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外的安排

　　应轩的毕业典礼是在28号，窦倪宛依然要上班，可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应轩的号码。
　　她愣了下，还是接了。
　　“宛宛，我在你公司门外，在20层的楼梯间那里！”
　　她惊慌得不知所措，却又马上借口上厕所，偷偷出了公司门，闪进电梯旁边的楼梯间。楼梯间平常门都关着，她一进去，就被应轩抱住。
　　“宛宛，对不起，我妈没有告诉我，我表姐的婚礼提前了。今天典礼一结束，她就拖着我回家收拾东西，急着说要去机场，我现在是让司机特意在你公司楼下停了一下的，我想怎么样也要见你一面，跟你说一下。”应轩急匆匆说完，急急地亲吻她。
　　一个月的思念让他的吻变得更甜蜜，同时也带点痛苦，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突然，他口袋里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他没管，电话继续响着。终于，他放开她，拿出手机接了电话。
　　“应轩，你不要任性，快下来，要误机了，到时来不及参加你表姐的婚礼，你准备怎么解释？”
　　“好的，妈妈，我马上下来！”
　　应轩挂断电话，又是一阵亲吻：“宛宛，我就是去一星期，很快就回来的，你不要担心。”
　　他确实有点心急火燎，有点怕妈妈生气，于是，他准备下楼。
　　窦倪宛就只是使劲点着头。在这几分钟里，她都是懵的，被他吻得懵了，被他的话说懵了，她还没有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随后，她就看到他像一阵风似的出了楼梯间，跑向电梯。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电梯里。
　　她的反射弧有点慢，等到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影，她才明白，她再也不会见到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刚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可她却什么话也没和他说。
　　她几乎哭了一夜，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哭，她要用这场痛哭来跟她这场爱情，做个痛痛快快地告别，从此以后，就让这场爱情成为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吧！
　　窦倪宛在一次次哭泣中，边释放着痛苦，边逼着自己变得更坚强，与痛苦相伴的坚强！
　　当人在痛苦中煎熬，时间却漠不关心，依然按部就班流逝着。
　　到了年底的时候，窦倪宛跟着家人回了老家。舅舅的儿子要在春节结婚。
　　在老家，遇见她的每个人都说她怎么瘦了好多，她都淡淡笑笑，不多解释什么。
　　大年初一的早晨，窦倪宛醒来，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是做了个决定：过完这个春节，她要离开成都，去魔都生活。
　　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她无需再说。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她的家庭，主要是她的父亲。在两个月前，居然提出要和窦倪宛的继母离婚，然后，再去跟其他女人结婚。
　　窦倪宛跟继母的感情并不深，基本没什么感情，但，她也不同意父亲这个做法，她不想弟弟从此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更不喜欢父亲再这样折腾。
　　其实，窦倪宛23岁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在她6岁那年，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早晨，母亲骑着电动车赶去上班，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转弯的大卡车卷进车底。
　　她现在记不清，那时的她是否很伤心于失去母亲。但她记得很清楚的是，父亲痛哭悲伤的样子。
　　她想那个时候的父亲一定是很伤心的。
　　父亲和母亲都是在很年轻的时候，从各自的家乡来到成都，相识，结婚，然后有了她。父亲开出租车，母亲在超市上班，生活是多么有希望，他们已经计划在成都买房定居。
　　然而，老天却有了另外的安排。
　　父亲拿到母亲赔偿金的那天，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不知走到了哪里，他被一个卖房子的中介拉进一个售楼部，稀里糊涂一下子定了八套房子。
　　回家后，有点清醒的父亲也并不后悔这个举动。
　　没过多久，拿到交房的房子，父亲简单装修下后全部出租，收来的租金付贷款，不够的部分他用积蓄和收入来付。
　　这样过了几年，父亲觉得手头有点紧张，就卖了一套房子。谁知那房价已经涨了很多很多。
　　窦倪宛依旧清晰记得那天父亲回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笑容。
　　“小宛，爸爸这房子一卖啊一下子赚了几十万，这比开出租车可轻松多了。”他笑容满面地说着，“小宛，那都是你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这是窦倪宛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这句话。
　　没过多久，父亲索性不开出租车，开始专门买房卖房，在上小学的窦倪宛也不知道，父亲手里到底有几套房子。
　　她唯一清楚的是，她更多次听到这句话：“小宛，那都是你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又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开始炒股，每次当她听到上面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父亲的股票涨了。
　　在她上初一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说要和这个女人结婚。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直气壮地阻止一个丧偶多年的男人再婚。
　　即便是一直不喜欢父亲的外公外婆，也只是无奈告诉她：“小宛，如果你后妈对你不好，你就和我们过。”
　　如果说，窦倪宛在父亲再婚前没有担心过，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很快，她发现担心是多余的，不是后妈对她好，而是后妈根本没有时间对她不好。
　　从父亲再婚后，窦倪宛每天见到这个继母的时间，就算用秒来做单位都足足有余。
　　每天早上无论她是上学去还是在家，继母永远都是在睡觉；每天晚上当她上床去睡觉的时候，继母永远是在外面打麻将。
　　继母的生活里只有麻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爱恨情仇。
　　在窦倪宛初二的那年，有一天父亲带她去医院，才知道继母生了个弟弟，而在生弟弟的前几个小时，继母还在打麻将。
　　一开始，对这个弟弟，窦倪宛很难一下说出是爱还是喜欢什么的。
　　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她忘了带家里钥匙，放学后进不了家，只能去找继母拿钥匙。
　　在那个乱糟糟的棋牌室里，她看到弟弟躺在婴儿车里，她随意地低下头看了看他，才五个多月的弟弟，仰天躺在里面，并没有睡着，也没有哭泣，像是一个人在那里自得其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他能看见的范围里到处转悠着，像是在寻找他的乐趣。棋牌室嘈杂污浊的环境，似乎一点也影响不了他。
　　当看到窦倪宛低下来的脸，弟弟竟然咧开嘴笑了，这个笑是多么的纯净无邪，也包含了他五个多月生命里的全部阅历。
　　就这样，打动了窦倪宛的心。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阿姨，我带弟弟先回家好吗？”她破天荒的，主动开口跟继母说道。
　　“好啊好啊！你把那个袋子也拿着，里面有奶粉，他饿了你就喂他。”继母的口气非常求之不得。
　　那天之后，每天放学，窦倪宛都会去棋牌室把弟弟接回家。他并没有让她觉得很烦很累，也没有耽误她做作业，大多数时间他都一个人自得其乐，等窦倪宛有时间去管他的时候，他就会咿咿呀呀和她交流。
　　很快她发现，这个弟弟解救了她的人生。
　　窦倪宛一直不清楚，自己在失去母亲的那天是否很悲伤，但她知道，那天之后的她没有了快乐，她变得安静，沉默，不太和人交流。
　　直到这个弟弟来了，她开始会哈哈笑，开始会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她的生活有了快乐，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伴随着弟弟一天天长大，她的性格终究回到了还算有点活泼的那面。
　　她一直觉得，弟弟，不是天才，也不是神童，但一定是最特别的。
　　她很少见他无理哭闹、任性，安静理智是他的常态，一个小孩子却有几十岁大人般的稳重。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本来生活就像这样已经很安宁。她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弟弟也上小学了，继母继续着麻将事业，父亲继续着炒房炒股的发财事业。
　　直到父亲说要离婚。
　　“小宛，你是不知道爸爸的苦。有老婆就跟没老婆是一样的，一天到晚都见不到面，那我要这个老婆来干什么？我毕竟也不算老，也没到五十岁啊，我可不想以后几十年都这样过下去。”
　　“爸爸，你在开玩笑吗？继母这个样子难道你和她结婚前不知道？现在你才来说苦？你让弟弟怎么办？你让他以后跟谁过？”
　　“弟弟当然还是跟我们过。小宛，你放心，不会影响你弟弟的生活。”
　　“爸爸，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影响弟弟？你们要离婚，弟弟就是在单亲家庭生活了。爸爸，我希望你在弟弟面前能像个负责任的爸爸吧！”
　　“我怎么不负责任？我差不多是一个人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的，我还哪里不负责任？”
　　听到这句话，窦倪宛冷笑一声。多少个夜晚，都只有她和弟弟在家里互相说话，互相陪伴着度过。
　　“小宛，爸爸要赚钱，当然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都陪在你们身边，不过，现在你们也都长大了是不是？所以，爸爸也该考虑下个人的幸福。”
　　“你觉得你再婚后就会幸福了？”
　　“当然，我现在这个女朋友，人非常的贤惠温柔，什么时候我带来让你们姐弟俩见一见？”
　　“爸爸，你注意下分寸吧！今天你问我同意不同意你离婚，我的回答是不同意！”窦倪宛被父亲气得直翻白眼。
　　“小宛，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只是随便问你一下！”父亲看来也有点生气。
　　“对，这本来就是你个人的事情，那你就不要来问我！”窦倪宛气得继续冲父亲翻白眼。
　　父亲确实不再和她谈这个事情，他去跟窦倪宛的继母摊牌，谁知，她一句话就让他气馁。
　　“你要和我离婚？真的？如果你真要和我离婚，可以，把家里的房子财产都分我一半，我就和你离婚！”
　　父亲听到这句话，很快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蔫了。他急急去找律师咨询，得到的答案让他更丧气：婚前财产没有做公证，结婚后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离婚分一半很正常。
　　可，父亲连块砖都不想分给窦倪宛的继母，他觉得已经白白养她十几年，够有情义了。
　　不过，不愿意又能怎么办？结婚离婚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要离一个不要离，终究还是不行的，去法院起诉，一样要分财产，那是父亲不愿的。
　　于是，他和窦倪宛的继母开始持久战，跟她谈条件，提出给她一套房子，大家协议离婚。但是她一直不答应，他就一直继续谈判着。
　　同时，他也继续跟他现在的女人来往着。
　　父亲和继母在离婚的事上僵持着，正因为他们这样僵持，让这个家庭的氛围，在窦倪宛的心里，变得从来没有过的难堪，也让她更加的灰心丧气，由此，她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只是，弟弟怎么办？如果她去魔都，把弟弟一个人留在这里冷清生活吗？
　　她正想着，门上响起敲门声。
　　“姐姐，你醒了没有？”是弟弟窦倪潇的声音。
　　“我醒了，你进来吧！”
　　门开了，窦倪潇跳着蹦着欢快地冲到房间里。
　　窦倪宛看着一大早穿了新衣服的弟弟，心里不由感叹。时间真是孩子的好朋友，每天都在让他们长大，就过个年，都感觉弟弟好像长高了一点。
　　“姐姐，你要不要吃汤圆？舅妈煮了很多。”
　　“我不想吃这么甜腻的，等我起床了随便吃点吧！”窦倪宛懒懒回答着。
　　窦倪潇忽然把他的脸靠近她的脸，紧盯着她的眼睛。
　　“姐姐，你又有什么心事了吗？”
　　窦倪宛叹口气，什么事都瞒不了这个弟弟。她为情痛苦，他看出来，父母吵着离婚，他一样知道。
　　“是啊，我刚决定，这个春节过完，我就要去魔都。”窦倪宛知道也隐瞒不了弟弟。
　　“去干什么？”
　　“找个工作在那边生活啊，不想在这里待了。”
　　“哦，你是想逃避，眼不见为净是吧？”窦倪潇点点头，对姐姐的决定并没有任何惊讶，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那我怎么办？你准备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窦倪宛看着他的脸，又叹口气：“我不想丢下你也没办法啊。你不像我，提个箱子说走就可以走，你还要上学的啊，我又不能背个学校到处跑的，是吧？”
　　“我可以转学的啊，魔都那边也有学校的啊！”
　　窦倪宛一愣，这是个好想法。不过，她又摇摇头，转学的手续她没办过，想想就知道不会很容易；还有，难道在魔都那边找个学校会很容易？
　　“你嫌手续麻烦？没关系，这边的转学手续我让爸爸去办，你负责在魔都那边找学校，怎么样？”窦倪潇一脸认真的表情。
　　“好吧，我至少要试试对吧？要是找不到学校那我也没办法。”窦倪宛投降妥协，其实她也觉得不可能真的丢下弟弟。
　　她绞尽脑汁在想魔都那边有什么人可以帮忙的，倒是很快想到她的一个大学室友，李文菲，就是魔都人。
　　虽然不是最最好的死党，但毕竟大学四年都同居一室，交情不能算一般。
　　窦倪宛赶紧在微信上发了条语音给她：文菲，我今年要到魔都来，不过要麻烦你帮我下忙，发动下你的朋友圈，看看能不能帮我弟弟在魔都找个能上学的学校？
　　发完微信，她又想起一个事情。
　　“潇潇，你真的舍得离开爸爸妈妈？”
　　“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天天见得了他们，就算到了魔都不还是一样？要见，天天视频都可以见的！”
　　窦倪宛又想到一件事情：“要是他们真的离婚了怎么办？”
　　“这是他们大人的事情，姐姐，我们又左右不了，不然你为什么去魔都？再说，不管他们离不离婚，他们还是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离婚了，也不见得我就见不到他们；他们不离婚，也不见得我就能时时见到他们。”
　　窦倪宛叹口气，不知道该为弟弟的成熟感到高兴还是悲伤。正这时，她听到手机里传来信息，文菲这么快就回她了？
　　“这个事情不麻烦，我有个表舅就在一个小学上班，你只要准备好钱就是了，这边的借读费可不便宜。”
　　听完文菲的语音，窦倪宛终于想到最现实的一点，钱！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去魔都，还简单点，现在要是带着弟弟，租的房子就不能小。魔都的房租应该不便宜吧，等下上网查查。
　　还有，要付弟弟的借读费，不知道要多少，她连忙问了文菲。
　　她在等回音的时候，开始查魔都的房租价格。窦倪潇也凑过来一起看。
　　“潇潇，你看魔都的房租可不便宜，这一室一厅的就要3500了，我一个月工资都差不多了，而且，你看都是要年付，半年付，这样一开始就要拿出来几万，我身边可没有这么多积蓄。”窦倪宛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节省的人，但她的工资也几乎是每个月剩不下几块钱。
　　窦倪潇却是一点也不以为然，他嘴里哼了一声：“姐姐，你急什么，又不用你负担，爸爸是家长，他有责任负担这些费用。我等下去跟爸爸谈判，让他拿出这笔钱，你先算好要多少钱。”
　　这时，窦倪宛等来李文菲的回答，连忙看一下。
　　“天，潇潇，这借读费可真是厉害。”窦倪宛看完后惊呼一声。
　　窦倪潇拿过她的手机，自己看了下：“姐姐，我大概算下，一开始六万块就足够了，我等下就去找爸爸谈判，你先起床去吃早饭。”
　　窦倪宛点点头。大多数时候，弟弟听她，但有时，只要弟弟的想法她认同，她也会听他。
　　这不，他下午开始在胸有成竹地跟父亲谈判。没多少时间，窦倪宛就看见他面带微笑地回来。
　　“姐姐，你现在只管准备好了。”
　　“怎么？你已经谈好了？这么快？”
　　“是啊！”
　　“这么容易？”
　　“当然，我跟爸爸说，我要跟你一起去魔都生活，你去那边工作，我去那边上学，他要支付我的借读费和房租。如果他不同意，他就要答应我的条件。”
　　“你提了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就是：他要跟那个女人断绝来往，也不跟我妈妈离婚。”
　　“所以，他就情愿同意让你跟我去魔都，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窦倪宛听到这个消息，不见得有多开心。
　　“姐姐，你何必自寻烦恼？大人有大人的生活，我们就过我们小孩子的生活好了，何必要互相去干涉，让大家都不开心呢？”
　　窦倪宛拼命地想，最终还是不得不听了弟弟的话。
　　“潇潇，你哪里是10岁，你完全就是一个成年人困在小孩子的身体里。”窦倪宛捏捏弟弟的脸，一边感叹着。
　　“我过完年就是11岁了，姐姐，你的压岁钱还没给我呢？”窦倪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窦倪宛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都这么成熟了，还要压岁钱干什么？压岁钱都是给小小孩的。”
　　她边说边往楼下逃。
　　“姐姐，这是两码事，压岁钱我还是要的。”
　　窦倪潇在后面紧追着姐姐，两个人笑着跑下楼去。
　　春节过完，窦倪宛去公司递交辞职信，半个月后，就交接完手上的工作，顺利办完所有的辞职手续，看来那个财务主管真是巴不得她快走。
　　弟弟那边也由父亲办好了转学手续。
　　之后，也没怎么准备，窦倪宛就买了两张去魔都的机票。
　　让她没想到的是，继母居然舍得丢下麻将，跟着父亲去机场送他们。不过，看着他们也是神态安详，没有什么伤离别的悲伤。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姐弟俩十年多的相处，从没有过闪失，知道这姐姐稳重有脑子，也知道这弟弟是不同寻常的成熟，不会有什么不妥。
　　所以，他们很放心。当然，父亲嘱咐，重要节日还是要回去团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