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曾经优秀的军人 之二：遵照遗嘱的婚姻

　　回去的路上，小静告诉爷爷，说1953年爷爷来马家峪找奶奶结婚的时候，奶奶的丈夫已经死好几年了，是土改时上吊自杀的。丈夫的哥哥，也就是那个日本鬼子翻译，因为帮助日本鬼子杀过村子里的人，日本鬼子投降后被八路军枪毙。家里的房子和土地被分了，公婆在丈夫死后也相继自杀。全家就剩下二妹子和儿子娘儿俩。二妹子娘家是贫农，二妹子本人又在抗战中救治过八路军，她嫁给地主家也是为了给父亲看病。所以村里仍然把二妹子当贫农看，地主家的两进院子，前边分给了穷人，后进院子就留给了二妹子和儿子住。地主家的地也留足了够二妹子种的，其余才分给穷人。
　　“奶奶的命太苦了，儿子五岁的时候因为高烧没及时治疗，好了以后就变成傻子了。”小静告诉爷爷。
　　“那我找你奶奶来结婚时，你奶奶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呢？要是告诉我实情，我们不就结婚了吗？能有现在的遗憾吗？”爷爷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也埋怨过奶奶，说您既然和李发财爷爷那么相爱，都发誓您非他不嫁，她非您不娶了。他当时找您的时候您也是单身，为什么不和爷爷结婚呢？”
　　“你奶奶怎么说的？”
　　“我奶奶说，是因为她说话不算数嫁给了地主儿子了。自己一个寡妇，又带着傻儿子，怎好觍着脸再嫁给发财哥呢？”
　　“这个二妹子呀！”爷爷感叹，掏出手绢擦着涌出的眼泪，“不怕你们年轻人笑话，当初离开马家峪的时候，想到再也不能和自己心上的人成为夫妻了，我哭了一路，恨不得就找棵歪脖树上吊得了。莫非你奶奶一辈子就没再向前走一步？”
　　小静摇头：“我奶奶长得漂亮，家里土地房屋都有，听我奶奶说上门给她说亲的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我奶奶的妈妈也劝我奶奶，才二十多岁，总不能守着傻儿子过一辈子吧？我奶奶不听，说‘我已经对不起发财哥一次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他。我现在不是为地主少爷守寡，我是为发财哥守’。”小静说奶奶的傻儿子十岁时到坑里洗澡，被水淹死了。此后几十年就我奶奶一个人过。
　　“那你——”一直没言语的李伟也插话了。他已经答应了爷爷回去就和小静结婚，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下自己未来的媳妇。
　　“我父母是马家峪印刷厂打工的外来人口，租住在奶奶家。我两岁的时候父母煤气中毒双双身亡，奶奶收留了我，把我当亲孙女一样疼爱。高中毕业我本来也考上了大学，可是看奶奶年岁大了，身体每况愈下，我不忍心离开奶奶，就骗奶奶说自己没考上，回来在村办工厂上班，这样每天都可以陪伴奶奶。不是奶奶的命令，我还真舍不得离开马家峪。村里的人都特别善良，对我也特别好。村里有好几个企业，我在印刷厂上班，每个月都能开四五千的工资。”
　　“我刚提干，只是一个排级的小军官。你不担心和我结婚以后，生活水平会降低吗？”
　　“人要懂得感恩，奶奶抚养我十八年。她死了留下这样的遗言，我应该照着去做。”小静说，“我也感激你，没有你的同意，我一个人无法完成奶奶遗言。”
　　“抛开二妹子的遗言，我觉得你们两个年轻人特般配，学历相当，郎才女貌。爷爷觉得你们俩人是天作之合。”爷爷说，他不愿意听小静一口一声“遗言”的话，更愿意是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上了对方，所以才同意结婚，“不是有一见钟情这么个词吗？依我看你们俩就是一见钟情。”
　　经爷爷这么一说，李伟不由得打量和自己同坐后排的小静。可能在部队里天天看看惯了大糙老爷们儿的缘故吧，发现小静长得很美，瓜子脸，皮肤白皙，脸上的五官也都挺精致。他有点儿纳闷，刚才在二妹子奶奶家怎么没发现小静这么美呢？噢，明白了，刚才不是没发现她这么美，是根本没注意小静的脸。他的心完全融进两位生离死别的老恋人的悲情爱恋之中，哪还有心情去看小静？善良又美丽的小静将成为自己的妻子，李伟很有几分感慨，两位老人是用自己的凄美的爱情故事，成全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啊！想到这里，李伟悄悄伸出手，抓住了小静的手。
　　小静挪了挪屁股，身子更紧地靠在李伟的身上……
　　到家的第二天，爷爷打电话叫回两个出嫁的孙女儿，全家五口在饭店吃了一顿饭，李伟和小静就算正式结婚。
　　一个半月以后，李伟探亲假结束。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妻子小静依偎在丈夫胸前，告诉李伟，她白天去医院产科做过检查，医生拿着化验单告诉她，她怀孕了。
　　“我就要做爸爸了！我就要做爸爸了！”李伟高兴地把妻子举起来。
　　“轻点儿，别把儿子碰掉了。”
　　九十三岁的爷爷见到了白胖白胖的重孙子，乐得连嘴都合不拢。爷爷给重孙子起名叫抗日，天天搬个小马扎坐在大院儿里，抱着两个多月的抗日晒太阳，有街坊邻居走过，总要让人家看看抗日。
　　“抗日长得真帅！”
　　“抗日的个儿真大，像好几个月的孩子！”
　　得到几句街坊邻居的夸奖，老人家咧开没牙的嘴巴，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
　　抗日四个月时候，李伟回家休假。部队上带领战士训练，李伟刚强又严厉，哪个兵的动作不到位，训练结束，他要单独把这个兵留下，陪着他训练，直到动作合格。可是在家里，他成了儿子奴，天天抱着儿子不肯松手，和儿子说话，给儿子讲故事，好像儿子不是四个月的婴儿，是四岁的幼儿。小静有时就悄悄提醒丈夫：“你别把抗日都垄断了。你看爷爷，自打你来家以后，爷爷没事干了，天天不是看电视就是躺炕上睡觉，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多让爷爷抱抱抗日吧！”
　　“我一个当爸爸的连抱儿子的优先权都没有吗？我去和爷爷说，让他先失业一个多月，我走了，小抗日天天归他抱还不行吗？”
　　一个多月很快过去，李伟要走的时候，小抗日谁也不让抱，就让爸爸抱。探亲假结束，李伟归队那天，小静抱着五个多月的儿子，一直把背包窝伞的李伟送到公共汽车站。车来了，李伟刚要上车，小抗日“哇”地一声哭了，五个多月的小抗日边哭，小嘴儿还一张一合地发出“爸爸爸爸”的声儿。
　　“我儿子会叫爸爸了！”刚踩上脚蹬板的李伟跳下来，扔下身上的背包，一把将小抗日从妻子怀里抱过来，使劲儿地亲着儿子嫩嫩的小脸蛋儿，把个小抗日亲得咯咯笑个不停。又一辆公共汽车来了，李伟把抗日递给妻子，拿起放在地上的东西要上车，儿子又哇哇哭起来，两只小手一面冲李伟伸着，嘴里“爸爸爸爸”地叫着。李伟哪还上得了车？扔下东西再一次抱着儿子亲着。
　　“我看今天我要是不把抗日抱走，你走不了啦！”妻子说，从李伟手里强行抱过来小抗日离开车站……
　　抗日一周岁时爷爷去世了，正好赶上部队去山里实战演习，作为排长的李伟不能离开。就给自己的两个姐姐打了电话，让姐姐们多费辛苦帮助小静把爷爷的丧事办好，还跟两个姐姐说如果家里能离得开，最好搬来和小静母子一块儿住，一个是帮助小静带带孩子，再一个也省得小静害怕。她一个漂亮的外地农村女子在陌生的大都市里独自居住，免不了会受人欺负。李伟上次探家的时候，小静就和他说过，大院儿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曾经好几次对他动手动脚，爷爷知道了把他教训了一顿，这才不敢。现在爷爷不在了，没有人保护小静了，难保那个光棍又会打小静的主意，有姐姐在旁边，他就不敢。姐姐对李伟的要求满口答应，办完爷爷丧事的当天，两个姐姐同时搬了过来。
　　爷爷去世没多久，小静就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带着孩子回老家住些日子。再以后过了半年，小静突然向李伟提出离婚，理由很简单也很站得住脚——和李伟的婚姻是爷爷和奶奶两位老情人包办的，她与李伟并没感情。李伟没有立刻回复小静，而是过了半个多月才写信回复她：同意离婚。
　　这半个月里，他反复考虑了和小静的婚姻，和小静的感情。小静说的没错，他们的婚姻的确是爷爷和二妹子奶奶包办的，不要说感情，两个人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两位老人让双方的孙子和孙女儿结婚，根本没考虑两个年轻人有无感情，是让两个年轻人代表他们结合，完成他们的夙愿。奶奶的临终遗言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让我孙女儿……和……你孙子代表我和你……成……成亲……”而俩人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小静是为了报答奶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他李伟除去报恩之外，还有对爷爷和二妹子奶奶的敬重。当然，结婚二年多了，两人的孩子都一岁多了，也不能说没一点儿感情。但是细细想起来，对小静的责任更是多于对她的感情，毕竟他是她丈夫，他又是个军人，他必须对自己的妻子负起责任。要说感情嘛，对儿子小抗日还是蛮浓厚的，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何况父子天性，小抗日又那么粘他。即便和小静离婚了，小抗日依然是他的儿子，休探亲假他依然可以抱他亲他。小抗日如果长大愿意和他在一起，他还可以把他接到北京或者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