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友 第25章 受伤

　　24.女友
　　古江城的突然死亡，让意料之中变为意料之外。他在县医院住院哮喘好了些时，上街后找不到回医院的路，急得他妈妈走街串巷到处找。天黑时有人将他送回了医院，说他问人家医院在哪里。
　　他在医院哮喘减轻了不少，出院回到家里与平常无异。两天后天刚亮，媳妇跑来咿咿呀呀地向古成良夫妇比画，拉拽，去看时，古江城已死在床上僵硬了。
　　两个月后，古江城的媳妇生下一个儿子。众人都觉得长相不像江城，倒像寨上的某人。心知肚明的人们，没有人议论，只说，还好，有了后。
　　半年后，成凤听到有人给江城的媳妇做媒改嫁时，突然想到老五石同智的婚事。
　　老五前年春节在家时说，他谈了个媳妇，是广东人，打工认识的。他父母只有他这个女儿，条件是入赘，不要彩礼。
　　成凤问他，这坝上，或者青龙乡的，甚至乌江县的，那么多打工的，就没有你喜欢的姑娘？
　　不是没有我喜欢的，是人家不喜欢我。雀往高处飞，人往利边行，稍微长得好看些，人家就要找家住街上的，或者城里的，即使在农村，也要找家庭富裕的，找弟兄姊妹少负担轻的。谈了几个，一听说我们家的情况，都不再往来了。
　　成凤不同意，说隔得太远了，自己养个儿子当把人家养，老来享不到儿子的福。
　　妈妈，我都快三十岁了。老五石同智说，现在这种状况，娶进来和上门没有大的区别。你看舅舅家二表哥是娶进来的，但他们也是春节才回来几天，之前还没有结婚时，他过年都是在女方家。他和入赘的大表哥有什么区别？有个三病两痛，也照顾不到舅舅们。
　　再看我们家，大哥是娶进来的，挨得也近，自从分家他们认为不合理后，上门来踩过几次脚印？寨前寨后赶场上下问候过你们几声？
　　我去那边，每年春节也回来，你们生大病需要住院，打电话给我，就赶回来了。你们放得下田土了，我还可接你们去那边耍。
　　去耍？如果像牛国松媳妇那样，连喊都不喊，整天板着脸，去吃龙肉都不香哟，不如在家吃酸菜。成凤说。
　　像国松表哥媳妇那种是少数，多数还是过得去的。老五安慰。
　　国松媳妇财心紧（吝啬），也好。我解释。对别人舍不得，对她后家也抠，听说国松出差带回来甘蔗秆，本来已经砍成两半截的，他说给他岳父家每人拿半截去，媳妇却说每人只拿一半截的一半去。结婚第一年，春节国松给她弟弟二十元，回来她埋怨说，给了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给个十块就行了。她自己也舍不得去街上吃饭，买好衣服穿，也不打牌。听说要存钱来立房子，现在住单位那宿舍，狭窄，儿子大了没有地方分铺，又没有卫生间，不方便，四周还脏乱。
　　电视机、电冰箱，都是他们成家后，每个月用一个人的工资，存一个人的工资积存起来买的。白手成家，像我们一样，不紧手点，立房子，怕立茅草房差不多。成凤不自觉地转到了国松媳妇的立场上。
　　我耍这个媳妇，人长得好，心眼好，对人也和气，他爸爸妈妈对我也好。老五将话题转了回来，似乎在打消我们的疑虑，继而分析我们的难处。
　　我们现在的收入，要想把另外那通间房子装修出来也不是很难，但现在这坝上，都是修建砖房了。谈媳妇，没有砖房人家也不同意，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我去那边，她家有三层砖房，每层都是像单位那些房子那样，是有带卫生间的套间，每套有百多平方米。
　　我们家这田土，没有几块，稍微天旱就不得收，他们那里平坦，全家有二十多亩田地，今后不准外出打工了，有力也有地方使。
　　成凤说，你说这些虽然是事实，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出去打工，出去一天，离回家就少了一天，你这一去，年轻时一年或两年还回来一次，今后我们老了，就难看到了，死了，想你到坟前烧张纸都难。隔得近，儿子媳妇走不动了，孙子还会上坟山。
　　妈妈，你想得太远了。老五说，像爷爷和奶奶，前三十年我们都没有去看望过，也是这些年交通好点了，才在清明去挂下清。说实话，爸爸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可能也不爱跑了。走到青龙或双龙坐车到县城，又坐班车到江边乡，再搭煤车去辛家寨，还要爬个把小时的山，才能到坟边。这一去一来要花两三天时间，人还特别辛苦。
　　老五安慰道，只要我还能动，我一定会常回来看望你们。孙不孝祖，你看看，这坝上的年轻人，都开始到城镇买地建房了。这趋势，以后这些年轻人在老家居住的越来越少，孙辈来看望的也很少。再说，你们百年归天后，按外公说的，有灵应，到哪里请你们都能请到，在哪里给你们烧纸钱都能收到。
　　不要扯远了，你该把媳妇喊回来爸爸和妈妈看一眼嘛，是三月鲜花还是八月间的歪瓜裂枣。老三石同义开起了玩笑。
　　中秋时都谈要来的，后来发现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她妈妈不准，说坐长途车，颠簸，那样坏身体。
　　成凤惊讶地张开嘴巴，过一会儿才说，她爹妈还想得开！
　　老六石同信说，怀孕了结婚的，生了小孩再办结婚酒的，在外面这种事多得很。
　　这怎么整？总得要举行婚礼，给祖宗磕个头，办个酒席，热闹一下。
　　老三笑道，生了把小孩带来，结婚酒和满月酒一起办。
　　我这个办不办都不要紧，我们家的酒席多，送出去的人情没有还回来的很少。老五看了一眼老六说，老六也谈起了，他结婚时办，把人情收回来。
　　老六笑道，我们没有谈多久，不晓得成不成。
　　那姑娘是什么地方的？
　　四川的。
　　啊？又是那么远。成凤再一次惊讶。
　　听她说，她们那里出门就是山，山上石头多过土，家中姊妹多，之前吃饭穿衣都困难。
　　你这条件又好？我笑着反问他。
　　我对她说，我家在青龙街上坐，修得有砖房，家里还安有电话。
　　你哄人家。老三和我们都笑了起来。
　　这个你们不管。老六也笑道。她被我打了还高兴。
　　老三说，你吹牛。
　　老六抡起巴掌在空中一挥道，我抽了她两巴掌问，这些年你他妈的躲哪儿去了？找一个不是你，找一个不是你，找得我好辛苦！
　　老三笑了起来。
　　
　　25.受伤
　　春节过后，全寨又归为寂静，年轻人外出了，留下老人们在家铧田、播种。
　　刚下谷种那天，老六石同信打电话给女儿石同孝，女婿跑来说，老五出事了。
　　那天下班后，老五石同智去车间喊石富贵一起去看电影。他去时，石富贵等人正在加班安装机器，说一会儿就好，喊他帮下忙。
　　他们抬着机器上到高处时，绳子突然断裂，机器向老五倒来，他急忙向后一滚，但右手还是被机器从手关节处像被斧砍一样，断成了两截，脸颊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当场昏死了过去。
　　把他送到医院抢救，血止住了，已无生命危险，但手关节以下，被压得骨肉混杂，已被截肢，留下了残疾。
　　成凤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女婿说，老六打电话来的意思，是喊我们这边去人参加事故处理。
　　我想，成凤晕车，牛国松媳妇生小孩那次，她随他舅妈们坐车进城看望，呕吐得像害了一场大病，第二个小孩出世后，她没敢再去。再说，屋里的猪、牛也要人喂。
　　最终我和老三石同义、女婿赶往广东。与老六一道去医院看过老五，与石富贵一起来到事故厂家。老板招呼我们吃饭后，一道去镇政府司法所。
　　女婿和老三提出赔偿问题，老板说，石同智不是我们厂的员工，也没有安排他去加班抬机器，更不可能给他买有保险。如果有责任，那也是石富贵的责任。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石同智在医院的医药费我们厂负责。
　　女婿说，不管是不是你的员工，是不是你安排的，事实上是为你厂里做事受的伤，你老板都得赔偿。如果协商不成，我们走法律程序。
　　随你们的便！老板鼻子哼了一声道，这样看来，我医药费都不用出了。
　　司法所所长最终提出了以下调解方案：医药费由老板承担，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另拿一万元给石同智出院养伤。石富贵出一万元，弥补一下石同智的经济损失。
　　人生地不熟，大家觉得再争执，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就同意了这一方案。最不高兴的是石富贵，这一万元，节衣缩食，也要白干一年多。
　　第二波打击，向病床上的老五袭来。在他住院的第三天，女朋友来看过他一次后，没有再露面。在他出院前，接到了她的来信，她想找的是能照顾老人的半边子，不能找一个还需要自己照顾的男人，如今的状况，他们只能分开。
　　老五出院后去她厂里找她，说她已离开。去她老家问时，她父母说自从春节出去后，就没有回家。
　　他被迫回到青龙坝养伤，基本上是吃了就去老四家楼上，躺在床上数挂瓦条和瓦片。
　　进入腊月，老六打电话到女儿家，约好我们下场去听电话。他说他们要回来举行婚礼。成凤问，女方那么远怎么送来？
　　老六说，她爹妈本来是想在她们那边先办婚礼后，再到我们这边来办，当他们得知姑娘已经怀身大肚了，就说没有什么陪嫁的，她的收入她自己用来结婚。
　　和他一起回来的媳妇，挺着的是大肚子。
　　婚后老三媳妇开玩笑问她，你怎么相信老六说他在青龙街上坐呢？
　　老六媳妇回答，我开始相信，后来我就怀疑了，他打电话回来，口中只喊哥姐，没有喊过爸爸妈妈，至少那电话不是他家的。我悄悄向他的老乡打听，他家住在离街上还有七八公里的青龙坝。我想，这里条件也比我们那里好，也就没有戳穿他。姑娘嘛，出来混，迟早是要怀的。他觉得他的聪明得像天气，多变，我也装傻，就像天气预报，变天我都看不出来。
　　我们私定终身生后，他才承认，打电话是打给街上姐家的，姐家安那电话是用来对外营业的，打电话每分钟一块钱，接电话每五分钟内一块钱。但他对我好，也有能力，每个月在鞋厂有一千块钱的工资，他都交给我了，说今后一定会兑现自己的话，在青龙或双龙建幢砖房。如果不是他对我好，即使怀上了，大不了打掉了分手，这种事情在外面多得很。
　　老六和媳妇住进偏厦我们之前住的房间，我们搬到偏厦延伸出来只有一间屋的厢房内。
　　老六媳妇在双龙镇卫生院生下孙子三个月后，老六又去了广东。媳妇第二年正月，将小孩交给我们，也去了广东。第三年正月回来，他们在双龙街上，买下了一层三通间的砖房。这是要永远离开青龙坝的趋势了。
　　老五慢慢熟练了用左手吃饭、干活，但与之前判若两人，不再唱歌开玩笑。特别是他听到石富贵春节回来讲，之前那女朋友，不但生下儿子给她父母养，还找了一个离婚没有孩子的上门女婿，精神更加萎靡不振。
　　我们托人给老五谈媳妇，坝上同龄的姑娘基本外出，外出的，大都在自由恋爱中，没有着落的，都说暂时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没有外出的，不是脚瘸就是脸疤，他看不上，人家还嫌他脸上破相还是一只手。
　　成凤突然想起，能不能将江城媳妇娶过来？她问老五，老五摇头说，不！
　　过了一年，老五的婚事依然是“高不成低不就”。成凤去牛家寨找二姨姐，二姨姐来劝老五，你人聪明，也有体力，但现在的姑娘很现实。你现在不能外出打工，无法在外面结识姑娘，也找不了钱。再看看这坝上，计划生育，为了生儿子，将悄悄生下的女婴悄悄送人，送出去的有很多没能养活。
　　这姑娘本来就比儿子少，出去打工的姑娘，不少又嫁到了外地。你看看，从下坝到上坝，每个寨子都有几个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谈到媳妇的。我看江城家媳妇，也配得上你。
　　二婚，还有小孩。老五嘟囔了一句。
　　江城媳妇是二婚，难道你是青头儿（处男）？二姨姐笑道。你谈过媳妇，还怀了孩子的事，坝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之前问过几个姑娘，人家还计较你这个呢。
　　江城媳妇稍微梳妆打扮，去到街前市口，哪个看得出她是结过婚的？至于她那孩子，才岁多点，懂什么？又是爹死了，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养，今后他还能去找爹认，不认你？何况与你还是亲的，有血缘关系。
　　一个哑巴，有话都没有说处。
　　人虽然不能说话，但聪明得很，什么都懂，你也看到过，她想说什么，用手一比画，基本能懂她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们想说什么，用手一比画，她也懂。过日子嘛，除了吃饭穿衣，上坡下田干活，又有多少话要说？越老，话越少，到时不是无话不说，是无话可说。像我和你姨爹，你爸爸和你妈妈，现在一天也说不上几句。
　　就算人家同意，我这娶来放到哪里？老五说的是没有婚房。
　　成凤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把手边那两万块钱拿出来，大家帮忙建两间砖房。
　　哪个大家？老五白了成凤一眼。那两万块钱只够买水泥钢材沙子水泥砖，师傅钱呢？现在比不得你们那时候，请人帮忙负责生活就行，现在每天没有二十块钱请不到杂工，师傅划不到五十块钱一天不会来做。你们不两年都七十岁了，能从对面马路上挑几块砖，背几包水泥？
　　二姐笑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江城家有房子。她看到我们疑惑不解的眼神说，你们不知道？老五那两个表哥，把新修的砖房卖了，都表态不要那老房子，不管是正房还是偏厦，全归江城家。
　　江城媳妇为什么一年多了还没有改嫁？是你舅妈动员她招人上门，帮助养那小孩。江城媳妇也不想放弃这些房屋田土。他们还有一个条件，今后生的小孩，也得跟着姓古。同意来上门的人，听到这一要求，也都打了退堂鼓。
　　他们这样要求，也理解，你也知道，你大表哥在广东做了上门女婿，靠不住；你二表哥虽然没有做上门女婿，但姑娘家老汉拿钱帮助他们买了间门市部，专营各种灯饰，一年也就回来一次，去年他媳妇家爹住院，没有回来过年。本想让江城养老，这江城也走了。你这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去给你舅舅舅妈养老送终呢。
　　老五没有回答，成凤接着二姐的话说，这也好，按之前分家的办法，老三老四把应该装修的材料折成钱拿给你，那间房子的柱头、木料、瓦片，你也可以来拆去。
　　坐在方桌旁的老三发话，二姨，老五分的是我住这间，我把这屋腾出来，他们按之前分家的办法，把钱折给我，我要去青㭎堡自留地边挖地基修建砖房。
　　他说的地点是邻近寨子北边的荒坡。地势较高，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全寨房顶。
　　成凤说，你住的是中间，你叫他怎么拆？
　　他喜欢怎么拆就怎么拆！老三态度生硬。
　　二姨姐说，你都住了十来年了，如果算房租的话，都是一大笔。
　　二姨才谈得笑人哟，老三回呛，是我们要住他这房子？他们如果早点把钱给我，我早就装修好搬过去了。分家时他们没有钱，他们外出打工这么多年，也没有钱？
　　二姨姐张嘴不知如何回答时，老五站起来大声说道，二姨，你去给舅妈们说，如果他们没有意见，我随时可以过去。说完，左手提起放在桌子上的衣服，搭在肩膀上大步出了门。
　　收完谷子，老五就去了古家寨。老三也在青㭎堡开挖地基，第二年秋天，他那一层三通间的砖房竣工办了酒席。
　　他没有搬去他的新房居住，不是说那里偏僻，是吃水出现了问题。
　　之前每家都是去老大房前不远处的水井里挑水，代代人如此，心里没有什么不平衡的，可他那房子离水井较远，加上冷清，也就没有搬过去住。
　　数年后，石家寨籍的石副县长安排水利部门，将在寨子侧面半山洞中的水用管子引了出来，在寨子北边修建了蓄水池，水池里的水，经过水管分流，寨上家家户户都喝上了自来水。
　　老三砖房的位置，与水池位置的高度差不多，水引不过去，只好继续居住在老屋，享受自来水。
　　老二媳妇家，为了吃水不费力，也利用孩子们打工的钱，在寨子边买了一块地，开始修建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