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晚宴

　　“文先生，您好，在下是林伽奇，今天来府上叩扰了！”林伽奇没有直视文宗泽的眼睛，虽然他能感觉到文宗泽的一双眼睛像两把利剑似地在他的身上盘旋。
　　“欢迎光临寒舍，林先生！”文宗泽的话简短平淡，他依旧站在书桌后面，身体没有动一点，只是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沙发，“随便坐吧，不用客气！”
　　林伽奇点点头，“谢谢，文先生！”他走向沙发，慢慢坐下，他看见萝丝低着头，有点畏畏缩缩地喊了声爸爸。
　　“一起坐吧，萝丝！”文宗泽在女儿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用同样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秀倩，你的茶准备好了？”他把脸转向于秀倩。
　　于秀倩上前走几步，来到文宗泽的身旁，脸上满是妩媚的笑。“我一定是准备好茶了，宗泽，你也来和孩子们坐一起吧，这样才不显得生分，是不是？”她的手放在文宗泽的胳膊弯里，意思是想把他拖向沙发的，却又不敢用一点力，只是抬着一双满含期盼的眼睛看着他的神色。等到感觉到他迈出了一小步，她于是恰到好处的在手上使了点力，带着他一起走向沙发。文宗泽选择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于秀倩紧靠着他的身体站在一旁。
　　这时，佣人已经准备好茶水和点心。
　　“请喝茶，林先生！”文宗泽指指茶几上的杯子。脸上依然看不到什么大的笑容。
　　“谢谢，文先生！”林伽奇毕恭毕敬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宗泽，你看你们，都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就像是在比赛礼貌，这听上去多生分，是不是？伽奇这孩子，我已经给你介绍过了，现在我们的女儿萝丝已经把他领进门了，怎么都不算陌生了是吧？所以啊，就该叫名字了！”于秀倩离开文宗泽的身边，走到林伽奇和萝丝坐的沙发面前，她在林伽奇身旁坐下，萝丝在林伽奇另一边隔了点空位置坐着。于秀倩脸看着林伽奇，柔声地说道：“伽奇，你现在和萝丝一起回家来，不要见外，萝丝的爸爸，你怎么着都该喊声伯父的。”
　　林伽奇只是郑重地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不过，于秀倩已经很满意，她站起来，准备回到文宗泽的身边，转身的时候，她的眼睛直瞄向萝丝，她似乎在和萝丝使眼色，而萝丝看见了，看见后，萝丝明显地往林伽奇身边移动了点，两个人坐得更近了。林伽奇察觉到了，点了点头，冲着萝丝露了个淡淡的微笑。
　　这一切，文宗泽都看在了眼里。
　　“是第一次来纽约吗？伽奇！”文宗泽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听不出多少情感的成分。
　　“不算是第一次了，文伯父！上大学的时候，我来美国旅游，当时短暂到过纽约，不过印象不是很深，就觉得是一个大城市。”
　　“是啊，你说得对，纽约不过就是个大城市！对了，我听说你这次来纽约是工作的？”文宗泽又问起了其他。
　　“是的，文伯父，我是借调到纽约警局工作的，不过就只有六个月，之后，就要返回中国。”
　　“哦……”文宗泽听到这里，看了看身边的于秀倩，她却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更多了笑容。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她喜形于色，都顾不上隐藏。
　　“也没什么，现在飞机满世界可以飞，两个国家也就像两个城市。只要愿意，还是可以常来常往。”
　　“是的，文伯父说得有道理！”
　　“萝丝，你最近很忙吗？看你的脸色苍白的很，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家里在孽待你，不好好照顾你，秀倩，你说是不是？”文宗泽的眼睛从林伽奇身上移开，来到一直沉默着的萝丝脸上。
　　“爸爸，我最近是很忙，休息得不好，你可以问妈！”
　　“是啊，宗泽，我三天两天去萝丝那里看的，确实是有点忙的，你知道女儿也不是个想玩的人，你既然把夜总会的生意给了她，她也不想荒废了，所以啊，暗地里拼命得很，还不说出来让我们知道，我都是自己去看了才知道的。”于秀倩脸沉了沉，但瞬间又马上恢复。
　　文宗泽在萝丝的脸上探究了两秒钟，“如果真有这样忙，也还是要注意休息，你是个女孩子，保养身体最重要，平常多回家来，让你妈多做点好菜给你吃，明白吗？”
　　萝丝半低着头，“知道了，妈平常也会带好菜来给我吃的。”
　　“就是你妈宠你的，什么都送上门，搞得你更加不用回家，三天两头见不到你人。”文宗泽的话语中第一次能让林伽奇听出点情感，不过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而是些微的怒气和失望。
　　站在文宗泽边上的于秀倩脸色暗淡下来，一丝尴尬从她脸上飘过，她看看沉默的萝丝，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忽然，她似乎听到敲门声，一下把脸色恢复正常，“门外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小峰，快去看看！”她吩咐着佣人。
　　门开了，很快有人走进来，脚步沉稳有力。林伽奇的沙发斜对着门，当他坐着不动时，眼睛的部分也是能看到门里走进来的人。那是个男人，个子不算很高，身体看去也有点瘦削，一张脸的线条每条都是硬硬的，让人以为是用刀刻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根根都往头顶竖立着，平添了几分精神，但，还是让人能马上感觉这男人已不再年轻，应该已过了四十。让林伽奇非常惊奇的是，这男人走路的步态，轻松却不绵软，踏地时声音很小，却又牢牢地吸附着地板。这样的步态，让林伽奇忽然想起上警校时他们那个武术老师，每次行走时，总是健步如飞，如春风拂柳，柳条轻扬，可是那树根却总是牢牢地扎根在地上，轻易不能撼动。
　　后来，老师告诉他们，要想达到这一点，必须从小开始练马步，这样才能有个强健的下盘，而这是练武之人最基础的功夫。林伽奇当时还遗憾自己已经不可能有这功夫。记得老师还说过，要想分辨普通人和练过武的人，这就是区别。
　　“轩闵，是你回来了？就等你了，那现在就可以开饭了，宗泽，那现在就过去餐厅吧！”于秀倩看着进来的男人，讨好地迎上一步。
　　那男人——轩闵，对着于秀倩只是点点头，随即来到文宗泽的身边，附在他耳边动了下嘴唇，文宗泽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明显是在听。
　　“辛苦了，轩闵，来的正是时候！来，见过一下，这是你妹妹的朋友，林伽奇！”文宗泽看了看林伽奇，嘴里为他们介绍着。
　　这个男人是萝丝的哥哥？林伽奇站起来和他握手致意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诧异。一个大富豪的儿子，一个练过武的男人，这两点结合在一起让人总是觉得无比的诡异。
　　文宗泽站起来，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子里所有的人，“好吧，人都到齐了，是该去吃饭了！”
　　话说完，他率先往外走去，轩闵走在他右手边，紧跟在他的半步后。于秀倩用眼睛看了看萝丝，然后跟上去。萝丝拉了下林伽奇的胳膊，两个人一起站起来，跟在于秀倩的身后。最后，是两个佣人。
　　林伽奇跟在他们后面进了一个很大布置很豪华的餐厅，里面是一张大大的圆桌，文宗泽率先入座，然后是于秀倩，接着是轩闵。
　　林伽奇和萝丝几乎同时坐下去。
　　“伽奇，不好意思啊，就准备了点粗茶便饭，希望你不要嫌弃！”文宗泽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林伽奇，搞得他心里都不由得有点发慌，这真是让他内心有点汗颜，以前自认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才明白还是见识少了。
　　“伯父，没关系，我从不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这样才好呢，伽奇！”于秀倩抢先回答道。
　　文宗泽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时，佣人们开始上菜，他们上菜的速度很快，但又有条不紊，一点也不会给人乱糟糟的观感。
　　林伽奇当然知道文宗泽的话是在客气，不过等菜上齐后，才知道这客气的程度是太过分了。桌子上这些精致的菜，有一半多是林伽奇没见过没吃过的。
　　于秀倩开始招呼林伽奇吃这个吃那个，他只得来者不拒，将她夹过来的菜都吃完。
　　“伽奇，这菜口味怎么样？你喜欢吃吗？”于秀倩有点小紧张地问着这个问题，像是很在乎林伽奇的回答。
　　“非常好吃，伯母，有些菜是我没吃过的，不过都很好吃。”林伽奇边吃边回答着她，他饭量不算小的，不过也架不住她这样夹菜，他很快饱了。本来就五个人，却布置了够二十个人吃的菜，他不明白是文家一向如此奢华，还是今天为了体现对他的重视？
　　看到于秀倩似乎又要给他夹菜，他连忙说道：“谢谢伯母，我已经吃饱了，真的，我这顿吃的比我过去27年里任何一顿都要吃得多，我真的吃饱了，所以伯母不用给我夹菜了，我再吃下去会对不起我的胃，如果不吃的话就浪费了，也辜负了厨师的好手艺。所以请伯母不要照顾我了，我看你自己都没时间好好吃的。”
　　“好好，伽奇，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没必要说客套话，既然你说吃饱了，那我就不管你了，我确实也有点饿了。”于秀倩笑了笑，终于放手了林伽奇这边，转而开始给文宗泽和自己夹菜了。
　　看到这样，林伽奇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微微转头看向文萝丝，她有点沉默，不说话，也不怎么吃菜。林伽奇忍不住把头俯向她的耳边。
　　“你既然还是很在意你父母的看法，为什么就不多吃一点呢？我听刚才你父亲话里的意思也是很心疼你，你就多吃一点让他们开心一下，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是吧？”他的话声音很轻，他肯定其他人听不到。桌子够大，其他三人都坐在他们对面。
　　文萝丝听见后，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点点头，之后，开始拿起筷子夹东西吃了。
　　林伽奇看着现在的文萝丝，此刻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在夜总会的她是嚣张让他有点不舒服不喜欢的，那现在的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旧社会的小媳妇般卑微和紧张，让他莫名有种可怜。
　　正这时，一个佣人忽然轻声轻脚地走进来，在文宗泽身边停下来说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也让他一起进来用膳吗？”
　　听到这句话，文宗泽的脸上起了一种表情，林伽奇分辨不出是开心还是喜欢。
　　“让他进来吧，他一向神出鬼没地看不见人，今天这么巧也出现了，正好，一家人也算是齐了，就让伽奇都认识一下吧！”
　　佣人点点头后出去了。随后，门里走进来一个人，林伽奇的视线是完全被吸引住了，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点的男人，个子应该不到一米八，不过，很瘦很瘦，而且这种瘦在林伽奇看来是不正常的瘦，他又看向男人的脸，一看下，他就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瘦了，一张纵欲过度的脸，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里，还布满了血丝，然后，他还从男人脸上看出了毒品的痕迹。于是，他的心情忽然有点异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男人走近了餐桌，有点唯唯诺诺地走向文宗泽。
　　“父亲，我来得有点晚了！”
　　林伽奇站起来准备和这个男人打招呼。
　　“伽奇，这是我的小儿子轩晟，也就是萝丝的二哥，你们认识一下吧！”文宗泽脸上有了点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他转头又看向轩晟，“这是你妹妹的男朋友林伽奇，现在也算见过了，你去那边坐下吧！”
　　“是，父亲。”轩晟绕过轩闵，却坐到了文萝丝身边。
　　于是，林伽奇突然感觉到文萝丝整个人不对劲了。之前，她只是有点沉默，不说话，然而，现在，林伽奇明显感觉到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变得僵硬紧张，似乎还在颤抖，似乎有什么非常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她不敢看向自己身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碟，但即便这样，她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身体的颤抖已经很明显的让林伽奇看出来了。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犯那个瘾了，但很快感觉又不像，只是看着她似乎越来越难受，他不由得同情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扶住她的身体。
　　“萝丝，你不舒服吗？”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她很快点点头。“还能坚持吗？”
　　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林伽奇没有考虑地抬头看向文宗泽和于秀倩，“伯父伯母，萝丝现在有点不舒服，要么我带她去看下医生。”
　　他这样一说，倒让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尤其是于秀倩一下脸白了，连忙起身走到萝丝身边，她也看到萝丝惨白的脸，“萝丝，哪里不舒服了？”
　　文萝丝强撑着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妈，我没什么，只是女人的麻烦。”顿时，于秀倩的脸色恢复正常了，“哦，那这样吧，让伽奇送你回去早点休息，吃饭嘛，以后天天都可以来吃的。”
　　于秀倩移步到文宗泽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的眉头也马上舒展开了，“好吧，那伽奇麻烦你送萝丝回去吧，下次我们再好好约顿饭。”
　　于是，林伽奇扶起萝丝，跟餐厅里的人告别之后，他带着萝丝出了餐厅，于秀倩一直送他们到车边。
　　等到车子发动，驶出文宅大门后，林伽奇忽然感觉文萝丝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陪你去看医生？”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下。
　　“不用，我没事了，谢谢你！”文萝丝轻声地说道，她看了看林伽奇，很快，她又转头看向车窗外，她将车窗打开一点，让外面新鲜的风吹进来，吹走她此刻残留的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可惜，风却吹不走此刻盘旋在她脑子里的记忆。
　　8岁的萝丝穿着一条美丽的公主裙，跟在母亲于秀倩的后面下了车，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幢她从没见过的很大很漂亮的大房子。
　　“萝丝，看见了吗？漂亮吗？这房子就是我们以后住的地方，我们以后会永远住在这个房子里了。”于秀倩一边为女儿整理了下衣服，一边拉住她的手，“你看，妈妈没有骗你吧？你是小公主，就该住在城堡里面，现在梦想成真了是吧？”
　　萝丝冲着母亲笑了一下，牵着母亲的手往屋子里走。走上台阶，门口站着的一个男人笑着迎上来，伸手搂住了于秀倩的腰。这就是宅子的主人文宗泽。
　　“萝丝，怎么不叫爸爸呢？”于秀倩和文宗泽拥抱了一下，一边没忘了提醒了萝丝。
　　“爸爸。”萝丝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文宗泽松开于秀倩，转身俯下身体抱了抱萝丝，“萝丝，看见爸爸不用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萝丝看见父亲笑得很慈祥，渐渐地倒也把初次到一个陌生地方的紧张放下了。晚餐的时候，萝丝见到了这个家族里的另外两个成员，大哥轩闵，二哥轩晟。
　　跟父亲兴高采烈的神态对比，两个哥哥给萝丝的初次印象都是不太好的，大哥已经是个大人了，脸上挂着礼貌周到的微笑，却没有让萝丝感觉到一点亲人的亲切感。二哥看起来有十几岁了，脸上倒也是笑着，只是那眼睛冷冰冰的让萝丝看了害怕。她被母亲带着跟他们一一问好。她看得出母亲与他们的相处带着点讨好，母亲也告诉她要和这两个哥哥友好相处。
　　所以，尽管萝丝清楚感觉到和这两个哥哥在一起时，她总是有点害怕和别扭，可她却没有排斥去和他们相处，因为母亲说他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要好好的，起码要以礼相待。
　　萝丝很快在当地上了学，家里的佣人负责接送她，她看着母亲渐渐地忙起来，神色也没有最初来时那般轻松欢快，但在她面前却又强颜欢笑，她也不懂大人的事情，只是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乖巧，不再去让母亲更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