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官司 第23章 后路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4-08 18:41:46 字数:3823
22.官司
古成凤存“私房钱”的计划,是老五、老六带钱回来就开始的。开始是将钱三百两百借给去外出打工的人做路费,月息三分五分不等,也有一角的。也就是借一百元,每个月利息三元、五元、十元。
借款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人赖过账,几年下来,利息收入超过了本钱,但在成凤的账目中,两个儿子名下,只有汇来给他们存起娶媳妇的本钱。
大姨姐来我家借两千块钱,给出嫁生子的大女儿修建砖房,借期三个月。目前房子将盖第三层板,欠师傅的钱多了点,不付他两千拿去给儿子上大学交学费,就停工。
成凤一再嘱咐,你是晓得的,我们这些年只有出没有进,是老五、老六打工汇来存起来娶媳妇的。只要在哪里一落实,马上就要用钱。
大姨姐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只有提前归还的,不会拖延。姑娘女婿在灯饰厂上班,每人每月有五百块的工资,两个月就能还上。他们如果不建那么高那么宽的房子,是不差钱的。
人亲财不清,买卖要认真,借条还是要写的。成凤笑着说,你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但是超过后,按三分的利息算,这是最低的。话说清楚,这钱我只能问你要哟。
大姨姐沉吟了一下说,要得。
老三石同义写好借条,念给她听后,喊她用大拇指摁上印油,在她名字上摁了手印。
借钱三个月后,传来大姨姐女儿脑溢血昏迷住院抢救的消息,又过十天,她女婿将女儿的骨灰送回了家,我们夫妻去参加了她女儿的葬礼。
成凤念叨,这钱不知她女婿认账不?担心这钱收不回来,长时间睡不着,睡下不久又醒来,白发开始增多。
大姨姐女儿满七(去世四十九天)后,成凤去问大姨姐还钱,扯说老五在程家寨定下了一门亲事,要用钱得当紧。
大姨姐哭穷,这钱交给女婿他爹用在房子上了,现在材料工钱还欠两万多,我之前问过女婿,他们不只该你们这一处,为修建房子,在别处也借得有上万块的利息钱,都是两分三分的。
他们不该借利息钱修建房子。我有些事后诸葛亮地同情。
可我们接媳妇也要用钱呀。成凤也着急。
姑娘脑溢血时不是在厂里,是在出租屋,没有得到任何赔偿。抢救费花了一万多,大多数是借的,落了个人财两空。大姨姐边说边抹眼泪。
过段时间我们又去问时,大姨姐说,女婿去广东了。我去问他爹,他爹说他从我手中接手那两千元,当时就交给师傅了,可以喊师傅来对质。我找人联系女婿,说他已经不在那家厂,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三次去问时,刚进屋,大姨夫带着脏话,骂大姨姐一天涨多了管闲事,拈个虱子在头上咬。她回骂他。他抓起她衣领扇耳光,她双手去抓住他的脸。
成凤气愤地吼了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不要演给我们看!转身出了门。
成凤带口信给大姨姐,打酒只问提壶人,这钱她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手印是她摁的。她对带口信的人说,我没有借钱,那手印哪个摁不起呀。带口信的说,这个你倒说不脱哟,公安局可以鉴定。她又说,我当时头昏了,是他们拉着我的手摁的。
不觉间,过去了两年。老三认为,只有向法庭起诉。
我们拿钱找人写了诉状,交到双龙法庭。十天后,法官通知我们去,说他们调查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借钱人只是转个手,根本没有得到这笔钱用,要求我们撤诉,起诉实际用钱人。
实际用钱人死了一个,一个不知在哪里。大姨姐那女婿,连续三年没有回来过年。成凤一说起这笔丢水的钱,就唉声叹气抹眼泪。老五、老六安慰,当折财了,折财免灾。
开春,在家修建楼房的女婿说,他问了懂法的人,法官让我们撤诉是错的,是那家女婿的姐夫哥找了熟人。
老三说,去找牛国松打打招呼。
成凤回答,之前就想过了,两边都是姨妈,手板手心都是肉,他会帮哪边说话?
不久,听说国松到双龙法庭当庭长来了,女婿说,再起诉,当面交给国松,他不可能推脱,输赢都得有个交代。
国松没有开庭判决,他将我们两家约到古成良家,两家人相互都没有搭白。吃过饭,在堂屋坐下来,国松提出了他的办法。钱由大姨姐还,利息按信用社的存款利息八厘,为了好算账,按年息百分之十算,少算半年。
大姨姐说,钱我没得用,谁用钱问谁要!
不要脸!成凤骂完大姨姐,回头对国松说,我们借给其他人,最低都是三分,还是从借款当天算起。
国松急忙说,你们都冷静些,等我把话说完。如果我没有到双龙法庭,你们去找我,我可以找各种借口不管你们这事的。说实话,之前我就听说了,一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我晓得,如何劝,不是得罪大姑,就是让三姑不满意。
现在我是双龙法庭的庭长,必须审理判决这案子。国松转向大姨姐,大姑你听好,依法依规判,你借这钱,物证人证都有,民间借贷只要不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四倍,都是合法的。也就是说,判决你们付两分的利息,按借条上“如不归还从借款”之日起算——马上就三年了——你们得付一千四百多的利息。
三姑们这边,我和老五、老六两个老表在电话中沟通了,他们同意我的意见,少收大姑们半年,算下来是五百块钱。
这利息,当没得。成凤板着脸说。
大姨夫起身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说完向大门外走去。大姨姐也扭着头跟出了门。
不久,国松上门做大姨姐们的工作,他们将圈上的大肥猪卖后,加上积蓄,归还了二千五百元。第二年,他联系上大姨姐的女婿,那女婿给了他们三千。这时,女婿的工资每月已上八百。
从这件事开始不久,坝上借钱赖账的人越来越多了。别人一开口向成凤借钱,她就急忙摆手说,没得,没得。
我们两家,大姨姐和成凤,到死都没有搭话。
23.后路
最后一次去大姨姐家要钱回来那晚,成凤收拾完碗筷,坐在灶头前火龙坑挨近我说,你发现没?老五、老六自从办了存折,我们就没有再看到过他们一分钱了。
他们不是说存起来娶媳妇吗?不用我们操心他们的婚事。我不以为然地回答。
话是这话,理是这理。你想过没有,这是对我们不放心呢,怕把他们的钱用了。
一样的,你拿来存起是为他们,他们存起也是减轻我们的负担嘛。我想了想说,为借钱打官司这件事儿,可能让他们多了层担心,到时不说利息,本钱都整丢喽。
我想,我们也得存点钱。成凤嘴里发出像说悄悄话一样的声音。
存钱干什么?他们两个都还没有结婚。我疑惑。
成凤回答,他们娶媳妇,前面那几个拿的是什么订婚茶就拿什么订婚茶,该几件衣服布就买几件衣服布。
现在这些年轻人挑剔得很,怕按以前的布匹质量人家不要。
成凤说,要也是那样,不要也是那样。如果件数多了,布匹好了,前面那几家我补不清楚,也没有能力去补。
我们只出他们娶嫂嫂花的那些钱,不够他们自己补。我说出我的想法。
你没有听到大媳妇唱隔壁戏呀?成凤用手指了指老大家的方向,有人传话,她说都是媳妇,不能厚此薄彼。我说,我只出之前那些钱,多的老五、老六自己添。她又说,还没有成家,自己找来归自己,不交给老的?她男的帮助家里做活路,收进屋的粮食是大家吃,喂的猪卖的钱是大家用,这账怎么算?
旧话重提,这些不管她,她还能到家里来抢不成?
就是。她讲那些我当耳边风了。成凤挑了挑灯芯道,我在想,我们老了怎么办。
老了怎么办?我不太明白成凤的意思,老了动不得了就等死噻。
死了用什么来埋?她问。
死在屋里了他们不埋?不埋臭死他们。我说。
要臭也是臭我们。你死在前臭我,我死在前臭你。她说,话又说回来,倒不至于到那一步,但用两块烂板板镶起来,提出去把我们埋了他们做得到。
我们把他们养大,不可能连两口杂木棺材都不买?我说,一家也出不了多少钱。
你看嘛。到时三个人吃两个粑粑等起。
可一时也没有那么多钱买呀?我疑惑。
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想存点“私房钱”。
“私房钱”?钱不都在你手里吗?我的声音也变小。
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多少钱。
可钱交给哪个儿子呢?我担心,放在家里怕被偷了,或者被老鼠咬坏,甚至怕再发生火灾。
你这些儿子,哪个都不敢交。成凤分析道,老大家你也看到了,总说他们吃亏了,你还敢把钱交给他?交给他就是进孔的蛇,扯不出来。
老二家当初借去医病的钱,还有棺材钱,不是已经成老虎借猪了?找石同安媳妇侧面提起过。老二媳妇回答,这钱是给他们儿子医病,棺材是他家儿子用的,我能将他们三个孙女养大,没有给当爷爷奶奶的增加负担,就已经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石家了。
也不敢交给老三家,成家这些年,喂猪也不顺遂,就靠刨那两块田土,还要养两个孙,钱一交给他,就会变成借,乙酉(有)年还你。
老四家更不行,自从孙子出世,老四就生病,一年冬春两季没有离药罐罐,钱拿给他,也会打水漂。
老五、老六也是空的,我说,今天三百,明天五百,和他们的钱混在一起,时间长了,说不清楚。再说,他们在外,要急用时也不方便。
我们把钱交给国松保险不?成凤神秘而又担心地问。
我说,他比较老实,靠得住。他收老五、老六和古家寨那些人打工汇来的钱,没有听说出过差错。
成凤从衣襟的口袋里摸出包裹着的手帕,数出一千元递给我,将余下的几十元拿回手帕折叠好,放回衣襟内的口袋说,你明天去赶乌江场,将钱交给国松,让他帮我们存起来。
我到牛国松家时,他还没有下班,只有保姆在家,我站在外面的梧桐树下等他。他媳妇走进院内,我喊她,她嗯了一声,也没有喊我进屋去坐,也没有问我在干什么,径直进屋去了。对此,我已有心理准备,听牛姨夫说,结婚前没有喊过他们,结婚后,至今也没有喊过他们,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亲戚了。
牛国松到家时,喊我进去坐。他喊我吃饭时,我说早上吃了来的,他多次邀请,我上了桌。他媳妇的脸是木然的,只有他问候我添饭,喊吃菜。
饭后我将他喊出屋,说了我的来意。他把我喊进屋,当着他媳妇的面,将我递给他的钱重新数了一遍说,我将你们这一千块钱拿去存信用社一年的定期,利息高点。
万一有急用呢?我问。心想是这钱得能随时回到手中。
可以提前取出来的,只不过利息按活期算而已。国松安慰。
本钱不丢就好到家了,还利息。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