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从早晨开始，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直到傍黑儿，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这雨丝又细又密，在空中缠在一起，就像给这座热闹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玉竹租住的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枝条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风一吹，水珠就轻轻地飞落，煞是好看。
　　屋檐上的雨水，紧一阵慢一阵往下滴，一会儿像断线的珍珠，一会儿又像雨帘似的，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清脆的声响，并击起大大小小的泡儿。坑洼不平的院子里，有的地处已存了一汪水。洋洋和沐沐打着雨伞，淘气地在水坑里蹦来蹦去，溅起一片片透明的水花，他们一边玩儿一边笑，那声音隔着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给安静的下雨天带来好多欢乐。
　　屋里昏黄的灯光轻轻摇曳，徐长卿和孩子们围坐在桌子旁，正专注地糊着火柴盒。孩子们的小手虽不熟练，却充满干劲，徐长卿则耐心地在一旁指导，不时伸手帮着调整一下纸盒的边角。
　　厨房里，玉竹正忙着做饭。炉灶里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煮着简单的饭菜，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玉竹身形忙碌，动作却透着几分疲惫。
　　
　　徐长卿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看到玉竹忙碌的身影。他想起玉竹跟他讲过的那些坎坷的过往，虽然心里同情，但又无奈。生活给了她太多磨难，可她始终那么坚强和善良。徐长卿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玉竹的过去，只能在当下默默地给予她帮助，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希望能让她的生活轻松一点儿。
　　正想着呢，彬彬好像是累了，伸了个大大懒腰，扯着嗓子朝厨房喊：“妈，饭做好了没？我都快饿死啦”
　　“马上就好啦，就你饿。”玉竹粗嗓门儿回他，“好像饿死鬼投胎的。”
　　玉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最后一道菜盛进碗里，然后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端着饭菜走出厨房。
　　“来，孩子们吃饭啦。”玉竹将饭菜一一地放在桌上，虽然简单，但每一道菜都显得那么的温馨。徐长卿站起身帮忙分发碗筷，七口人围坐在桌旁，开始了他们的晚餐。
　　孩子们吃饭也不老实，为了一口菜吵吵闹闹，互不相让。彬彬发挥了哥哥的权威，一声高嗓门儿，弟弟妹妹一个个不敢再吭声了。
　　沐沐吓得嘴一撇想哭，玉竹见状，佯装生气训斥彬彬：“你凶啥，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沐沐小脸一扬，嘴一撅，看了一眼玉竹，得意地笑了。
　　玉竹一边给孩子们夹菜，一边犹豫着开了口：“长卿，过几天我打算回老家去了。”
　　徐长卿正夹着菜，听到这话，手猛地一抖，菜都掉回了盘子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竹，有些着急地问：“大姐，你不是说过，等春播的时候再回去吗？这还没到清明节，离春播还早着呢。”
　　玉竹放下碗筷，神色有些黯然：“正是因为清明节快到了我才想走，回家给孩子他爸上坟。可再者说了，孩子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没城里户口，连学校的门都进不去。俺不能耽误孩子们读书呀，回农村起码能让他们有学上。”
　　徐长卿眉头拧成了疙瘩，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说：“也是，孩子上学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只是你回去，一个人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忙家里，能行吗？”
　　玉竹挤出一丝苦笑，语气坚定地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为了孩子，再难我也得撑住。”
　　老三和老四懂事地不说话了，闷头扒饭，彬彬却没心没肺地问：“妈，回农村是不是就能天天去田里玩啦？”
　　玉竹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回去得好好读书，别老想着玩儿。”
　　徐长卿看着这一家子，心里有些不舍和担忧。他知道玉竹这一回去，再见面可就难了。犹豫片刻，他认真地说：“大姐，要是回去碰上难处，一定跟我说，能帮的我绝不含糊。”
　　玉竹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晶莹，感激地说：“长卿，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我都记着呢……”
　　“大姐，你快别说这些，你对我的大恩我还没报答呢！”徐长卿没等玉竹把话说完，赶紧抢着说。
　　饭后，玉竹忙着收拾碗筷，徐长卿则坐在屋门口，望着还在下的雨出神，他心里像吃了草似的，扎的难受。
　　那天晚上，徐长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玉竹无奈的神情和孩子们天真的模样。他心里清楚，玉竹回老家后，日子肯定不好过，自己得想法子帮帮她。他在火车站买地图，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大部分钱都填补玉竹家用了，手里剩下没多少钱了。思来想去，他突然想起去医院献血，这活来钱快，一伸胳膊钱就到手了，虽然不很多，但好歹能解点燃眉之急。
　　天刚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徐长卿便早早起床，简单洗漱一番后，脚步匆匆，径直朝着那家隐匿在城市角落里的小医院赶去。他之所以独独选中这家不起眼的小医院，是因为这里献血流程极为简便，既无需繁琐的身体检查，也不用出示献血证，这般便能省下不少时间，少去诸多麻烦。
　　抵达医院的献血处，徐长卿驾轻就熟地填好表格，而后利落地挽起袖子，平静地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缓缓流入采血袋中。此刻，他的心里满是盘算，想着这血换来的钱，足够给孩子们购置文具，支付学杂费用了。
　　献血结束，徐长卿刚踏出献血室的门，肩膀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这一看，瞬间惊得瞪大了双眼，来人竟是自己的磕头兄弟刘寄奴。
　　刘寄奴满脸都是惊喜，兴奋地大喊：“三弟，可算让我逮着你了！我之前去新泉池找了你好几趟，连个你的影子都见不着。老孙头也不在那儿上班了，我都没处打听你的消息，可把我找苦了！”
　　徐长卿脸上也堆满了笑容，说道：“大哥，真是太巧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这儿找献血员呢，万万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刘寄奴紧紧攥住徐长卿的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长卿啊，我和你二哥在冯村成立了个献血队，正缺人手呢。这下可好，你跟我去冯村，咱们哥仨又能天天在一块儿啦！”
　　听到这话，徐长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犹犹豫豫，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卿，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吗？”刘寄奴松开手，目光直直地盯着徐长卿，眼中露出疑惑与期待。
　　徐长卿望着刘寄奴充满期待的眼神，内心充满挣扎，可一想到玉竹和孩子们，最终还是狠下心摇了摇头：“大哥，对不住了，我眼下实在走不开，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
　　刘寄奴一脸的不解与失落，但也不好再勉强，只是无奈地说：“那好吧，我们等着你，你可尽早过来啊。”刘寄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卡片，“这是我的住址，到时候去找我。”
　　“大哥，你放心，我处理完眼下的事，马上就去找你们。”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兄弟俩拥抱了一下，依依不舍挥泪而别……
　　与刘寄奴别过，徐长卿去财务室领了钱，走出小医院，径直走向街边的商店。他穿梭在货架间，精心挑选着，为孩子们挑了崭新的书包，又拿了好些食品，脑海里浮现出孩子们收到礼物时的笑脸，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
　　徐长卿提溜着大包小包东西，回到玉竹家，玉竹正站在门口张望，神色焦急。一看到徐长卿，她快步迎上去：“长卿啊，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我寻思你又买地图去了呢，可一看包在那里，快把我急死我了。”
　　徐长卿笑着说：“大姐，我去见了个朋友。”说着将礼物递到她面前。
　　玉竹接过礼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动，随即责备中带着几分温柔地说：“长卿，你总是这样，自己省吃俭用，却对孩子们这么慷慨。”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院子，孩子们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围着徐长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当他们看到徐长卿手中的新书包和零食时，小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争先恐后地想要先打开看看。
　　徐长卿蹲下身子，将书包一一分发给他们，每个孩子都迫不及待地背上新书包，在原地转圈，仿佛背上的是整个世界的梦想。他又从袋子里拿出零食，看着孩子们满足地吃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玉竹在旁边看着这场景，眼睛都有点红了。她转身走进厨房，开始做午饭，心里想着得多做几个菜，好好谢谢徐长卿。这徐长卿总是一声不吭地为孩子们付出，帮了大忙。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和院子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混在一起，看着别提多温馨了。
　　吃完午饭，徐长卿说：“大姐，今天大晴天，权当给孩子们放个假，咱带他们去附近公园溜达溜达，晒晒太阳，呼吸下新鲜空气。”
　　玉竹一开始有点犹豫，怕给徐长卿添麻烦。但看他那么坚持，就点头同意了。她心里清楚，徐长卿不光给孩子们东西，更重要的是，还教孩子们要乐观、善良，懂得分享。
　　公园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花香直往鼻子里钻。孩子们在草地上你追我赶，一会儿停下来捡地上的落叶，一会儿又凑在一起看蚂蚁搬家，那股子天真快乐的劲儿，把在场的人都感染了。徐长卿坐在长椅上，眼睛一直盯着孩子们，时不时和玉竹唠唠家常，说说孩子们以后的事儿。
　　徐长卿诚恳地说：“大姐，孩子们心思简单，只要给他们一点关心，他们就能满是希望，梦想也能越来越大。”
　　玉竹听了，心里啥滋味都有。她知道，徐长卿这话既是说给孩子们，也是在鼓励她。这些年她拉扯六个孩子，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还好徐长卿出现了，就像一道光照进她们的生活，让她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太阳慢慢往西落，天边变得橙红橙红的。大家开始往家走，孩子们一路上还在兴高采烈地聊今天遇到的好玩的事儿。徐长卿走在最后面，留意着每个孩子，保证大家都跟上了。
　　
　　暮色悄然降临，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饭菜冒着腾腾热气，温馨的氛围弥漫开来。孩子们活泼极了，你一言我一语，清脆的笑声在屋子里欢快地回荡，纯真的面容写满了快乐，那欢声笑语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暖化了每个人的心。
　　然而，徐长卿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不是滋味。他清楚这样的温馨时光即将成为过去，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悄然爬上心头，搅得他心烦意乱。
　　玉竹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徐长卿，心里也泛起阵阵涟漪。长久的相处，彼此间的情感深厚而真挚。想到即将分别，玉竹眼眶微微泛红，可她明白，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饭桌上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重，孩子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疑惑地看看徐长卿，又看看玉竹，渐渐安静下来。徐长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不想让孩子们担忧。他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问：“孩子们，今天玩的开不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