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冯竟鸿躺在办公室套间卧室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为人处世的逻辑是这样的：社会腐败的一塌糊涂，国家监督机制又形同虚设，行贿受贿普遍成风，这都是些彻底公开的秘密。但不管社会怎样腐败，也没人过问和理会此类事情，所以不吃白不吃，不捞白不捞；吃了白吃了，捞了也白捞了。何况，许多人都这样，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没有谁为了公家的事情去得罪谁，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不管你去检举或者揭露谁，最终在莫大的关系网和金钱面前，不仅被揭露者得不到惩治，反而你自己因为得罪了人，最终往往遭到穿小鞋之类的报复，把自己给害了。但即使这样，大家表面文章都做的很到位，不露痕迹，只是感觉社会方方面面的表现变得更恶劣了，腐败更露骨更肆无忌惮了；而自己在工作上，一般做的也能过得去，任何上级下达的任务或者颁布的政策，不管执行结果如何，该走的形式和过场都走了，绝对不留把柄在别人手里；当然如果能够搞的更好，还是努力搞的更好一些，毕竟还有检查、监督、考绩制度的存在，年终要完成任务，这是硬指标，必须完成。所以有些工作一定要落到实处，而不能事事都搞形式、走过场。何况在其位，还是要谋点政，不然说不过去。当然，人际关系要搞好，轻易不得罪任何人。这样的工作和生活态度，会使自己既不会出问题，又生活的很优裕很舒服，几乎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至于幸福不幸福，在爱上馨如之前，他从没深思过，潜意识里，仿佛这样就是幸福了。是啊，怎么不是呢？多少人对他必恭必敬、唯唯诺诺、前呼后拥，这是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的啊，他不仅是个人上人，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想办什么事就办什么事，耀武扬威，哪方面不好？而且没有他办不到的事，甚至许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操心，只要谁揣摩到了他的意图，先就为他办好了，或者他还没有那样的意图，别人就已经为他谋划的办的很到位了。
　　而且这样的思想行为观念、追求目标不仅根深蒂固地渗入了他的生命骨髓，而且也像“榜样”一样，根深蒂固地渗透到整个行政机关大小官员们的头脑里去了，而且成为了他们为人处世的目标、逻辑和常识。所以，差不多在整个行政机关，除了刚出校门的学生，个别人还清高那么一两年，但用不了多久很快就被同化了。几乎从小干事开始，大家都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奋斗，并且把这看成判断一个人聪明与有能力与否的标准。正因为有着这样特有而普遍的世道人情、思想价值观念、行为逻辑在统治和腐蚀着行政机关人员，所以就造就了大批表面上干工作轰轰烈烈，而许多时候都在搞形式、走过场；他们经常搞工作、干事业冠冕堂皇，骨子里却处处在为一己私利而处心积虑；大家都想从社会上捞一把，或者巧妙地掠夺一点什么；由此便衍生出大批象自己一样的县委书记以及不断向这样的人物迈进和看齐的行政机关的大小官员乃至大小干事们。
　　冯竟鸿继续躺在床上思考着，曾经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啊，而且所有权利人物身上所具有的毛病与缺点，在他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存在，但是至从爱上蓝馨如以后，他感觉自己的骨髓、生命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一样，他开始有所思悟，有所改变了。他从馨如的文章和她的精神状态中感悟到，人活着，固然物质条件也很重要，但是人的精神状态好，才是真正的好。蓝馨如能有什么物质基础呢？看看她穿着上的质量，就不难想象。但是看看她具有的那样高贵的精神境界，处于自由飞翔的心灵状态，有多美好啊！而那却是爱情带给她的，当然也是她的自身素质造成的。而自己多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看着风风光光、不可一世，可除了少量干实际工作的成分，许多时候，根本就是在无聊的混世，而且早已被世俗所俘虏，经常在权欲、物欲的膨胀中浑浑噩噩的往上爬，只是似乎整个社会都是这个样子了，所以从来谁也不以为然，而且谁如果不那样，才是傻瓜呢。可是现在，馨如的出现，他对她的爱情让他开始反思了。他想起了他的青年时代，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对理想对未来、对国家对社会，抱有美好的憧憬和希望的青年教师。后来进入了政界，就在世俗的大流中，不知不觉地被这个社会和时代给改变了。他想，如果自己在未婚前、在青年时代就遇到蓝馨如，那该多好啊，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一身正气，满怀抱负，不像现在这样腐败、堕落，那样也许能够和她结婚，如果那样，那么自己现在的人生和生命又会是个什么样呢？也许，在她的爱情滋润和她的影响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腐败、无聊，如果那样，那么自己就不会拥有现在这样富有的生活了，但因了和她生活在一起，肯定比现在更幸福。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曾经以为自己早已成熟了，而且以往的思想体系早已成为习惯成为固有的了，但是，只要馨如能够爱上他，他相信他还是能够重新脱胎换骨的。他以前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是，他以后的人生是可以改变的，他可以放弃腐败，甚至还有别的不良恶习，他统统可以把它们从自己的身上消灭掉，只要馨如能够爱上他，这就是他现在想要的新的生活和他对今后生活的期待与渴望。
　　县工会的工作，就像没有工作，充其量也就是每个季度开个会，填一次报表，就这样，工作还不好搞，开会的时候，各部门的工会主席，他来你不来，自由散漫，因为工会没有实权，又是个清水衙门，开会没有实惠可得。所以，为了搞好工作，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新上任的新原县工会主席，也就是县委副书记韩国栋的老婆高友莉，利用老公的地位和关系，和县财政局打报告拨款，组织全县各部门工会主席，搞一次旅游学习，其实就是真正的旅游，而无学习。他们集体出行，所以就公然直接叫“新原县工会旅游团”。
　　蓝馨如在计划局也兼搞工会工作，所以也成了旅游团成员，也去旅游去了。
　　新原县工会旅游团集体坐车到达省城，准备下午坐飞机飞往武夷山，时间还早，他们先在北方宾馆休息一会儿，然后坐飞机离开。大家刚在北方宾馆大厅登记处登记好，正准备各自回房间午休一会儿，然后到飞机场集体坐飞机出发，这时却看到冯竟鸿和老婆儿子从东南亚旅游回来了，他们也到这里登记休息来了。
　　北方宾馆设有新原县在省城的办事处，新原人去省城一般都住那里，他们无意中就和冯竟鸿一家遇到一起了。高友莉以及还有几个会来事的部门工会主席就特别热情地往冯竟鸿一家跟前凑了上去，和他们打招呼、寒暄，冯竟鸿老婆看到他们，就自然而傲慢地说：“别管我们，我们爱怎样怎样，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冯竟鸿在她身旁走着，他一边向围过来的下属含蓄地笑笑，意思是不必多礼，的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边看着馨如，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仿佛说“奥，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你啊？！我好爱你、好想你啊！”可是馨如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礼貌地看他一眼，就走开了。
　　冯竟鸿登记了北边楼上的一套房间后，始终一直若无其事地站在房间的窗前，注视着北方宾馆的院子，他进来的时候听说这个工会旅游团很快要离开饭店，然后要坐飞机去武夷山了，他们只是在这里睡个午觉，也就是说蓝馨如很快会跟着大家一起再次出现在宾馆院子里的，刚才馨如装作不明白他的表情含义，他以为她真的没注意到自己含蓄的表情，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因为平时很少能够见到她，所以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尽快再次向她表示爱情，所以不顾旅途劳累，不敢午睡，一直在窗前站着。终于等到他们一群人从宾馆东楼门口出现了，他三步两步就奔下楼去了，样子狼狈可笑，但他顾不了了，等他迅速赶到大厅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办理退房手续，他再次思念、深情而向往地看着馨如时，没想到馨如只是优雅而礼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奥、冯书记。”——这下他弄明白了，蓝馨如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不明白，其实是礼貌而高贵地把他给拒绝了。
　　他一下尴尬、烦躁、痛苦的接受不了了！新原县嘛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女人呢，怎么能拒绝自己的感情呢？要知道自己是谁啊！何况，自己的才华和修养也还够份啊，而且他还在不断的努力。冯竟鸿一下有点伤心和着急，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奈中，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一定还要更加努力，一定要重新塑造出一个特别出色优秀的新的冯竟鸿来让她认识，但是怎么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并且怎样让她了解自己呢？要命的是他们在工作中没有直接的接触啊！如果能把她调到自己的身边工作就好了，这样既能够让她激励自己，又能够让她了解自己。但是，她理也不理自己，自己能怎么办呢？根本就无从下手。
　　那怎么办才能追到她呢？想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自己从此不断要在工作上努力干出好的成绩，为人处世上，让大家充分了解自己，毕竟自己为人还算正派、仗义，那样，大部分人认识自己的时候，她也应该了解自己、认识自己了，要知道，新原的整个社会，多数人都在关注自己啊！而且，他相信接下来，馨如也一定会关注、了解他的。毕竟他是县委书记了，而且又那么爱她。
　　过往的经历，从来都是别人来追他，他永远都不把她们当回事情。可没想到，自己爱上了蓝馨如，蓝馨如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就把自己给拒绝了。虽然曾经觉得自己也许配不上她，但无论在工作上还是才华修养上，自己从此不断的发奋努力，总应该还算可以吧？何况她身处新原，难道不明白自己爱她，对她意味着什么吗？！何况，自己还会不断被提拔的。而你蓝馨如就算才华出众，但身处这样的小环境，又没有任何社会背景（她如果有什么社会背景，这么有才华的人，早被提拔了。何况，别人也早就给他说了。所以，不用别人告诉他，他想也想到了），能有多大作为呢？现在的社会，就连发表作品，有时也要靠关系、靠金钱，而你能有多少关系、多少金钱来为你利用呢，如果爱上我，什么事情为你办不到？何况，现在的社会，有几个人能够像我这样的爱你、懂得你、珍惜你、看重你！既然这样，你就不应该不在乎我的存在。同时，我对你来说，不但能为你办好多事情，还可以让你的权力和地位不断的升级，何况，看你的穿戴，就明白你的经济状况很糟糕，现在的社会，你怎么能不在乎我的富有或者财富呢？同时我如果稍微赠上你一点点，也比你几辈子挣的还要多。你怎么能不明白这一点呢？何况我这么爱你，难道仅仅是赠你一点点吗？看了你的文章，我就想和你结婚，因为这样素质的人，太值得了，可你连半点机会都不给我。而且，又有谁值得你那么在意而不放弃了呢？
　　馨如走了，和工会旅游团的人们去武夷山旅游去了。虽然冯竟鸿遭到了拒绝，可他更加不能自拔地爱上她了，虽然他继续下决心以后要更加努力重新塑造自己，等方方面面成“气候”了，也许会让她回心转意的。但是没有办法见到她，思念难熬，而且要追到她，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实现这一切呢？何况等的时间长了，变数太多，希望渺茫。于是，他失眠、焦虑、痛苦、迷茫、挣扎、身心憔悴，从来以为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除了利用，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爱情，但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地爱上一个女人，而且不能自拔。而自己是这里的县委书记啊，谁不巴结自己，谁不想得到自己的感情啊？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跟着一大群人，没有人敢把自己不当回事情，可蓝馨如却是个例外，而且居然拒绝了自己！可自己痛苦死，伤心死，心里却还是那样敬重她、疼惜她，不想她有任何不快，不想她有任何被伤害。他去过武夷山，知道那里特别险峻，有一瞬间，他发自内心地担心，蓝馨如会不会不小心，娇弱的身子掉下悬崖？
　　他听说他们这次去武夷山以后，还要去厦门等地，要十几天以后才能回来。明明知道他们十几天以后才能回来，而且即使他们回来了，他也不见得就能见到蓝馨如，但还是忍不住老是打听工会旅游团的消息，看看他们回来没有，短短的十几天，仿佛半个世纪那么长，他在痛苦、憔悴中依然思念着无法自已。虽然伤心痛苦着，但他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要真正为新原人办一些大事好事，从而让她重新认识自己。
　　想起蓝馨如的散文《家园何处》，他觉得她的文章所反映的其实是所有缺乏爱情的家庭里的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情感寄托，引起共鸣的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为什么你能写出来，而别人想也想不到呢？不仅仅因为你的精神追求，更因为你的婚姻不幸福，所以才寻找，才寄托。如果你的婚姻也幸福，也许你想都不去想，更别说寄托了。我没有过这种寻觅，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要找一个让自己疼一生爱一生的女人，我没想到，我在无意中遇到了。你不仅仅是唯一让我动心的女人，也是我这一生梦寐以求的女人。可惜你呆在小环境里，让那些蠢材把一个多么漂亮优雅并且极端智慧的女人给误解和伤害到极致了！
　　同时，他伤心而心疼地想，回想起你刚才身上穿的衣服，感觉没有一件象样的。如果能和我结婚，一定要把你打扮的更加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