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十三章 黎明前的黑暗

　　我双手攥紧裤子的边缘，低着头告诉她我希望继续上学的愿望，她听后高兴地嘴角彻底的裂了开来，当即她身体一转，迅速的向着一个操着江南口音的女老师走过去，还对着她喊道：“杜老师…”
　　表示：“没问题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而后那个老师也同时走向她，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小声的嘀咕了好一会儿，我的心噗通噗通的直跳，眼睛偷偷地瞄向那个看起来不是很凶的女老师。而后她对我嫣然一笑慢慢的走向我，轻声的对我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班上的学生了。我姓杜，你就喊我杜老师吧。”
　　那个嘴角长着痣的女老师，看见她走向我，大喊着对我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你们先说吧。”然后她小跑着从办公室的后门走了出去。
　　杜老师年岁看着快有四十岁了，个子高高的。她留着一头简短的碎发，脸皮白白净净的却长满暗淡的雀斑，坚挺的鼻子鲜红的嘴唇。那嘴唇不知为何，一张嘴讲话就会露出里面一拍洁白整齐地牙齿来。
　　一双眼睛总是扑闪扑闪的，也许也是因为这样，虽然没戴眼镜却总是给人一种文化素养很高，很容易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做好朋友的那一种感觉。
　　以至于到后来回想起来当初和她相处的那些岁月，她那有些发福的脸颊，总是给我一种慈祥和蔼的感觉。
　　此时她笑嘻嘻的看着我，手里紧紧地抱住一本厚厚的书，半弯着腰对我说：“你还真的是幸运啊，有我师姐这么关心你。或许你还不知道吧，你原来的班主任，也就是现在的周校长，他可是你父亲以前的学生呢。”
　　“你听我说，这个学校啊，可是你父亲当年带着一班子人建设起来的呢！”也许是看到我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和疑惑，也许是她看出了我心里的哀叹，双手抚上我的额头，温柔的揉弄着我的刘海，她随手一指四周继续说：“你看，我们的这个学校，已经是全公社的一个最重要的学校了，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吧？”
　　我顺着她的手指向四周看去，然后她继续说：“师姐她经常在我们面前夸赞你怎么用功读书，她还说你以前是她班上的小秀才呢。”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她歪着脖子看着我，眼睛咪咪的问：“怎么样，我今天就来考考你如何？你要是把我的题目回答的对了，我就正式的收你到我的班上读书！”
　　我有些讶然的看着她自顾自的说完，然后转身来到办公桌前，从蓝色的墨水瓶里面取出一支当时的老师用来批改作业的簪水笔，哗哗几下在空白的纸上面除了一道数学题和一道作文题。然后她微笑的看着不知不觉跟在她的身后过来的我，眉毛都被笑的弯弯的好像天上的初月一般。
　　她低下头，从抽屉里面又拿出几丈纸，站起身体转身用手拍拍自己做过的凳子说：“你不用怕，和你以前做作业一样做，我先去上课，下课了我来收你的卷子好吗？”
　　似乎是有些不放心的看一眼不说话的我，小心翼翼的追问道：“怎么样，没问题吧？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去上课了，我们再见了喔。”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杜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而后伸出颤微微地手，挑开卷子凝神细看。
　　就在看到题目的一瞬间，一颗还有些漂移的心总算是沉落了下来。这两道题目直到现在我还是可以清晰地记得，因为那根本就是我经常遇到的题目，也是因为这两道题目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吧。
　　这两道题目分别是一篇题目为我的XXX的作文，一道画出家庭用的小板凳，标示着尺寸要求计算出体积。我看到这样的题目心想着这根本难不倒我。
　　这根本就是送分数给我嘛。作文很明显的就是一个简单的记述文，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儿，我大姐的样子不知不觉的浮现我的脑海。
　　随着往日一幕幕有关于大姐的事情在脑海内旋转，一篇作文渐渐地跃然于纸上，不一会儿我就写好了。再看数学题，眉头微微一皱脑海内突然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明白了过来：啊哦，她这是在绕我呢！
　　这边的图上标着几个方洞，那边的腿上标着几个方洞，其实要是把这个几个腿和凳子上的寸子堵到那些方洞里面去，哪里还有什么洞口呢？不就是一个长方体么就这样加上两个梯形体，这些题目我在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只是容易受到它题面地误导而已。
　　看清了题目的意思，知道了解答的方法，等到她上完一节课的时候，我的作业也做完了。等我把作业交到她的手里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过她会那么高兴，兴奋地几乎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她把我的数学卷子合手交给周围的老师看，嘴里不住的说着：“还真的没有难道你，你们看，你们看！真的难为你的小头脑了！”
　　就这样我没有再读四年级（其实我也只是上了半学期的四年级而已），直接报名到了杜老师的五年级。
　　一九六六年，我以最好的成绩考入了镇上的初级中学。
　　当年五月十六日，中央下发了一份重要的文件，俗称‘5.16’通知。这一份文件的下达，表示着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的开始。
　　虽然在当时许多的大城市里面，四处已经轰轰烈烈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串联的时候，我们这片冰海乡村却似乎无动于衷，一切似乎是那么如同往常的在运行着。
　　这一情况直到六六年的下半年，各个交通要道随时都可以看见的排着长龙的学生队伍，肩膀上扛着XXX校红卫兵组织的大队伍的时候，才陡然的改变。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草绿色军装打扮，整天的拖着沉重的双腿四处的寻找着“接待点。”
　　也就直到这个时候，校方领导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一方面忙着请示上级，一方面马不停蹄的安排着外地的学生住校，吃饭问题。挑选着接待员，服务员，忙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在镇农机大队里，我们怀着十分好奇地心情前去探视着那些从外地来的革命先烈们。从他们镇定从容地表情里，听着他们是从七乡八调搞过来的演讲，仿佛是依稀可以萌萌懂懂的明白了一些意思：外边的情势一片大好。
　　不久，就有代表住进了我们的学校，开始面对面的传授经验。
　　可是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原先的校长，主人，包括几个个别的老师，统统的被请进了当时用来关养犁田的黄牛的牛棚里面。
　　有数十个高年级班的积极分子组成的数十个造反派的团体，不管你是什么派，什么队，什么团。都必须说“红色”“革命”“造反”这三个词，谁起的名字最响最亮，谁就能现实越“革命”，越能吸引越多的人来参加，队伍才越壮大。
　　当时对于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这些事情，面对着这些未知的新鲜事物，我们要怎么选择和舍取。反而兀自的猜测着，这参加红卫兵可能就和小学的时候参加少先队员一样吧？只是少先队员是要选拔的，红卫兵却不需要而已。广收红卫兵的时期，不参加是不是就代表着不参加革命了？
　　在哪报名？哪人多就往那里挤啊！
　　是的，大势所趋嘛，每个人一个红袖标志，不过是不发军装的。那是后来的高年级代表被选拔上到北京要见毛主席才会有资格穿上的衣服。要不然，你喜欢这橄榄绿的衣服，家里有钱的话，你也可以花钱买或者请裁缝为你缝做也是可以的。
　　一时之间，白纸脱销，绿布条脱销，白面脱销，甚至是近似于奢侈的报纸，包装纸都在供不应求当中。
　　大的同学们留在学校闹革命造反，也给我们这些坚持着边学习边革命的少年们带来了吃住上的饥荒。那时的我们，初一班到初二班还在坚持着上课。打同学们则在教室外的操场上，为着“保皇派”的问题做着激烈的辩论。双方对垒，不时发出起哄的叫喊声。
　　理屈词穷的时候，嘴巴里面的言语就没那么文明了。通常辩论会开始过了不一会儿就会出现两边对骂的场景，甚至激烈的时候还会互相抛掷起瓦片，石子。
　　那时候他们总会不其然的在晚上轰然挤进寝室，一张上下床说不定哪一天晚上就忽然挤进来六七个人，对着你拳打脚踢一番，你还根本无权利动手反打，不然罪名更大倒霉的还是你自己。后来干脆发展到教室，教室门口在贴上一张大字报“XX造反总部就在这里”，这里就会造反派的教室了，几十张桌椅便被迫的垒起了罗汉闲置在那里。
　　那些被废除的教室内总是少不一个大炭炉子，那是用来打浆糊（用冷水将面粉花开，水烧开的时候，一边搅动面粉水，一边兑入烧开的沸水，不一会儿最古老的浆糊就做成了。）用的。炉子上可能还会放一个大茶炉，那是司令们供用饮茶用的开水的地方。再一字排开几张桌椅，或者一张乒乓球台，用来写大字报用的。
　　眼看着这一个个高XX班或初XX班的教室在这动荡不安地时候变成了各个司令部，我们这些年岁小的学生们就自然而然的沦落为了小罗罗。在高年级的同学们的带领下，跟在后面领面粉，打浆糊，贴大字报，喊口号这些几乎就是我们份内的事情了。
　　如果有稍微不愿意的人嘟囔几句，我人还小啊就要我做这些事情么？
　　那么，好一点的长辈或相处的好的哥哥姐姐们会横眉怒瞪着回哧你一句：“你人小？人小也得闹革命啊！”而那些相处的不怎么好，或者平时有点过节的，这个时候就要注意了。说不定哪一天他逮住机会，就会将你的今天的话抖落出去，你就会是哪一个不革命的反动分子。好一点的戴戴帽子游游街，不好的我们都不敢想象会是如何的结局在等着你和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