跨越断桥(二十九)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21 16:01:30 字数:5956
点歌
歌厅实在太小,只有十来个平方。因为不是属于六工区的建筑,是一些生意人临时搭建起来的,所以十分简陋,和厉风他们的标准化宿舍比起来,那是有天壤之别。墙壁和房顶都是用石棉瓦做成的,到处有破洞漏风。英花有空的时候就用扫帚将房子里的蜘蛛网勾掉,算是装修一番。
厉风进去时,歌厅里的男人们已经将前方的播放器材和主角婷婷等女孩子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去。厉风站在后面,只能看到男人们的汗气冲天的背和婷婷满含忧郁的歌声。他找到了汤伯子和宾努。宾努伸长着脖子立在一条长木凳子上,汤伯子个头高大,却也是在脚下垫着三块红砖才能看清前方的女孩子。
厉风在学校时就对什么都研究过的,当然对音乐也有浓厚的兴趣。他也很想看看里面的女孩子,只可惜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以站了。他走到宾努旁边,宾努立着的那条凳子已经站了三个人了,没法再有他的立足点。厉风没有放弃,使劲挤了上去,独脚立着观看——
虽是在这荒郊野外,破屋小店,但是婷婷、圆圆和小貂婵的着装却是先进时髦,与城里人并无两样。尤其是她们身上的那种特有的高傲气质,也是其它地方的女孩子无法俱备的。她们成天享受男人们景仰的目光,身上笼罩着女王般耀眼的光环。厉风见婷婷身着牛仔服装,头发也特意盘了起来。她不着半点脂粉,不做任何修饰。她认为自己的美是不容置疑的,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进行衬托。只有不够美丽的女人才会需要对容貌进行修补,而六工区的女孩子,都藐视这项工作。所以,圆圆和小貂婵也是一样,她们的着装更是随意。她们知道,在这个地方的男人心目中,她们穿任何衣服、梳任何发式都是美的。
厉风看到,在吃着BB饼的婷婷的身旁,规规矩矩地坐着两个男人。那就是新得宠的李先成和王家耀,而气腿和π梁则被挤到了一边,正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抽闷烟。圆圆的左右是曹伪成和袁水剑,正在为圆圆选曲。小貂婵则依然和张纸金张副主任紧紧地靠着。厉风惊异地发现,小貂婵和张纸金之间的距离比那天晚上又近了许多。
婷婷吃了太多的BB饼,感到有些口渴,便举目张望想找水喝。对这一需要,李先成和王家耀都一时忽视了。倒是气腿机灵,马上给婷婷倒了杯水过来,笑嬉嬉地递给婷婷,并趁机说道:
“婷婷,今天晚上大家点的歌你都唱了,我还一首都没有点呢,我也想听你唱一首歌,能给个面子吗?”
但是婷婷却皱了下眉头,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零点了。她觉得有些困倦,很想去休息了。但是气腿对她一直象亲妹妹一样地呵护着,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因而婷婷感到左右为难,一时并没有答应气腿的请求。只对气腿说了句:
“你等等,让我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虽然婷婷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敏感的气腿还是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婷婷刚才竟然没有再称呼他为大哥了,而且语气很比以前冷淡多了。气腿知道这是因为李先成和王家耀加入进来的结果,他满面通红地坐了下来,心中伤痛而气愤。的确,气腿原本形象不佳,他肤色太黑,肩膀太宽,而且年龄也偏大。在新加入的李先成和王家耀面前,他实在显得相形见绌。婷婷心中那座天平,的确在慢慢地发生着偏移。
王家耀见气腿为婷婷倒水抢在了自己前面,心中本已十分忿怒,但现在见到气腿点歌没有成功,不禁又洋洋得意起来,用蔑视的眼睛朝气腿瞟了一眼。气腿则正恨恨地怒视着他呢。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成为了敌人,正用目光撕打得紧呢。
李先成倒没有和气腿计较,他正用心良苦地在他的尖脑袋里搜索着最热门且适合婷婷口味的歌曲。这时,圆圆的一曲《执意》唱完了,这首歌她是为π梁唱的。《执意》深沉的旋律和内涵深刻的歌词一度打动了π梁,他差点没有热泪盈眶。在场的其它男人也深为感动,都纷纷鼓掌喝采。圆圆满意地笑着,曹伪成急忙也学着气腿的样给圆圆倒了杯水过来。圆圆受到了大伙高度的注目,骄傲不已,唱劲更大了。她和婷婷不同,她还想唱,反正是男人们付钱。一旁的袁水剑也忙着为圆圆翻歌谱。
婷婷本已不想再唱,但见到圆圆占尽了风头,俨然成为了全场的主角,连曹袁二人都明显地倒向了她那边,心中自是有些不服气。婷婷想,她要再唱一首,把圆圆的气势压下去。婷婷将目光移到了歌谱上,这一细节气腿却没有注意到,倒让李先成捕捉到了。他已经比袁水剑更快地为婷婷选了一首当前最热门的歌——《爱上浪漫》。婷婷听他说了歌名,很喜欢,马上应允下来。话筒到了婷婷的手中,她开始满怀憧憬地唱起了这首歌。全场的焦点重又回到了婷婷身上,掌声不绝于耳。
枯坐一侧的气腿没想到婷婷还会再唱,而且是应了李先成,心中更是气愤而悲伤不已。可他依然不死心,待婷婷唱完,又厚着面皮向她请求道:
“妹妹原来在骗我,原来你还能唱。”
婷婷见气腿不分场合,称呼自己为妹妹,大伙似乎正看着笑话呢,遂脸色一沉,没有回应气腿。气腿却并不知趣,又把自己一直想要婷婷唱的歌曲报给了她,请她为他歌唱。
“什么?〈月亮的脸〉?”
婷婷一听到这歌曲名就更加不高兴了,你气腿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自己吗?婷婷心高气傲,哪能受这点委屈,断然拒绝了气腿,用两个字冷冷地回应了他:
“不唱!”
气腿的面部变得僵硬了,他目光呆滞,颓然地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婷婷也是心性大变,没有半点再唱的想法了。她径直站了起来,只对王家耀说道:
“我累了,你和先成送我回去!”
冲天一怒为红颜
王李二人接受芳命,受宠若惊,慌忙起身相送。婷婷不搭理任何人,扭头便走。气腿也慌慌地站了起来,准备去送。但是王家耀却拦在了他前面,对他道:
“她没叫你,你去做啥?”
气腿前进的脚步被王家耀生生地挡住了,如同一股奔涌向前的江水,一下被拦河大坝挡个正着。王家耀冷冷地、挑战性地望着气腿。气腿的表情顿时变得僵死之人一般,心中那股气就只差一个着火点了。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死死地盯着王家耀,这位在井下浴血奋战了十多年的采煤大工膀阔腰肥,全身肌肉磨练得铜打铁造一般。气腿如果同王家耀打起来,那就象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歌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俩身上。
气腿倒是不冲动,反是把头一仰,慢悠悠的道:
“哪个说的她没叫我我就不可以去?干你什么事?”
王家耀可没被气腿的气势吓倒,开头说过,他和李先成可都是大有来头的人。除了气疯了的人,一般是没有几个人敢于这样和王家耀说话的。因而王家耀并不害怕气腿,听了气腿充满火药味的话,反而迎头而上,同样慢悠悠地回道:
“呵呵,想耍横啊。是不是脑瓜子进水了?可要想清楚再动手。”
一旁的李先成也站到了王家耀身旁,准备助势。另一头的π梁也不声不响地站在气腿的跟前,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在场的人胆小的已经悄悄离开了,而胆大好奇的则还立在一旁准备看大戏。厉风对这样的场面不感兴趣,拉着宁一静悄悄地去出了。刚好汤伯子和宾努早已到了外面点菜吃饭,便和他们一起坐下来聊天。
这时,李先成听王家耀讲完之后,也马上火上浇油,对气腿说道:
“你算了吧,婷婷肯赏个座给你就应该知足啦。可别想得太多,那可不是你该想的。一个井下挖煤的工人,别成天想着那些吃天鹅肉的事!”
李先成的话象一柄利剑狠狠地插在了气腿的心窝上,同时在插在了在场的大部份采掘工人的心上。围观的人顿时被激怒了,重心瞬间倒向气腿,都希望他能狠狠教训王李二人一番。
而此刻的气腿已经气的面色发紫,一对拳头捏得“吱咯”直响。突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气腿嘴唇哆嗦着暴然发出“呀——”的一声怪叫,疯一般转身从侧门冲进了厉风等人所在的餐厅,一路撞倒好几条木凳,碰到好几个人亦全然不顾。厉风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气腿便已经飓风一般冲进了英花小店的厨房。
“他疯了!他要干什么?”厉风正思忖间,汤伯子把碗筷都放下来对宾努说道:“别吃了,我们出去避一避,他们要打起来了!”
这时围观的人见到气腿的失控,也顿时一片骚乱,歌声戛然而止,场面非常混乱,都纷纷地避开。有的人边走还边大声地喊道:
“快走,快走!气腿疯了。”
“谁快去拖住气腿,会出人命的!”
王家耀见到气腿已经气到这种程度,知道有些大事不妙,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李先成也是同感,刚才的嚣张气焰刹时没了,他悄悄地走到王家耀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
“咱们还是先避避吧,别和他硬碰,这家伙力气大呢!”
王家耀也早耳闻过气腿在工作上是个不要命的人,有一次回棚作业时,为了能够将一架价值昂贵的液压单体回收,他竟然只身冒险进入已经撤除支护的工作面。那是一种极为冒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煤海。当时工作面环境十分险恶,班里的工人没一个敢越回柱绞车前方一步,但是气腿却大胆地冲了进去,将钢丝锁扣套在了单体上面,成功地将那只被埋的单体回收了出来。他为此受到了领导的嘉奖,并被提拔为队干。王家耀想到这些,也认为李先成说的在理。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个好汉于是转身打算开溜。
再说婷婷刚走出店门口,却没见了王李二人跟来,心中也越发生气,以为他俩怠慢自己,遂自个儿走着回三楼宿舍去。婷婷没走几步远,便听到店子里人声鼎沸,王李二人和气腿π梁正为了自己在喊打喊杀的,只得又匆匆地折转回去。婷婷刚走到店门口,便看见了疯一般从厨房冲了出来的气腿。
气腿冲进厨房之后,推倒了正在案板上切菜的英花,从她手中夺过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又风一般冲了出来,向正待转身逃离的王李二人扑了过去。众人见到气腿手中明晃晃的菜刀,皆纷纷惊叫让道。
气腿一路狂奔到王家耀的身后,二话不说,举起菜刀便朝他的脑袋瓜子切菜一般地切了下去。众人都“啊——”地惊叫起来。一旁的厉风急忙对汤伯子说道:
“咱们去拖住他,这样会出人命的。”
汤伯子却立着不动,道:“你疯了,他手上有刀子呢!”
菜刀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看着这光芒,厉风突然想起了在学校时他们的组织“十三刀”,想起了他曾经握过的,同样可以在光芒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复仇之刀。时隔近两年,现在的他再次回想往事时,不禁有些懊悔。尽管他们最终没有使用刀子对付“大狗”、“粒狗”,也尽管他们的暴力是正义的,但是那毕竟是暴力,不是文明。厉风想,人类要彻底放弃暴力的思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菜刀缓缓地朝着王家耀脆弱的脑袋劈了下去,距离由一寸一寸地靠近变为一厘米一厘米地接近,到现在它已经变成一毫米一毫米地计算了。时间也由一毫秒一毫秒,变成一微秒一微秒了。王家耀脑浆四溅,血流五步的惨状正在倒计时变成让人怵目惊心的现实。到那时,王家耀也许会大声地哀嚎,用双手捂着他鲜血淋漓的脑袋在地上挣扎。也许他根本没有时间作出痛苦的反应,倒在地上迅速地死亡,结束他二十岁的花样年华。他的父母将悲痛欲绝,为耗尽自己一生心血的儿子送葬。
那么气腿呢?当他将菜刀成功地切入王家耀的脑袋,看到血流四射时,他一定会为自己释放了心中的怨恨而会心地一笑。他终于求得了心理上的平衡。但是他真的会永久地笑,永久地平衡吗?杀死了王家耀,他便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他便去除了一个情敌。但是,他将背负永久的罪名,会受到制裁,会被人唾弃,也不会再有女人会愿意跟随这样一位暴徒,噬人的孤独会伴随他悔恨的一生,使他生不如死。
没有人想这么多,菜刀依然坚定不移地、缓慢地向着王家耀的脑袋接近、接近再接近,气腿的意志已经象出弦之箭,似乎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它了,甚至连气腿自己,恐怕也不法再收回了。“完了,悲剧已经不可遏止。”厉风在心里绝望地叹息一声。
厉风闭上了眼睛,菜刀的光芒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但是另一个问题却在他的头脑中升起——人们为什么要争夺呢?从古到今地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和手段去争夺呢?从远古的用木棍、石块互相砸击,到后来的兵刃、炸药互相摧残,再到现在使用更先进的武器装备进行争夺,这一切同气腿与王家耀之间的打架有多大的区别?是什么东西在驱动着这一切的行为呢?
厉风没有太高的文化,一时想不明白这么一大堆的问题。他在脑子里兜来转去,却回到一个根本的问题——人究竟为什么喜欢活着而不愿死去?这个问题倒是难不住他,很多人都知道的。他们一定会告诉厉风:
“傻瓜,因为死亡是痛苦的事情,而活着才是快乐的!你愿意痛苦,那你就去死吧。”
“我当然不愿意痛苦,可是活着又有哪些快乐呢?”
“傻瓜,活着的话有美味可以入口、有温暖的房子可以居住、还有漂亮的女人……”
“哦,我知道了,人因为有欲望。只有有欲望才能生,有更多的欲望才会想更好地生。”
“对呀,把欲望都去掉了那还能生吗?人的欲望满足了,才会快乐,才会更好地生。”
“然而我却看见有很多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缺,可是不快乐呀?”
“你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表面。每个的人欲望并不相同,他们有更高更多的欲望没有方法得到满足。”
“所以他们便悲哀。而一旦满足了,他们就高兴。这么说,人有喜怒哀乐,各种情感,都是欲望在捣鬼吗?”
“也许,起码它是发挥了作用的。”
“也因此,人们想要满足更多的欲望,以求更好地生。而自己又无法实现时,便想到了要去掠夺他人!”
“便使出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丢石子、摔刀子、扔炸弹……”
“可这样太不道德了。”
“那就穿上件道德的外衣。”
“真是太糟糕。”
厉风想着想着,便又回到气腿的问题上来。他想,气腿的菜刀应该离王家耀的脑门可能只有几毫米了。他仍不想挣开眼,不想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厉风想,虽然他可以大声地呼吁,甚至采取维和行动,但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并且没有解决根源问题,气腿的菜刀还是无法停止下来。
“欲望,女人,对了,气腿的根源是在婷婷身上,并不是王家耀。现在只有婷婷可以处理好这个问题,她也许可以不让王家耀的脑袋开花。她怎么还不出现呢?”
厉风慢慢地睁开双眼,想去寻找婷婷,但是此时的菜刀散射出更加眩目的光芒,突然加快了速度,在一片呼呼的风声中风驰电掣般逼近了王家耀的头顶。所有人都睁大着恐惧的双眼,圆圆在一旁看了都发出了锐耳的尖叫,小貂婵则已经哭出声来。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婷婷在门口出现了——
“气腿!”
暴怒的菜刀在空中惊愕地回过头来,发现了玉立的婷婷。菜刀一瞬间在王家耀头顶上方的一根发丝处停了下。气腿把持刀的手生生地抽了回来,他终于恢复了理智,菜刀从手中“当”的一声滑落地面。所有人见到这个局面,均大大的松了口气。王家耀则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溜到一边去不敢再吭声。气腿木然地呆立一侧,听候婷婷的处置。厉风等人也在一旁好奇地盯着婷婷,看她如何说话。
“你太不象话了,太粗鲁了。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婷婷大声地呵斥了气腿一番,扭头就走。气腿木头人一般僵立在那,全身都是冰凉。李先成见婷婷走了,急忙又过来拉了下还在发呆的王家耀。王家耀醒悟过来,急急地和李先成出了店门,追着婷婷送她回宿舍去了。许久,经π梁的反复劝说,气腿才迈着机械般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地离开了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