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十章 讨饭路上的兄弟

　　为了接济他们，更为了可以更好地照顾好他们，也是因为我家里面的屋子实在太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都是在他们家住的。
　　刚开始二柱拖着我和他到邻村讨吃的时候，我是真心的不敢去，因为我害怕着，一个害怕村子外面四处流窜的野狗，二个是害怕遇见学校里面的同学。后来实在是饿的支持不住了，才勉强答应他，和他同去了。
　　起先我是一直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那时候我心里面想啊：让你走在前面带路，我好跟在你后面，那样我就不用开口喊“大爷大婶给点吃的”，做出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是时间久了他就不干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用手一边戳着我的鼻子一边说：“哪有你这么讨饭的，你没听过人家吆喝吗，‘小要饭，门口站，不喊大娘不给饭’，人家明明自己都不够吃的了，一点也不想给的，这下见你一下子来了两个，你还连声大娘都不肯喊。”
　　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看看我又说：“人家自己都没有的吃呢，哪里有的给你？！”说着他还真的竖起了他手里面的用来防止野狗的打狗棒，做出要击打我的样子。
　　“不准跟着，到别处去寻吃的去！”
　　几个小巷子一转，他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也不敢走，我也不敢追他。我没有棍子，没有碗，我就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外面。这家人和我家一样的两间钉头小屋，在这家人的场子边上，有一堆漆黑的茅草根，大约也就二十斤左右吧，旁边是一块石头。
　　我知道这是干嘛的，这是当时人们用来把挖出来的茅草根用棍子或榔头把草根放在上面使劲的捶打，这样草根里面的水分出来了，只要在晒上一个中午，第二天就可以引火烧饭了。
　　我就那么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那块石头，慢慢的陷入了不知所措里面。一个人在那思索着：回学校吧，肚子实在是太饿，就像当初赶住小姐追，要她背我时一样的难受。这不争气的肚子是又叫又疼，说是去人家要吧，人家不给又怎么办？
　　只有八岁的我，想着想着竟然委屈的流下泪水来。看着那不争气的泪水，仿佛奶奶藏在竹筒里面的炒黄豆一般，一颗颗的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滚落，我只好用自己的袖头子不住的抹着。
　　就在我不知要如何的时候，那件我始终害怕的事情，让我又高兴又难堪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突然，那紧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在我的眼前缓缓地打开了，门内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他后面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这孩子走上前来伸出他漆黑的小手拉我的时候，我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地缝里面去。
　　因为拉住我的手的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我那个同班的同学。他姓李，和我本家，叫李冰。
　　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的拉我起来。他爸爸则蹲下身体抚摸着我的头，低低的问我：“孩子，别哭了，你也别傲了，到我屋里去喝碗稀饭吧。”
　　“孩子快过来，快点儿吃吧，吃完和冰儿一起上学读书去。”
　　这时候，李冰的妈妈已经盛好了一碗玉米糊糊稀饭，端在一张不太大的小方桌子上面了。她一边拿手相互搓着，一边催促我。
　　当时的我，不知道是因为感激，还是感动，或者是因为自己要饭要到了同学面前感到羞辱，反正心里堵得慌，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掉进了盛着稀饭的碗里面，伴随着泪水，我一会儿就把这碗稀饭喝了个底朝上。
　　在上学的路上，李冰一个劲的对我说：“明天返学了，你就跟着我一起走，就到我家去。我妈妈还会容纳你吃的，不要再到别人家去了，万一人家不给你吃，那不难为情死了？”
　　我看着他满脸的认真，丝毫看不出半点羞辱我的意思的脸颊，心里暗暗的对他说：“我的好哥哥啊，今天我遇见你就够倒霉的了，我还去你家吃什么啊？”
　　仔细的想了一会儿，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臂膀，踌躇了半天才憋出几句话：“你不能把今天遇见我的事情，转身去告诉别人。”
　　他看着我低下的头，愣了半天然后拉住我的肩膀在那里赌咒发誓，“我才不会呢，要是那样，你们大家以后都不要在理我好了！”
　　虽然他如此说，当是脑海里面还是有一个我自己也不清楚的思绪，在那里不断地提醒我自己，再也不要到他家去了。以后，我也自是再也没有到他家去吃过，甚至二柱再带我出去，我也只是远远地就会从他家绕道行走。
　　到是后来，我们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经常到他家去，他也经常到我家来玩。家长们也会经常把家里面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做给我们这一对饱受磨难的孩子们吃。
　　我和他一边开心的吃着，一边用心的感受着，这属于我们之间的友情和友爱。
　　相比之下，二柱在讨饭方面可谓是老江湖了，因为他没有上学，也不怕遇见熟人。他的心态还得套一句他的话来说：“现在讨东西吃是不丢人的，谁没有挨饿的时候，过去是怕遇见地主和狼狗，现在大家都是穷人，穷人是愿意帮助穷人的。”
　　其实我知道，他讲的有一半是真话。大家互相之间有与没有，直视着哎人口与劳动力诸多原因之下，有的能维持半饱，有的人家却是季节性的断粮而已。
　　甚至于随着饥荒的日趋严重，大人们都加入到乞讨的行列中来了。因为不管如何，活是要干的，不然来年吃什么呢？大家就这么相互着帮称点吧。
　　国家也在不停地发放救济粮款什么的，可是那时候的国家也穷啊！不是说领袖毛主席都一天只吃几两粮食吗，而且有大部分都是粗粮。咱们老百姓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只要坚持住，只要能生产出，就能度过这个难关！
　　熬到一九六二年，我们那里的穷乡亲们基本上都靠野菜度日了。甚至于树叶，有的甚至于直接到河里面打捞一种叫“紥草”的种子回家来煮着吃。
　　这一年下学期，也就是我应该读四年级的时候，我缀学了。当时的我们家真的算是特困家庭了，大哥哥走了，大姐姐出嫁了，小姐姐还小，只能参加一些生产力所能及的事情。妈妈常年卧病在床，奶奶老了，除了我还有初懂事的弟弟，就是那个咿咿呀呀刚刚说话的小妹儿。
　　就这样一个人多劳动力却很少的家庭，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了父亲一个人身上，他实在是支撑不了了，扛不住了。
　　其实，我也不怪我的父亲。那两年，父亲不再在小生产队干活，反正是外出干了很多的以前从来米有干过的行当：一会儿贩卖烟草，一会儿挑着行当补锅铁，一会儿又用什么东西给人家补盆。可惜任凭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终也是填饱不了这七口之家。
　　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喂了不到半年的小山羊，不知是因为生病了没有及时救治，还是实在是饿得没有气力，反正是死了。全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剥了皮就煮了，然后挖把地里面用来明年卖钱的大蒜苗搀和着做了吃。
　　就这样，那么一头羊，不到一个星期也吃光了。
　　腊月十六，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白天，我现在妻子的爷爷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张八十斤的政府救济媒的条子。
　　他是他是乡里面管理后勤的干部，后来还在村上管事。
　　当时他推开门走进来，看着我们齐齐盯住他看的眼睛，跺跺脚，左手抚摸着我最小的弟弟的头，大声的对我们讲“这是政府为了照顾我们这块特困区人民，专门从外地调遣来到煤炭，煤炭的根据地就在几十里外的唐家湾。天寒地冻的政府也不容易啊，希望大家都能咬牙挺过这个难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他放下帽子，然后拉住我妈，教她怎么把烧材火的炉灶改成烧煤炭的炉灶，轻声的嘱托几句又把旧棉帽往头上一戴，微微的把帽岩往下拉了拉，顶住刺骨的寒风，站在门外又打算往别处去了。
　　“妈，天这么冷，柳大爷怎么还往外面跑，也不在家里面呆住，多冷啊！”
　　这个时候年少的弟弟开口了，他抬起满是哧裂的小脸，看着在那里发呆的妈妈，十分不解的问她。
　　“因为还有好多家的人，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家，他们还没有分到煤炭，他要把这一张满是温度的，带着政府对我们的关心的，救急与大家的条子，送到千家万户的手里面去。”
　　“他婶子啊，今天我只带了一部分过来，你家那里还有没有拉回来，你们到底派谁去领回来啊？”这时候，柳大爷探进已经冻的发紫的脑袋，嘴巴里面一边吐着寒气一边问道。
　　妈妈听了脸色瞬间漾开花来，可是也就是一瞬间又立即凝固。她的视线从我和弟弟的脸颊扫过，而后落在最小的妹妹的脸上，眉毛不禁皱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围裙，在那里搓揉着。
　　我知道妈妈的在犯难，看着柳大爷送来的煤炭条犯嘀咕：你说要吧，当时我爸和小姐姐都不在家。小姐姐被大姐接走了，爸是到我妈妈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面去借面粉去了。你说分吧，离家这么远，谁还能去背回来呢？不要吧，家里面实在是连烧盆开水的材火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