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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寿木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4-16 13:26:08      字数:3467

  二姨姐通知我们去国松家吃房子酒。说媳妇会当家,两人都不打麻将,不抽烟不喝酒,衣服买便宜的,一穿就是三五年,节衣缩食立了四层砖房。
  又没有哪个说你家儿子媳妇贪污受贿。我心里想说。
  国松搬家那天,我和在家的五个儿子家,坐牛姨夫包的农用车,一起进城去吃酒。人不多,在酒店包的席。听说,昨天晚上是他单位和媳妇娘家的人来吃的,今天是老家的亲人来送礼。
  之所以分开请,一般熟人不敢通知,是县纪委有规定,他们在单位上班的,除了婚丧之类,其他酒席不准操办,有人举报就会被查处。
  我问国松,立这房子花了多少钱?我真实的用意是,他们是否把我存放在他这里的钱挪用了。
  他掰着指头说,买地基四万多点,建房子花了十万多点。自己只有八九万块钱,在外面借的和赊欠的,有三万多。
  二姨姐在旁边说,这次收点人情,可以还一些。
  这种场合,我不好问他是否挪用了我们存的钱。
  我们回来不久,牛姨夫说牛国松被人举报了,举报的人说他是为牛姨夫办七十岁生日酒。办生日酒,比办房子酒让人感觉要严重一些。从这一点上讲,举报的人是最熟悉他的人,因为他搬家请客这天,确实是牛姨夫的生日。
  听说他拿了条烟去纪委书记家里解释,这书记曾是他岳父的下属。他说,这天是他父亲生日不假,但并不是七十岁寿辰,是六十八岁生日。他父亲这天也不吃油荤,吃素,说是为纪念母难之日。
  书记说,你父亲是不吃荤,有人生日这天还睡在床上什么东西也不吃呢。
  国松开玩笑说,如果母亲有灵,自己的子女这天吃不好,甚至是什么也没得吃,心里更难过。
  国松话题回到别人的举报上,在乌江酒店请人吃饭,是来帮忙和玩耍的近亲较多,媳妇家就是七姊妹,他这边三姊妹,加上姑姑、舅舅和老表,还有老家来的亲戚,大人小孩,有六七桌,在家做没有地方做,也没有时间做,就去酒店吃的,两天加起来有十五桌。
  书记说,你在狡辩,举报人写得很清楚,第一天是你们双方单位耍得好的,加上你媳妇这边的亲戚,第二天是你老家来的亲戚。你没有在酒店摆礼簿收礼金,但是在家里有人揣着本子专门收。收礼金人的姓名,用的什么笔和本子,举报人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脸红脖子粗,无言以对。书记安慰他,你们年轻人没有什么事务,送出去的礼金难有机会收回,立房子,生小孩,至亲来看望,简单请两桌,也可理解。但有的人太不自觉了,将操办酒席作为敛财手段,什么过关酒、生日酒、立碑酒、入学酒、当兵酒、开业酒、乔迁酒,等等,甚至什么都没有也办,称什么周转酒。碰到那些有权有势的,短信发给你了,你敢不去?接下来就会吃拿卡要让你难受。你办,不好通知他来,通知了也可能不来,或者你操办酒席的频率永远赶不上他。前段时间,将交警队的一个负责人调出交警队,就是他操办酒席太多太乱了,那些驾驶员苦不堪言。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没有听说他被处分。
  国松住进新居不久,成凤患岳母一样的病症,有些严重了。下肢开始浮肿,严重时肿到了脸上,像刚蒸起来的泡粑。走路如赛跑,喘不过气,不时抚摸着心口,喊心痛、心慌。捡了些西药来吃,效果不好,又抓了几服中药,有所缓解,喊医生来家里输液,好了一段时间,一旦打猪草或干其他农活被雨淋,发烧咳嗽治好后又如初,无法根治。
  青龙卫生院的医生说,她这病只有靠保养,冷天不要摸冷水,在外不要被雨淋,干活不要出大汗,汗水冷了和被雨淋湿了一样。
  成凤有些要强,身体稍微好一点,她就要下地,猪每年都要喂两头,一头拿来卖,一头杀来过年。
  成凤看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对我说,我听说国松立那房子四处该账?我们那钱放在他那里,会不会被他挪用了哟?
  我说,他用就用吧,当我们借给他了。
  我担心他老虎借猪,乙酉(有)年还。
  乙酉年还倒好哟,我笑道,按他外公的说法,今年是壬午,三年后就是乙酉。
  你个老和尚,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却在开玩笑。成凤有些恼怒。
  我哪天进城去问问,把钱拿回来。
  倒也不着急,明年清明去辛家寨上坟山挂清时再问。成凤说。
  放在他那里本钱不会掉吧?我说。
  想来他不会吃我们那几个血汗钱。成凤皱了眉说,我的意思是,我这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也不晓得哪天就咽了气,到时用什么来埋?该办老房子得了。去把钱拿来,添点钱买两口寿木。她想了一会儿说,拿到国松那里的钱,好像有三千来块了。
  是有三千块。我说。
  第二年清明我去给父亲挂清时,牛姨夫也进城给牛国松家送百斤大米去。我和牛姨夫坐在客厅沙发上,向国松谈起放在他这里钱的事。
  他拖过一只小方凳,坐到我旁边,翻开他那笔记本,对我说某年某月某天收的是多少钱,利息是多少,这两年利息低了,每个月只有五厘,加起来有四千七百五十三块,修房子装修差钱,到期取出来周转了段时间……
  听到这里我心里直打鼓,他这要周转到猴年马月?但我还是强颜堆笑地说,那你们先用吧,等把账还完了再说。
  不用。搬家收人情后,就给你们存了一年的定期。他拿出夹在笔记本中的存单说,满一年后自动转存,已经超两个多月了,现在提前去取,这两个多月只能按活期算,利息只有二三十块钱,总计有五千多点。
  你三姑喊我带回去,买两口棺材。
  牛姨夫插话,买本地杉树、柏木做的棺材,稍好一点的一口都要三千以上。
  我说,就买外地运来卖那种水木杉寿木,我问过,每口两千三百八十元。
  那种水木杉不经腐烂,十来年可能就开始粉了。牛姨夫说。
  我叹了一口气回答,管十年和二十年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死了有盒棺材装了抬去埋子女些脸上有光点。
  坐在侧面沙发上的国松说,明天我去取,你去辛家寨回来时来拿。
  牛姨夫问国松,你们账还完没有?
  国松回答,差不多了。
  他说,你大姨家那个二表姐要立房子,你们看看该多少人情?
  国松说,晓得来没有?
  怎么没有来呢?你们办房子酒请客那天,老家来吃酒的回去时,我开了十二个人的车费,每人八元,就有她。
  国松媳妇低头打着毛衣说,哪个喊你们邀的客?
  他有些惶恐地说,又不是喊你们拿车费,也不是喊你们拿礼金。我是问下她来送多少钱,好拿钱给你们送还。
  国松媳妇瞟了一眼国松,他去老家送人情哪个给他出车费了?
  国松有些恼怒地对我说,你不要在她面前说钱行不?怕你问她要还。
  坐在国松旁边的媳妇看了他一眼,继续打着毛衣说,姑娘和儿子送一样多,哼!
  我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之前牛国松两个妹妹买商品房时,姨夫送了四千块钱,挑了五百斤谷子。国松办房子酒时,姨夫送的是四千五百元钱。
  怎么是一样多?姨夫板着脸说,这栋房子门窗、门洞、门板用的木料,是不是从屋里拉来的?这不是钱?为砍这些木料,为将木料解成枋子、板子、烘干,自己出力不算,还请了十多人帮忙,欠的人情也要还。
  媳妇头也不抬地说,你们那钱退给你们。
  牛姨夫的脸色难看,但语气很沉静,我那钱是拿给孙们用的,退给我,我就拿去买酒喝。
  坐在媳妇身边的国松有些难堪,大声对媳妇说,你退噻,你去拿来退噻。
  现在没得钱,有钱了再退。媳妇的声音小了许多。
  第二天我从辛家寨返回,到小外孙家吃饭后,去国松家问他父亲在哪里。他有些惭愧地回答,去二妹那边吃饭去了,一会儿过来。
  国松将五千零四十五元和一些花花绿绿的单据放到我手上,我将四十五元取出来递给他说,拿去给崽崽些用。
  他说,不用,借你们的钱半年都没有付利息呢。
  亲戚之间,借钱谈什么利息不利息的,我说,这是甑子上搭冷饭——余外的。要是放在家里,哪里会多出这两千块钱?说着将这四十五元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坐在长沙发上看电视的国松媳妇,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一言不发。
  说话间,牛姨夫走了进来。坐了一会儿,国松喊,爸爸去把澡洗了。
  国松媳妇说,他去三楼睡。三楼准备用来出租,她的意思是不用洗澡。
  下面又不是没有睡处。国松拿来内衣内裤递给牛姨夫,拿去换。
  媳妇说,以后你穿哪样?意思是牛姨夫穿过了国松不能再穿。
  国松说,这个都穿五六年了,我买套新的穿还不行?
  媳妇说,你自己去买噻。
  牛姨夫说,我昨天早上才换的,不用换了。
  媳妇说,又不要乱用毛巾哟。
  国松对着屋里喊女儿,你去给你爷爷买条毛巾,再买支牙膏牙刷来。
  他女儿买回来后问,用哪个杯子刷?
  国松说,冰箱上有盖子的。
  媳妇说,不要拿我买的(杯子)刷哟,要用自己去买。
  国松说,就用一次性杯子刷。
  他女儿说,就用有盖子那个杯子刷!安排要做哪样哇?媳妇见女儿这样说,闭了嘴。
  国松拿起买来的毛巾看了看,你买的毛巾短了点。
  孙女瞟了一眼她妈妈说,那里没有了,走了几家都没有。爷爷就用我的,我用这条。
  孙女的态度,让我想起前年二姨姐让我带干苦瓜给国松那事。媳妇说,担心她儿子。孙女反问,拿个苦瓜是哪样担心?媳妇说,担心她儿子高血压。孙女说,你不是也有高血压?媳妇说,我之前没有人拿。孙女说,奶奶是怕她孙女的爸爸死了,妈妈守寡。媳妇无语
  我又想起成凤那句挂在嘴边的“独子不孝”,起身谢绝国松喊我和牛姨夫一起睡,说要去外孙家,我的背篼还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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