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十二章 曙光

　　“小炮子，乖儿子。妈想过了，我儿就跟在妈的身边，咱们不去读书上学了行吗？”几乎是恳求的，妈妈嗫嚅的问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满是询问的看着我。
　　“饿着肚子上学读书，是会把身体饿坏的…你还是回到家里，跟在妈妈的身边，我们不去上学了，可好？”
　　现在想想妈妈当时的表情，竟然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在顾虑着一个孩子的心思。可是就是这样的考虑，使我现在都恨我自己，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或者说几句足以安慰身体不好的母亲的话语，让她老人家那充满悲切的自责心理得以慰藉。
　　年幼的我，当初竟然满脑子都是一片片的校园里面的憧憬。大家合起伙来在校园的操场上奔跑，在不算宽阔的教室里面借着微弱的光亮读书，在校长伯伯敲打铁犁的声音里下课成群结队的进出教室。
　　我们自己用泥土垒砌起来的泥跺上面，拿一块长长的木板担起来的座位。站在黑板底下的嘴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老师，那一个一年四季总是会拖着长鼻涕的小兵，那个校门口一年到头总是睡觉不看门的门卫大叔…
　　他们，他们，他们会来找我的…唔！
　　再见了，再见了，这一切统统都只能说再见了。
　　想到这里，眼泪竟然不争气的顺着我的腮帮子滚落。妈双手托住我的下巴，不停地咳嗽，我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爸爸，希望他能帮我求一下情：他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读书的哪一种渴望和满足，即使饿肚子，即使不吃饭，可是读书了，还有什么可以畏惧和害怕的？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多少豪杰莫不是在书里，多少有趣的故事，不是在书里？
　　可是，爸爸把脑袋完全的埋在了胳肢窝里，什么也没有说。
　　妈妈帮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又把我的头搂紧她的怀里，用手轻轻地揉捏着我的脸庞，轻声的哄弄着我：“乖儿子，你就听妈一句话吧。算妈求你了，原谅妈，妈对不起你，是妈连累了你，连累了你爸爸。等妈妈有了粮食有了钱，一定亲自送你到学校去，好不好，啊？”
　　看着妈妈满是希翼的眼神，我的泪水模糊了眼睛，水蒙蒙一片只是妈妈抬起头仰望着我的样子。
　　好久好久，不知是不是我自己下了决心，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嗓子眼里蹦出了一个声音，鼓囊了一会儿咕隆一声闷闷的嗯了一下。
　　腊月十八，天空飘着雪花，父亲背起先前在大队里面宣传政策时候的二胡，带上我拉住只有八岁的弟弟的小手，脚下踩着格吧格吧的发出声响的冻渣碎屑，绕过我姐姐住着的村子，向着陌生的村庄走去…
　　就这样，我和父亲，弟弟开始了在人家门口卖场卖唱的活计。
　　这年大年三十，我们家还分到了政府的其他的救济：两斤猪肉和五斤糙米。但是四周围却静悄悄的，没有鞭炮声，没有欢呼声。
　　我站在茅草屋前，仰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雪白的房顶上，冒着一股股浓密的青烟。青烟下，我大姐的影子若隐若现。
　　因为已经结婚了，所以总是会回家的姐姐，并不可以在家过年。没有姐姐们的家，竟然更加的清冷。
　　在我们这个穷家庭里面，让我最敬佩的除了我的父母之外，那就是我的大姐姐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面，父亲东奔西走，支持这个家庭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了她的还没有长成的稚嫩的肩膀上。
　　甚至在她和我姐夫结婚以后，仍旧在兼顾着两个家庭。为了两个家庭的操持，她几乎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庭，没有她就没有这两个家庭的幸福。
　　我大姐姐家是在离我家将近有二十几里地的农兴村，我姐姐刚嫁过去的时候，姐夫还在部队服役，所以家里面只有一个老母亲和我姐姐两个人。
　　姐夫的老母亲也是一个从苦难河里趟过来的人：就是在她生下第五个儿子的时候，孩子还在嗷嗷待哺中，她的老伴和大儿子在外地先后生病的生病死，饿死的饿死。
　　辛辛苦苦的拉拔大几个孩子以后，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只留下老二在自己的身边照顾她，将其他的连同我姐夫三个弟兄全部送到了部队当上了兵。
　　自从我姐嫁过去之后，老二就离开了，她就和我姐姐生活在了一起。
　　姐夫是一个铁道兵，全国各地四处跑：一会儿到四川，一会儿到云南，早上还在陕西下午就不知又到哪里去了。他似乎走遍了全国各地的大江南北，可是偏偏却不曾回过家几次。
　　我的大姐姐，就必须要一边照顾好体弱多病的老婆婆，一边还要千方百计的想出办法挪出时间赶回家里面来，以此来照顾我们这个缺人料理的家。
　　在我的映像当中，几乎每隔一个星期或者十天的晚上，她就回来了。那时候交通不方便，都是她将要下晚工时，跟她们的队一个姓吴的老队长提前请的假，老队长深知这两个家庭的实际困难，就那么批准了她可以提前收工。然后她步行二十几里的晚路，才能匆匆忙忙的赶回家里面来看我们。
　　她一到家就开始补啊，洗啊，总是会忙到半夜。可是，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她就已经走了。
　　当然，她回来并不全是为我们洗衣服，补衣服，而是在孝敬好了她的老婆婆情况下，让老人吃饱穿好的时候，自己尽量吃些瓜果蔬菜，把省下来的钱或者是面粉什么的再接济自己年过半百的老奶奶，老妈妈和一群幼小的弟妹们。
　　她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来米或者几斤玉米面粉啦，五至七元钱什么的，以此来维持这个她已经离开的家庭。
　　终于有一次，在赶回来看我们的途中，在离家还有几里之外的渡船上，她昏倒在了河岸边。等到邻居急急忙忙冲到我家送消息的时候，天已经乌黑乌黑。
　　是爸爸用生产队的平板车把她拖了回来，我们一家大大小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围绕着她昏睡的床，呆傻的看着为她治疗的医生。
　　可是医生看着我们一个个希翼的眼神，一边给她打着点滴一边回头看着爸爸摇头叹息着：“这是长期亏饿劳损造成的，必须要到大的医院去进行更好地治疗才行。”
　　就在大家都陷入深深的恐惧和绝望的时候，还是姐夫请假回来把姐姐接到部队的医院，才救回来她的一条命。
　　姐夫的归来，还给我们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就在这一年，他被正式提升为国家干部了。
　　部队鉴于他带领战友们，转战在各个铁路工程战线的一次次立功表现，从一个上士班长将他提升为中尉排长，然后是连政治指导员。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可是领着国家发给的补贴，已经可以在自己省吃俭用的情况下，来补贴家中的部分费用。这不仅给两个家庭带来了希望，关键的关键还给我带来了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礼，以至于我彻底的看见了曙光。
　　那就是他竟然会跟我爸商量，让我尽快复学！
　　他说：“在当今的国家建设中，必须要有一大批有文化的人才。他自己就是因为文化知识不够，在工作中总是会遇到吃力的时候。只有掌握知识，我们国家就有希望，像二弟他们这一代人才会有希望！至于钱嘛，那不是问题，我会按时寄回来。”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当初一家人那个高兴啊，特别是妈妈，她当时就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一把拉住我像抱小毛娃子一样抱在腿上，语不成一句的说：“好，好，好，明天就带我的小炮子去报名。”
　　再回到既亲切又感到陌生的我梦里常见的小学校堂，一切好似改变的不少：教室变了，原来的茅草屋换了清艳艳的瓦房屋，墙上还刷上了白石灰，白石灰的墙壁上写着很大的红字：教育兴国之本。
　　教室里面原先用土跺搭建的上面盖上木板的座位已经不见了，换上了两个人一个的课桌。黑板的正上方贴着鲜红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有点犹豫，又有点怯生的来到办公室门口，有好多老师在忙碌的整理着课本，可是竟然一水色的都是生面孔，甚至有几个老师听他们说话的口音还是外地人。
　　我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劲的用手揪住裤缝，心里就像跟着我爸后面到每一个村庄唱戏是敲打的铜锣一样，哐呛哐呛的在响。
　　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耳朵，尽量的不让自己因为心脏猛烈地跳动声受到影响。怯怯的将手放到头顶，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看着陌生的一大群人，低低的喊了一声“报告”。
　　所幸的是办公室里竟然还有一个我原先认识的班主任，就是那个嘴角长着痣的老师，说话的声音有点像男人的声音的女老师。她从课桌底下探出半截脑袋，一眼就认出了我，嘴角的那颗痣随着嘴唇的上扬而扬起，微笑的看着我。
　　她几步来到我的身边，死死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