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谁知我心

　　回报社的路上，简妮接到了几个电话，有社长的，有王颖儿的，她简单地回了他们一个电话，说是马上回去。打完电话，她把头往后仰，枕在座椅的靠垫上，她闭上眼睛。大脑中的记忆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明亮的大落地镜中，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长长的披散黑直发，白净的脸庞，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光芒，玲珑有致的身体上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公主裙，裙子的质地非常柔软，更加的村托出了少女的身材，也更为她添加了一丝女人的成熟妩媚，尽管实际上她才18岁。
　　“简妮，你让我嫉妒了！”少女身边站着一个显然小好几岁的女孩，矮了大半个头的身量明显的还没有少女的特征。
　　“不用嫉妒我！伊芙琳。”简妮把脸转向紧挨着她的伊芙琳，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悦，也没有特别的兴奋。
　　“我要是有你这样漂亮，我当然就不会嫉妒你了！”伊芙琳撇撇嘴，显然对简妮的话不买账。
　　然而简妮却是叹了口气，她从落地镜前移开。
　　“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她站到窗前，看着前面的花园，那里有条小道，外面的车可以直接开进来。正看着时，一辆熟悉的车进来了，那正是父亲的车。
　　“伊芙琳，爸爸回来了，我们下去吧！”简妮准备把身上的裙子脱掉。
　　“为什么要脱？这是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就这样下去，我敢说爸爸一定会高兴的！”伊芙琳不由分说把简妮强拉着下了楼。当她们来到客厅，她们的父亲，布莱恩.杰尼正开门进来，看到两个女儿走向他，马上露出笑容，张开双手将她们一起拥入怀中。
　　“我两位美丽的女儿，看到你们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了。简妮，你真是美极了！”布莱恩放开她们，将目光更多的停留在简妮身上。
　　“谢谢爸爸！谢谢你的礼物！”简妮的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你喜欢吗？简妮！”
　　“我喜欢，爸爸！”
　　“那我就太开心了！”布莱恩放开两个女儿，然后，他侧过身，这时，从他的身后走上来一个高个男人，四十左右的年龄，干净利落的穿着，一张有着开阔额头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他的五官，显示出他是个亚洲人。
　　“简妮，伊芙琳，来见过余先生，他是爸爸的大学同学，是爸爸最好的朋友，他刚好到洛杉矶来出差，爸爸就请他来家里吃饭！”
　　简妮和伊芙琳都礼貌的和这位余先生行了礼，问了好。余先生也同样的问了好，他的眼睛在简妮的身上停留了很多的时间。
　　这位余先生从纽约来，是位华人。因为这，简妮对他多了点亲切，而他时不时地问点什么，说点什么。交谈之后，简妮对他有了更多的好感，他很会说话，很风趣，举手投足间更有种魅力，让周围的人不知不觉地被他所影响，主动地去注意他，关注他。不止简妮，连伊芙琳也很喜欢和他说话。渐渐地，他成了晚餐桌上的主角，其他的三个人都成了他的光芒笼罩下的配角。
　　但即便这样，晚餐桌上的气氛也显得非常的温馨，这是让布莱恩开心的结果，他原本担心简妮会排斥这个陌生的叔叔。
　　当得知简妮即将去纽约的大学上学时，余先生显得很高兴，当即表示以后要代替布莱恩去照顾简妮。
　　在这以后，他确实是这样做的。几乎每隔二三天，他就会去学校找简妮，总是能为她解决在一个新地方初来乍到时遇到的烦恼，也总是能为她驱散远离家人带来的寂寞感。
　　一次，他像平常一样到校园来找简妮，一样给她带了点小礼品，简妮礼貌地说了谢谢。随后，两个人在安静的校园草地上散步，那是余先生提出的。开始只是谈了些校园生活，学业，纽约的气候等等话题。忽然，余先生看着简妮的眼睛，目光深沉而又透彻。
　　“简妮，以后不用害怕了！”
　　“为什么这样说？余叔叔，我没有害怕啊！”简妮心里一惊，但嘴上却没有承认。
　　“简妮，你的眼睛里始终隐藏着一丝害怕，从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开始，我就看出来了，我不知道那是因何而起。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再也不要害怕了，如果以后还会有让你害怕的人和事情出现，有个人，会好好替你挡住的，你相信吗？”他的声音特别的温柔。
　　简妮不由低下头，低下头的那刻，眼睛里差点有眼泪滴落。但半天后，她又抬起头，露出一个完整的微笑面对他，而他也同样的微笑着。忽然，她发现自己喜欢看着这样微笑的他，就像看着微笑着的父亲。
　　简妮19岁生日的那天，他送了一条精美绝伦的钻石项链给简妮，简妮在推脱不掉后也只能接受这份贵重的礼物。其实不止这份礼物，自从第一次见面后，简妮就收到无数从他手里送出的礼物。而且，他从不允许简妮拒绝不要。而且，他强迫要简妮接受礼物的方式也是那么温柔，这种温柔的强迫让简妮最后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于接受他的礼物，习惯于接受他的照顾，习惯于接受他成了一个亲人的事实。
　　而他只要求她为他做了一件事——不再称呼他为叔叔，而是称呼他为克里斯——他的英文名字。渐渐地，她不知不觉中在把他当父亲般的依靠了。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从前座转过头，提醒简妮。她从回忆中醒过来。
　　进了报社，简妮顾不得先去解决王颖儿他们的疑问，只顾匆匆地去见了社长。
　　“简妮，你没事吧？”社长的脸上是真切的关心和焦急，他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简妮，看她似乎一切正常，他好像暗松了一口气。
　　“社长，我没事！”
　　“那警察找你什么事？”
　　“社长，你让我去找的那个汤姆刘警探死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他死了？怎么会这样？”社长的脸一下发白，那神态就明显的显示他不知道这个消息，简妮还从没见过他现在这副失态的神色。
　　“难道警察找你是为了他的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社长问。
　　“不是你让我去采访他的吗？当时，我留了张名片，结果，警察就找上我了！”简妮叹口气。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事，他的死和你没关系，不要紧张，今天早点回家休息吧！”
　　“社长，我们都知道是没关系，就是不知道那些警察是不是够聪明到也是很快这样想！唉，没想到，刚去采访个凶杀案，就给自己惹来一桩凶杀案！”
　　“简妮，要不这样吧，我看你还是回去负责生活版块，我另外找人去报道凶杀案吧！”社长沉思了下，似乎有了个决定。
　　“不，社长，我现在就是偏要把这个凶杀案采访到底了！”简妮一听马上摇头，坚决地否定了社长的提议。
　　“那好吧！”社长妥协的叹口气，“只是简妮，你要注意下自己的安全，你到底是个女孩子，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
　　社长还想说什么，却停了停。
　　“那简妮，你先回家吧！”
　　简妮出了社长办公室，她的身后是社长若有所思的神情。
　　“张兄，我要请你帮个忙了。”
　　“帮什么忙尽管说，允良兄不要跟我客气。”
　　“想请张兄帮我安排个女孩子到你报社，那是我一位朋友的孩子。”
　　“好说，这很简单，举手之劳嘛，我可以马上让这女孩子来上班。”
　　“那就多谢张兄了！”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声没命的响起来，把沉思中的社长吓了一跳，他暂时抛开那些让他有点烦躁的乱想，专注地拿起电话听着。
　　看着简妮的身影远去消失后，林伽奇还是在门口站了有几分钟，直到将心里那丝惆怅掩埋在心底深处，才又神色自若地走进警局。
　　“怎么遇到旧人了？”洛克夫看见他进来就说到。
　　“哦，是啊！”林伽奇看看他的神色，想来他刚才见到什么了。于是，他也不想再隐瞒，爽快承认。
　　“那怎么不请人家叙旧下？”洛克夫话里带点善意的捉弄。
　　林伽奇自嘲的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洛克夫善意的笑笑，随后，两个人又开始埋头工作。下班时，洛克夫好心的要送林伽奇回公寓，因为今天伟伦有事没有来。但林伽奇婉言谢绝了。
　　“洛克夫，我刚来纽约，也要学着去熟悉纽约，不能老是靠别人帮我，不然我一个成年人会在纽约迷路，真要这样，还做什么警察？让我自己都羞愧！”
　　“好吧，那我就不送。”洛克夫不再勉强。自顾开车离去。
　　林伽奇等了会出租车，好久都等不到，他索性不等，走着去地铁站。
　　伟伦请了两天假，对洛克夫说是家里私事。但林伽奇知道真正的原因。两天前的一个深夜，伟伦匆匆地回家，神色惊慌恐怖。正要去上厕所的林伽奇看到了，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一开始伟伦并不想说，但在林伽奇又问一次后开口了。
　　“林先生，你还记得汤姆刘吗？”
　　“哦，是那个警探？当然！”
　　“他死了，几个小时前被人用枪打死了！”
　　“真的？”
　　伟伦没有说话，点点头。他的眼睛里还有着深深的哀伤。
　　“怎么会这样？会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刘叔叔做警察那么多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伟伦捂着脸，掩饰着心里的复杂情绪。
　　林伽奇去拿了瓶啤酒递给他。酒总是在这种时候会让男人最需要。伟伦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他稍稍镇定了点，眼睛里的惊恐退去不少，但随之而起的是痛苦。
　　“林先生，谢谢，不打扰你了，我还是去睡了！”显然，他并不想在林伽奇面前展露他的痛苦。林伽奇拍了下他的肩膀。
　　“事情已经这样，你改变不了什么，伟伦！”
　　“我明白，林先生。只是，刘叔叔这几年来教了我很多事情，我一下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去睡吧，伟伦！”林伽奇的声音也变得沉闷。他看着伟伦走向他的房间，忽然，林伽奇明白，伟伦转身后开始在哭泣，只是没有声音。随后，他的房间门关上。于是，隐隐约约地被压抑着的哭泣声传到林伽奇耳中。他想起那个汤姆刘，一个老练，世故，聪明的男人，一双隐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里闪着几份锐利的光芒。
　　林伽奇叹了一声也进了自己的房间，是同情吗？他说不清楚。
　　现在当林伽奇来到玫瑰之心夜总会门口时，那几个门卫都会自动让他进去。似乎他们已经认识了他的脸，但他觉得自己也才来了几次而已。
　　“你来晚了！”文萝丝今天没有躺在那张大沙发上，衣服也穿得比往日更正式，这让林伽奇心里不得不生出一点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个年轻女人也不在。
　　“我坐地铁坐错方向了，耽误了不少时间！”林伽奇坦然地说出原因，也不觉得羞愧。
　　文萝丝却笑了笑，“你这个人看上去不像会是这么笨的啊？难道纽约是个很大的城市吗？”
　　“我是不笨，不过这总归是我第一次在纽约坐地铁。”林伽奇面无表情。
　　“好吧，下次我让我的人来接你，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迟到，我最恨去等别人，哪怕只是一分钟！”文萝丝收回笑，冷冷地说道。
　　“好吧，如果你想这样做，我不反对！”林伽奇的口气不冷不热。
　　文萝丝走到那张办公桌前，转过去坐下。这张办公桌更多的像是摆设，林伽奇是这样想的。
　　“你为什么不坐下？”文萝丝看着依然站着的林伽奇。他听了这话，看了看那张大大的沙发，他摇摇头，“我不介意站着！”
　　“随你便！”文萝丝的鼻腔里哼了一声。
　　“今天的游戏时间还没到吗？”林伽奇其实已经很奇怪了。
　　“今天没有游戏，我只是要等一个人！”文萝丝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呼出一团缥缈的白色烟雾，随后，淡淡地回答了林伽奇的问题。
　　“什么人？”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后，林伽奇马上觉得自己有点傻，她或许不会愿意回答。
　　像他想的，文萝丝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狠狠地抽着烟，用力地吐出一团团白烟，茫然地看着它们在空中消散。突然，她站起来，在桌后墙壁的一个开关上按了下。顿时，这个房间一面原本暗着的墙壁忽然开始出现灯光，出现画面，出现人影，就像一面巨大的电视屏幕一样。
　　林伽奇定睛一看，马上明白，这屏幕上出现的一切都是此刻夜总会里的真实场景。
　　文萝丝手里拿着烟，一步一步走到屏幕前。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的脸，每个人都在笑，笑得那么开心，你会不会觉得世界是很美好的？”
　　“也许吧！”
　　“如果一颗炸弹丢下去，把这些人炸得消失，还会美好吗？”
　　林伽奇有点吃惊了，“不好意思，我从不会这样想！”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看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疯子！”文萝丝的眼神有点生气。
　　“我也不会这样想，萝丝小姐。”
　　“那你会想什么？”
　　“哈哈，都是些你不会感兴趣的事。”
　　“哼，你了解我吗？恐怕你也不会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
　　“也许！”
　　门外响起来了敲门声。听到这敲门声，文萝丝并不奇怪，也没有被打扰的恼火，她只是忽然收敛了点脸上的神情，转而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把门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文萝丝连忙挤出点笑容，伸手抱了下这个女人。
　　“妈，你怎么现在才来？”语气里有点撒娇，也有点埋怨。
　　“有点事耽搁了，你怎么浑身都是烟味？把这个办公室搞得乌烟瘴气的！看你，到现在，手里还拿着烟！”中年女人，显然就是文夫人，看着文萝丝的目光是疼爱，但也明显的带点痛恨。
　　“抽根烟有什么？总比吸另外的好多了，是不是？你不要要求太多，我可做不到！”文萝丝撇撇嘴，边说边又吸了口烟。
　　文夫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林伽奇。林伽奇看到她的目光注意到他，连忙微微欠下身，稳重地笑了笑。文太太也报以一丝淡笑，但眼睛里却满是诧异。
　　“妈，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林伽奇，从中国来的一个警察，现在在帮纽约警局做事情。”文萝丝看到母亲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做起了介绍。
　　这样的介绍是事先没有告知林伽奇的，不过他也没有被弄得措手不及。他迎着文萝丝的话，又向文夫人笑笑，礼貌地问个好。此时，文夫人的目光里诧异已不剩多少，上下打量林伽奇之后，有了丝满意。随后客气地问了些话。
　　“妈，你是不是可以走了？影响我工作了！”一旁的文萝丝却不客气地下起逐客令。
　　听到这句话，文夫人竟然也没有什么恼怒，只是又说了一句要文萝丝晚上注意休息的话。然后，她就走了，走得很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林伽奇看了看文萝丝，她用力吸口气，随后走向卫生间，他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毒品，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他转身面对那面屏幕墙，舞池中的人群继续着疯狂，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