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位母亲

　　又一个星期开始了，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而是特别美好的开始。
　　周三这天下班前，窦倪宛忽然接到个陌生电话，里面传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是窦倪宛吗？”
　　“是，你是哪位？”
　　“我是应轩的妈妈。”
　　窦倪宛非常惊讶：“啊？阿姨，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她心里一下涌起很多疑问，应轩母亲怎么会有她的电话？他母亲怎么会找她？他母亲现在找她会是什么事？
　　应轩母亲跟她约了到市区一家很高级的餐厅吃饭。
　　见到应轩母亲后，窦倪宛觉得一点也不陌生，应轩的五官有点像他母亲。
　　只是，应轩母亲整个人看起来冰冷，而应轩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窦倪宛进去后，应轩母亲打量了她好久，这种打量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感觉应轩母亲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神情。
　　“你确实还算是个漂亮的女孩。你坐吧，随便坐，不要拘束。”应轩母亲冷冷说道。
　　“是，阿姨。”窦倪宛从没碰到过这种场面，除了紧张，就是害怕，还有不解和尴尬。
　　但，不管有什么情绪，窦倪宛都知道，坐在对面的是应轩的母亲，是她爱的应轩的母亲，凭着这爱，她想，应轩的母亲值得得到她的一份尊重。
　　“窦倪宛，我就不说一些客套的废话了，今天找你来，是因为应轩。他星期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有了女朋友，就是你，他说要带你回家，让我跟他爸爸认识你。窦倪宛，我今天跟你见面就是想确定一下，应轩有没有是在一厢情愿。我知道他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怎么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女朋友，甚至到了要见家长的地步？”
　　窦倪宛的脸一下就跟刷了红漆似的红彤彤。
　　“阿姨，我跟应轩上周五才确定的……关系！”说出关系两个字后，窦倪宛好想在自己嘴巴上打一下。
　　“就上周五才开始的？”
　　“不是，阿姨，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也不复杂其实，就是，我和应轩是在他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不过，那时只是普通朋友，然后，在上周五就不是普通朋友了。”
　　“四年？那他追了你四年？”
　　“也不是，阿姨。”窦倪宛心里在喊救命，谁来救救我？“不过您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应轩母亲接下来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喝汤，喝了两口后，她就把汤碗推开，推得很远很远，似乎这汤不合她口味，让她很嫌弃。
　　“应轩有没有跟你说起家里的情况？或是你有没有从其他渠道了解到我们这个家庭的情况？”应轩母亲又开始冷冷地说道。
　　窦倪宛老实摇摇头：“没有，阿姨，应轩没有和我说起过，我只知道是住在市区，应轩每次回家都是打车回去的。”确实，应轩没在她面前说起什么，而她在上周五前，也不想去打听一个学弟的家庭状况。
　　“窦倪宛，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情况，我不会这样唐突来找你，我是想跟你说些事情。应轩是我唯一的孩子，他是我的希望，是我全部的骄傲，为了教育培养他长大，我为此付出多多少少的心血和精力，你永远无法知道，连想像都想像不出来。从他出生，他的每件事情都是我在操心，他的学习，他的运动，他的爱好，他的专业，他进哪所大学，都是我在操心我在引导他，所以，以后，关于他的恋爱，他的婚姻，也是我必须操心和引导。我想象中的他的恋爱对象，包括他的结婚对象，都必须是我认可。我认可的，就是必须跟我们家，跟我们应轩门当户对的女孩。”
　　应轩母亲的话里几乎找不到一丝代表友好的味道，只有冰冷。
　　窦倪宛已经被这番话震惊，她开始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因为这预感，她的身体开始一阵阵发冷。
　　“今天我就跟你开诚布公的都谈一下吧。应轩爸爸刚调进上面的领导班子，他爸爸今年才刚过48岁，这个年龄对男同志来说是最黄金的年龄阶段，可以说前途无限。所以，为了不影响他的工作，不影响我们家庭，更重要是为了不影响应轩的未来，我从一开始就严格把任何有损于他爸爸前途的因素，都撇除在外，经济上面的，交友上面的，我都牢牢把关。在应轩的教育上我也是非常严厉，我知道，生在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小孩子要变坏非常容易，只要稍微有点放纵就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我很骄傲，我的儿子没有什么坏习惯。”
　　窦倪宛此刻的脑子一下傻了，又一下明了了。
　　一切都能解释了，应轩总是带她去很好的餐厅，不让她提AA。那个晚上，他说父亲升职了；那个晚上，他带她去的最豪华酒店。
　　还有，她内心里很喜欢的，但她从没在嘴上说出来的，应轩的举手投足间总是透出一种优雅的，很有修养的仪态，这应该是来自于良好的教养，良好的家庭环境，现在，都在他母亲的话里找到答案。
　　窦倪宛的脸色早已经惨白，但她突然明白，真正给她的最大打击，还没有落下来。于是，她沉默，继续听着。
　　“正因为我知道我儿子优秀，也因为我了解他，一旦他对哪个女孩子喜欢了，一旦他说要把哪个女孩子带回家来，他就是认真的，甚至会是认真的婚姻对象，这就是我担心的，也是我找你的原因。我们应轩不是情场高手，实际上，在你之前，他和女孩子相处从没近过一米以内，他有很高尚的情操，他追求那种很纯的感情，一旦他觉得他认准了，就很难阻止，这就是我害怕的。”
　　说到这里，应轩母亲忽然眼睛红了，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下眼睛，又拿起茶杯喝口茶。
　　“当然，我并不是说要去阻止我儿子恋爱结婚，我的意思，他的恋爱结婚对象必须要门当户对，不能影响到他爸爸，更不能对我们家庭产生负面影响。可是，窦倪宛，你知道你来自怎么样的家庭。你父亲早年间从农村来到市里，后来就炒房炒股，也没个正经工作，据说还有着混乱的男女关系，尽管你还有个没日没夜只会打麻将的继母。另外，你自己的学历也不高，只是个二本毕业的普通大学生，专业也很普通，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觉得你配得上我们应轩吗？你觉得你的家庭配得上我们的家庭吗？”
　　窦倪宛的人生，第一次，被别人的话语彻底击垮。
　　原来，她和她的家庭，在别人眼里是这么低贱这么不堪！
　　她也想不到，应轩母亲会这样清楚她的家庭情况，就像是住在她家阴暗角落里的蟑螂，时时在窥探着，所以才如此的熟悉和了解！
　　但这样的了解，让她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屈辱！
　　她的两只眼睛，像两个丢失阀门的水龙头，眼泪失控的从里面涌出来，可她却不敢哭出声音。
　　她听懂了应轩母亲的话，明白她刚感受到的爱情将消失。她更明白她的尊严，在此刻被践踏得如粉末。
　　这会儿，她像极一个被剥光衣服扔到大街上的人，惶恐的想要护住她的尊严，却发现怎么也没有用，她找不到任何办法来阻止自己遭受屈辱。
　　应轩母亲将那盒精美的纸巾推过来一点，抽出一张递给她，她接了，心里却还在担心自己的眼泪鼻涕，会亵渎这纸巾的精美。
　　她第一次明白，自己竟是这么卑贱。
　　“窦倪宛，你想哭就哭吧，希望你哭完之后，能明白一个道理，恋爱和婚姻从来就不单是你们年轻孩子间的卿卿我我，从来都是关系到两个家庭的卿卿我我。如果得不到家庭的支持和认可，没有一个恋爱和婚姻能真正幸福长久。”
　　应轩母亲的语气非常平静。也许更确切点说是冰冷。
　　窦倪宛仅剩的一点意志力和理智，都告诉自己不要再哭，赶快离开吧！何必还要待在这个冰冷女人面前遭受羞辱！
　　“我明白，阿姨，我和我的家庭确实配不上。谢谢你来告诉我，谢谢你在我还没有很深爱他之前就及时来告诉我，我会离开应轩，你放心，现在我告辞。”窦倪宛站起来。
　　“等等，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应轩母亲伸手，冷冷地做个让她重新坐下的动作。
　　窦倪宛没有走，也没有再重新坐下。
　　尽管此刻内心完全崩溃，她却依然清楚，眼前这个冰冷的女人终究是应轩的母亲。
　　哪怕这位母亲，无所顾忌地羞辱她的尊严，她却依然还是把这位母亲当做要敬重的长辈，这出于她对应轩的爱，还有她的善良。
　　应轩母亲继续说道：“应轩追了你四年，以他的执着个性，如果你一下子离开他，他肯定不会接受，如果他知道是我逼你，他会怪我，我不想让我儿子怪我，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我希望你配合一下我，这个月是他的毕业典礼，他会很忙，你们不要见面。月底，他在美国的表姐在美国要办婚礼，我会把他带去美国，我会把他留在美国多一点时间，我本来就打算等他大学毕业后就送他去美国读研，但是，现在我很怕他会说因为你而不想去，所以，希望你能用这半年时间慢慢冷淡他，再和他很正常地分手。这样他即便会有点痛苦，但也会接受，那明年春季他还会正常在美国读研。”
　　说完，应轩母亲看着窦倪宛，眼睛里没有一丝暖意：“窦倪宛，你可以做到吗？”
　　“好的，阿姨。我可以走了吗？”窦倪宛像木头人般点点头，她现在想的只是快点离开，离开这位让她感受屈辱的母亲。
　　她的自尊已经碎成粉末，可她还是想给自己再留一点点尊严。
　　她不会在这位母亲面前乞求爱情，更不会向这位母亲哀求可怜。
　　她不是什么爱情专家，但至少她知道爱情需要平等的尊严，而她的尊严已经被这位母亲碾碎！
　　没有尊严，她是无法留住跟应轩的这份爱情。
　　“等等，还有我来找你这个事情，你也绝对不能告诉应轩。”应轩母亲又冷冷说了句话。
　　“好的，阿姨，现在我可以走了吗？”爱情都没有了，再答应一个或几个条件，又有什么区别？
　　窦倪宛终于看到应轩母亲点点头。
　　于是，窦倪宛头也不回走出这家餐厅，她已经成了行尸走肉，没有知觉，没有思想。
　　其实还是有的，痛苦怎会如此轻易远离她？在她被同时夺走自尊和爱情的这个时刻！
　　等回到家，看到弟弟的活泼笑脸，窦倪宛恢复点神智，总算清醒了点。
　　可是，当一个人躺到床上，看到微信里应轩给她发了好多留言，最近的一条：宛宛，我好想你，你今天工作顺利吗？
　　她边流泪边回复：一切都好，就是有点累，空了再聊。
　　整整一个星期，窦倪宛都在用眼泪稀释痛苦。
　　应轩给她留言，这个月要准备毕业典礼，还要准备签证的一些事情，月底要去美国参加表姐的婚礼，这段时间他没时间见面，等毕业典礼结束他才能来找她。
　　一个又一个星期过去，窦倪宛能平静点面对痛苦，不会动不动想起就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