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置换 第29章 住院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4-21 09:38:35 字数:4886
28.置换
牛国松同他父母商量,把那摇摇欲坠的老木房卖掉。
这栋修建于民国初年的木房,曾为牛姨夫父亲和伯父两家共住。两家儿子成家后,人口渐多,两兄弟商量,共建一栋新房。新房建成,伯父家搬到新房,老屋归父亲。牛姨夫抱养国松后,将曾经木板竹块围拦着的房屋,慢慢买来木料装修。
但因时间太长,晒壁那面的柱头上,生出许多虫蛀的小孔,经常有蜂子或蚂蚁从里面进出,特别是柱脚,已朽坏,阶檐坎那排柱脚,有三根都锯掉了两尺来高的半边,换一块新的补了进去。
他动员他父母的理由是,两个妹妹已出嫁,祖父祖母已去世,老屋现在的唯一用途,只剩下他父母居住。但房子腐朽渐多,整体框架向右倾斜,堂屋中柱,用一根木棒斜斜地支撑着,随时有可能倒塌。
如果把这房子拆除改建成砖房,没有七八万住不进去。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百年后谁来住。自从打工潮兴起后,半山不少村寨的木屋,在经年的风风雨雨中飘摇,由于无人居住,一些已坍塌在荒草中。人们在迅速地向城镇集中,交通不便地方的空壳村,已经出现。牛家寨,下一代大都不会在这里居住了。现在不卖,以后更难有人买。
拆除老屋修建新房,实无必要。他在城里建的三楼一底砖房,他们可以去住一层。他们的生活费,粮食可以自己种,他每个月给他们五百元,加上他们存款的利息,够用了。
他最后的理由,让他父母有些心动。他说他在县城工作,老来有病不便照看,去世后埋在老家也不便祭祀,孙辈更不愿意跑这么远来烧纸。如果在县城边的山上买块墓地,他们去世后安葬,孙辈会顺便烧两张纸的。
最终,他将老屋以一万三千元卖给了伯父的两个孙子,他与他们商定,在他们没有拆除老屋之前,让父母在城里和乡下两边住,慢慢适应。
接下来,国松喊岳父去县城翻上云岩关的山头,在荒草中寻找到了一块墓地,主人收了两千元。他将余下的一万一千元,连同他父母卖猪卖烤烟卖粮食存在他那里的三万多元钱,借给人做生意,月息一分或两分,比银行的利息高得多。
我们在场见证国松签订出售房屋协议不久,又去堂侄石同安家作为证人,参加他两个儿子家调换土地,之前分家时,我们也是证人。
前年,堂侄的小儿子石富强,结婚不久要求分家,出生在大儿石富贵之前的两个姐姐出嫁了,比石富贵小两岁的妹妹石富萍也成了家。这三个姑娘都是远嫁。
堂哥将房产田土分成三份,他夫妻俩和两个儿子各一份。
田土不是按实际面积分,而是按常年产量计算的田土面积分。常年产量,是指风调雨顺的正常年景,田中能收多少挑谷子,土中能掰多少挑苞谷。常规是田按水稻五挑(干谷子约五百斤)为一亩,土按苞谷三挑(约合三百斤)为一亩。田土贫瘠或水源条件不好的,收的粮食单产少,实际面积就多些,反之实际面积就少些。解放初土改时,是这样算的,改革开放初土地承包到户,也是这样承包的,大家认为,只有这样才公平合理。
青龙坝的田土,总体是西边白虎山的耕种条件要好些,也就是说,同样的挑数,在对门东边青龙山这边的面积就要多些。石同安夫妻俩的田土,分在西山脚下的寨子前多些,理由是他们年纪大了,今后不方便耕种。分给小儿子的田土,也在西山这边稍多,理由是今后老了要挨着小儿子。
分家议定,堂侄由小儿子生养死葬,堂侄媳由大儿子石富贵负责,理由是他母亲比父亲年长五岁,可能会死在前面。实际上还是想提携下小儿子,父亲下地干活,比母亲要强。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分家后,堂哥夫妻对成家不久的小儿子关照有加,不但帮他做农活,还帮助照看那一对双胞胎孙女。
妯娌间常常闹别扭,指桑骂槐。为了避免矛盾公开化,大儿子提出到对门山脚公路边建房,请我岳父端罗盘找吉宅,选中了他弟弟石富强在青龙山脚下的自留地。他提出用寨子边自己的自留地与石富强调换。石富强同意。
石富贵准备用自己打工和养牛羊积攒的钱,在公路边修建一层砖房。堂哥提出大儿子现住的木房价折给小儿子。石富贵同意,最终建了一楼一底每层三通间的砖房。
为了耕种方便,石同安和小儿子将在青龙山脚的多数田土,与大儿子进行了调换。弟弟怕哥哥反悔,就请了包括我在内的族亲和村干部来写了调换协议。
四年前,组长堂弟找到石家寨在乌江县政府办任主任的人,说想将公路从青龙山这边的公路,接到石家寨去,大家拉煤来烧方便些,买肥料也不用肩挑背驮,他今后坐车回家,也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不用担心车子停在这边被人划伤,或将轮胎放气。
石主任担心田土涉及各家各户,能不能调整好,到时公路修到人家的地头人家不同意怎么办。
堂弟拍着胸脯说,本组的没有问题,其他组的沿青龙沟边走,占的田不多,土只有两亩多点,或者用本组的地换,或者拿钱买。用土换田的,公余粮由本组分担,已基本达成意向。
针对石主任担心劳力的问题,堂弟说,在家的投工投劳,自己上下车,石料去拉他们打砂余下的废料,只付师傅些油钱。
石主任联系帮扶青龙坝村的单位,运来了搭桥需要的钢材水泥。运来的水泥较多,石主任带信儿来说,除了砌坎,可以将余下的卖了开运废石料的油费。
为防被偷,堂弟喊上我和老三等人,将钢材扛回来放在他家。晚上他喊大家开会,他有些表功地说了他找石主任的经过,要求大家出劳力,按人头,除了出嫁的,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在工作还是在外打工,每人先按十个工日算。由在家用多做的工日抵可以,也可按本地做小工的工资,折价来拿钱请人做。
有人站起来说,修桥筑路是国家的事,应该找帮扶的单位请交通局出钱来修。
有人附和,说起来应该是这样。
那人刚坐下,另一人又站起来讲,找水泥钢材的恐怕不止得这些哟,多出的被卖后放进私人腰包了也不一定。
有人接话,人心隔肚皮,饭心隔甑子,没有看到发票又无证人,哪个知道他得了多少?
有人说,把我们当笨猪。修这路哪个享福?还不是有小车开回来的呀。有能耐,他自己包出去修。
这次群众会不欢而散。没有想到的是,十天后的一天晚上,一场狂风骤雨,将下在公路边水泥上的塑料布吹到了田角,全部水泥被打湿。
石主任听到后,恼怒地说,我一年回去几次?父母在去得多些,他们六七十岁了,今天在还是明天在,谁都说不清楚。父母不在了,最多就是过年、清明去一下坟山。这些年我回去坐的车,停在对门公路边,没有被人划伤过,也没有被人扎轮胎,就是划伤了扎了轮胎,也是单位修补,花不了我的钱!
被淋湿的水泥,凝固成一大堆如石坚硬的物块,钢材被组长放在房侧屋檐下,三年过去了,已是锈迹斑斑。
堂弟年前再次召开群众会,商议修建进寨公路的问题。他说,问了乡里,过去三年,也请人到交通局打听,人家的主要任务是修县到乡里的公路,那些从乡里到村里没有公路的,也是采取我们这种办法,投工投劳。
我去找已经升任副县长的石主任,他说现在财政部门有个民办公助的项目,也就是材料和设备由国家负责,劳动力由群众出,技术力量由乡政府组织,整成水泥硬化路。
堂弟说,我儿子问过寨上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家里没有劳力的,都愿意出钱请人,不然买个摩托都骑不进屋。
秋收后,按石副县长的意见,我们调整好土地,将进寨的公路雏形拉出来后,上面施工的机器和技术人员进场。三个月不到,这条长近两公里的公路,从对面山脚,延伸穿越寨前,到达了我家门前那丘田的田埂边。
没有想到,最先享受这条进寨公路的,是我家。
29.住院
天气变冷,古成凤去青龙沟边割猪草,跌到水沟边,打湿了半身衣服。她又坚持割满背篼才回家。
回家虽然及时换了衣服鞋袜,但晚上老毛病又犯了,一晚到天亮,咳喘不停。第二天去村医那里取了些药片,吃了两天不见效。喊村医上门打了两天针,也没有缓解。后来输了两天液,她已蜷缩在床上下不来,说话也是喘一会儿说一句,像爬了很长的坡,或是跑了很长的路。
我搓着双手问老三石同义,你妈妈这个怎么办呢?
他说,这个病情老火,打电话喊老六石同信回来,让他们见一面。
我和他去堂弟家打电话时,老六说,马上送到县医院去医治,我请假回来。
老三说,她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得的,去医院不一定医得好,到时不要整个人财两空哟。
过了两个小时后,120车开到了房前田坎边,从车下来的还有女儿石同孝。她说,是老六打电话给我,喊我打120,让我带路,说我方便些,一起去医院帮忙招呼。
到达医院,成凤住进呼吸内科。医生说,你们这些家属,都严重成这个样子了才送来。医生检查后,鼻孔戴起了氧气管,护士绑贴上了监测仪器。
护士喊去交钱,成凤颤巍巍地用右手指着内衣口袋说,里面有五百。
女儿掏出成凤身上的五百元钱,护士说,最少要交一千。
女儿摸出身上的钱,将一百或五十票面的钱数了数说,我这里有六百。
护士又说,你们怕还得去找几千块钱,这一千块钱,马上要检查,一趟CT、B超、化验做下来,加上输液,怕剩不了多少。
老三说,我有国松的电话,到外面店里打电话,喊他先借两千,再通知老六汇到姐姐的卡上,到时取出来还国松。
我默许了老三的提议。半小时后,国松来到病房,问了病情,说家里也没有现钱,明天上班后到单位去借两千块来。
我心想,他家现金没有两千元,存折上连两千元也没有?他是怕他媳妇不给,亲戚间也不便去借。他说借公款,是让我们不得不还,不得不早点还。
临走时,他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元,递到我手里说,拿去给三姑买点东西吃。
我说不用,推辞了一下,他将钱放进我口袋里,出了门。
液体输得很慢,每天都在十二小时以上。我和女儿轮流坐在成凤床前照顾,和衣到走廊空出的病床上睡几小时。运气不错的是,门口边病床上的病人住在城里,病情较轻,上午来输液,下午三四点输完就回家了,晚上我们就轮流睡在那张床上。老三在走廊空出的病床上睡。
第三天上午老三要回家去,他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事,屋里的猪和牛,媳妇一个人不行。
晚上,老五和老六来到了医院。老六拿出三千元现金,交到了医院收费室。
第四天,女儿说这里有老五、老六帮忙,她要回去照顾家里。
成凤的病情加重,来时还可取下仪器扶她上厕所,可从入院第三天开始,下床就滑到了地上,只好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将她屙尿打湿的裤子床单更换后,买来成人尿不湿给她穿上。
第六天,医生说,病人这病患的时间太长,一般性治疗效果不好,建议转到重症监护室。
老六问药费多少,医生回答每天一千左右。老五问是否有把握医得好。医生回答,她本身年纪大了,患病的时间又多年,除了这肺气肿,还有支气管炎,扩张型心肌病。在这普通病房,随时可能出现呼吸困难,或急性心力衰竭。就是到了重症监护室,就算去了遵义、重庆那些大医院,谁也不敢保证,只能是尽力。
老五石同礼说,那我们商量一下。
所谓我们商量,其实是老五、老六在那里讨论,似乎也在说给我听,但也最终拿不定主意。成凤清醒过来时说,我要回去。我也说,算了,都七十多岁的人,死也不怕了。这样拖下去,防止死在外头。
次日,停药,老六去结账出院,回来抖了抖手中的票据和现金说,交进去七千元,用了六千九百二十三元。还好,今年第一年开始有这新农合,交那十块钱没有白交,报销后退回了三千三百五十四元。
不是说在县医院报销百分之六十,中医院报销百分之六十五,乡卫生所报销百分之七十啦?老五问。
我刚才问了,有很多药不能报销。老六回答。
不能报销他们也开?
我叹了口气说,之前人家医生就说了,有些药治病必须用,但不在报销目录范围内。
打了几个熟人的电话,都怕成凤死在车上,不愿意拉,只好再付钱找急救车,将成凤和我们送回石家寨。
老六说,这医药费,五弟兄每家摊六百五,在医院期间买尿不湿、洗脸帕、脸盆、卫生纸、吃饭这些钱,谁掏谁负责,就不摊了。
老六去老大石同忠家回来,有些生气地说,他去喊大哥,大哥问他来做哪样,他还没有将妈妈住院的事说完,大哥就鼓着眼睛质问,是谁把她弄去住院的?我还要找他说清楚呢。人说长兄如父,不说经不经过当大哥的同意,起码也要告知一声吧!住这么多天的院,有谁吱一声?既然眼中没有我这大哥,就不要来和我谈与她有关的事情!
老六待他将牢骚发完,硬着头皮说了这次医治的账目,五兄弟每家应摊的数额。大嫂接话,弄去医院没有问我们,分房子没有我们,该我们的都卡下。她指着大哥说,他不是她儿,他没有爹也没有妈,哪些人是她的痛心肝,哪些人就负责她的生养死葬!
女儿来探望成凤,听说医药费分摊的矛盾后说,我垫那六百元不用还了。
成凤病情加重,接近年关时去世。
失去女主人的家庭,年夜饭由老三家提供,大家在停有成凤遗体的堂屋,围着大方桌,过了一个寡言少语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