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第七章大锅饭的时代到来
作品名称:漂流瓶1 作者:红凤青鸾 发布时间:2012-11-25 20:07:58 字数:3377
虽然我从来不认为奶奶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等来了她的韭菜馍馍,却没有来得及吃一口,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走了。就这么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一边骂着我,一边为我擦拭汗水,再也没有人大声喊我的乳名了。
马路边,以前她和我合盖的,分不清有多少补丁,也分不出什么布料的棉被,和她用来包裹我的襁褓,被他称作“神仙袄”的她的破棉袄,还在一闪一闪的蹿着火花。还没有燃尽的黄纸,裹着烟灰在小旋风里打着转。
这一年,她刚刚过完她的九十岁生日啊,没有寿烛,没有蛋糕的九十岁。就这样离开了她永远期盼,永远埋怨的人世。走完了她那一辈子一切都显得那么茫然的一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一件物体。哪怕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没有谁知道她是谁,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走了,到了她每天都祷告的,企盼的那个无恶无饿无声的充满神奇和寂寞的又一个世界去了。
又一阵旋风刮过,我扬起头,看着阴暗低沉的天空,大声地吼叫。
“奶奶,一路走好。”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残酷和冷漠,大家并没有因为奶奶的死,而停止生活的欲望。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我们这些孩子迎来了最为幸福开心的几年。
1958年到1959年上半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确实让我们这些孩子,甚至是饱受饥饿之苦的父辈们,都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
因为随着“大跃进”的钟声敲起来,无论是乡村的干部,还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哪怕是刚刚懂事的孩子和很少管政治的妇女,嘴巴里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
“敞开肚皮吃饭,鼓足力气干活。”
大家集体的垒砌了大锅灶,农民们砸碎了祖祖辈辈用来熬汤煮菜的大铁锅,全部贡献给国家用来冶炼钢铁去了。
那时候,一切全部是军事化的。上工下工,用餐吃饭全部是靠着一声口哨,或者是拿出铁犁用棍子使劲一敲。一切行动都是听上级指挥,来不得半点含糊。
那一年,我正好是六岁,只见遍地是迎风飘扬的红旗横幅。人头攒动,所有的大房小屋的泥土墙面上,都用石灰粉粉刷的好大的字。虽然我们小,并不认识什么字,可是从大人们的沾沾自喜的脸上,还是可以依稀看出一些端倪。
我想这些肯定都是一些和广大的农民群体有着密切相关的生活中的大事吧。
天地间好像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农民们虽然还是在做着原来就干了很多辈的,或者甚至是祖祖辈辈都在做的事情,但是他们终于不用再过日日操心的生活。以前一天到晚地操心,操心吃了今天明天怎么办,吃了上顿没下顿。
现在不用了,因为你不管是在村子的前面,还是村子的后面,甚至是你空手上街赶集(赶集,是很多的卖东西的人,选定一个日子集体的到一个地方卖,然后老百姓一起去买)。只要你远远看到哪家的烟囱冒着烟,你就可以到那里找到饭吃。
做饭的人,从来不会问你是哪里人。也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肯定都会热情地把你迎进家门,端上热腾腾的饭菜给你。
这年头,谁家还头顶着锅呢?都在为国家干事,在哪吃都一样,到处是一家人,一片欢歌笑语,一片莺声燕语,热气腾腾的气象。
大人们吃饱了肚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那时候的人们根本就不会记得去索要什么酬劳(不像后来出工记公分,那时候,只要领导看到你来上工就行了)。淳朴的大家都憨憨地认为:吃饱了肚子不干活干嘛?
小孩子们也不再依偎在奶奶们的身边,全部都走出来了。大一点的孩子领着小的孩子,带着他们到学校去。学校的老师们教给他们玩游戏,然后他们就会几个玩的好的人一组,一起玩什么丢手绢啊,捉迷藏啊捉瞎子之类的游戏。
我们高兴地叫着,跑着。虽然还是初春,可是汗水已经汗湿了我们的背心。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豆大的汗珠也阻挡不了我们嘻笑的信心。
只有玩累了,才会一窝蜂地由大的孩子领着跑到食堂,跟在做饭的婶婶们后面,不停地追问着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什么时候饭好。
那时候,会在食堂做饭的婶婶们,多数是一些身体不怎么好的人,不是这儿有病,就是那儿不舒服,或者就是一些老年人。身强力壮的中年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只是会到前方工地上去的。
据说是前方,家乡因为1950年发过大水之后,党和政府正在全面抓紧水利兴修这一块工作。大小河道通通开始清理,垒堤筑坝。而这些沉重的责任全部都落在了这些青壮年的人身上。
从58年下半年到59年冬天,我的哥哥姐姐,父亲和一些同一个年龄的人,全部都去了那里,已经有一年都没有回家了。
在玩耍了一番又一番之后,一回到家里面,我都会真的真的很想念他们。我总是会抬起头,问着劳碌着的妈妈:“大哥他们是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妈妈总会摸着我的头说:“快了,快了,等到冬天土地一结冰,他们做不动了,也就回来了。”
我只好和弟弟两个人趴在火盆边上,一边烤着火,一边将玉米种丢尽火盆里,看着“砰”的一声,香喷喷的爆米花就会从里面冒出来。一边吃着烫手的爆米花,一边静静地等着大哥他们回来。
我就这么盼啊盼,等啊等,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等回了他们。
还记得那晚,窗外西北风呼呼地肆略着,一个劲地卷带起雪花和雨点砸落在我家的窗棱上。已经腐朽的窗棱咣当咣当地砸着墙壁,风透过缝隙吹进来。我和弟弟紧紧地依靠在一起,身体蜷缩成一个球,把被子拉在身上盖紧,躲在床的最里面。
“小炮子,小龙龙,你们在哪?爸爸和姐姐他们回来了,快出来。”妈妈突然喊一声,我和弟弟拥挤着哄抢出被窝,也顾不得外面的寒冷,衣服也不穿地跑出去,来到堂屋。
只感到一个黑影一晃而过,一阵晕眩过后,我和弟弟已经被爸爸和姐姐纷纷抱在了怀里。他们把我和弟弟高高举起,高兴地打着转。
我和弟弟开心的笑啊,笑啊。直到妈妈喊停,爸爸才把弟弟放到了地面上,妈妈责备的看着我和弟弟,因为我们竟然只是穿着单薄的内衣跑出来的。
她转身走进里屋,临了还回头对着爸爸背着她的背影仔细地端详着一会儿。爸爸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注视,一把把弟弟拉近怀里,大姐姐急忙解开衣服的扣子,把我用她的棉袄紧紧地包住,抱着我在就近的凳子上面坐下。
我看着爸爸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包是用灰蓝的布片一块块拼接的。他双手颤抖着把包放在桌面上,嘴唇哆嗦着低头看着怀里的弟弟,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忽然就那么对着我,露出了一抹干涩的笑容,笑容里面似乎还夹杂了太多别的情感,而我却并没有看明白,就被他手里接着从包里掏出的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是一小块白白的,看起来软软的,几乎全部是大白面粉做的白面馒头!
我和弟弟同时欢快地叫了起来,妈妈急忙从屋里面冲了出来。她看到父亲手里的白面子馍馍也是吃惊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爸爸低低的喊着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来到我和姐姐身边,把棉袄丢给姐姐,姐姐接过来给我穿上。
我任凭姐姐帮我穿棉袄,眼睛里一边注意着弟弟的动静,一边耳朵又传来妈妈的声音。
“这是哪来的?”估计是问的白面馍馍的事情。
“工地上发的,我们寻思着你们肯定没吃过,就留下点带了回来给你们尝尝。”是爸爸的声音。
“都是白面做的呢,据说是机器加工的,机器加工的全面粉的全白的白面饼呢!”
“真的吗,白面啊,还全部是白面?”妈妈露出诧异的表情,爸爸给我们几个一人分到一小块。最为高兴的是,妈妈也得到了一块。她拿住白面饼,眼睛里闪烁着白色的光点,将白面饼放在手心里对着煤油灯,仔仔细细的看着。嘴巴里不停的在那呢喃,嘴唇哆嗦着。身体挺直了站着。
“这可是我们这里的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啊!”妈妈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爸爸。
“在这以前,包括大人们从来都只是吃自己磨出来的又粗又黑的面做的稀饭或粉饼,谁尝过这样白的饼子呢?”
妈妈没忘记给我刚出生不久的,最小的妹妹也用开水泡了一块放进碗里。面饼见着开水,一会儿就软了,化成了稀糊糊。妈妈就用小勺子这么一下子一下子的往妹妹的嘴巴里面喂着。
我看着她一边舔着嘴巴边上的剩渣,一边眯着小眼睛开心的笑着,一个人依偎在背篓里面,咿咿呀呀的呢喃自语。我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
这是我哥哥春天用来割青草的背篓啊,哥哥呢?!
我突然抬起头看着爸爸,再仔细的对着门外看去。过了一会儿扭回头看着大姐姐,十分疑惑不解的问:
“我怎么没有看到大哥呢?你们都回来了,大哥怎么没有看到?”应该不会是还在后面吧?
一家人刚开始还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可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平时沉默寡言的哥哥,
竟然没有跟着爸爸一起回来。妈妈陡然坐直身体,喂妹妹的手就那么停下,愣在了半空,她一句话也不说的,静静的背对着我们。
“是啊,孩子他爸,刚刚你们一回来,我还以为春一个人在后面,可是……春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