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山

　　自从何疯子失踪后，李睦然再无笑容。李承度试图安慰她，终因不明女孩儿心意，毫无效果。不料李睦然十分平静，只是说：“你勿劝，何郎重情重义，绝不会舍我而去，定是李泰为了他那歌妓甘巧儿抓走的何郎，意在坏我婚姻。”
　　“你待如何？”
　　李睦然冷笑不答。
　　数日后山下传来消息，这才知道原来是李世民抓走了何疯子，逼迫他去造滑翔机。未过几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何先生驾着滑翔机载着李世民环绕京城视察，得到李世民金银赏赐还许诺赐婚。
　　忽一日有人报说：何先生跟随谏议郎秦歌去了南郊一个叫试验田的地方，说是帮助从九品田农官李宸颍培育粮蔬良种。消息传来当日，就不见了蓝田公主。李承度猜到四姐定是去试验田找那何疯子去了。想到四姐单身一人，虽说身有武功，毕竟江湖历练欠缺。左思右想，坐卧不安，心想：再等一夜，若仍是不归，只待天明即去试验田寻找蓝田公主。
　　且说李宸颍正在试验田忙碌，抬头看见一位骑马挂剑的女子由南大门闯入，不觉有些奇怪。那女子英姿飒爽，面冷如霜，貌美如花却又隐含愁绪。李宸颖移步上前，施礼询问。
　　“这位女侠，来此何事？”
　　那女子倒也不失礼数，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说道：“打搅了。我来寻找我的夫婿何风致，他可在此处？”
　　李宸颍慌忙行礼，笑道：“原来是蓝田公主。公主来迟了，何先生刚走一个时辰。”
　　“你，你是李宸颍？”
　　“正是。公主识得宸颍？”
　　“不曾。只是听说李世民委派了一位九品女官在此主事，是你吧？”
　　“公主请到内堂待茶，歇息片刻。何先生临走前曾留言，事关公主。请！”
　　李睦然心头一热，想不到何疯子会在此地留言，当是早已料到自己会来这儿。心中狐疑，随着李宸颍来到内堂，秀儿献茶，落座后急迫问道：“何郎留言，田农官可尽数说与睦然知晓。”
　　“公主切勿如此称呼。宸颍只是不愿寄人篱下，学着做事而已。田农官也只是陛下碍着秦先生面子，赐予宸颍的一个称呼罢了。”
　　“将军之女，毫不扭捏作态、亦不趾高气扬，秦先生眼光不错。”
　　“公主谬赞了。何先生曾说要送一人来试验田，并未指明是公主。”
　　“并未指明？那你如何断定是我？”
　　“据宸颍所知，何先生在长安只结识得四人：公主与齐王、濮王与甘巧儿。宸颍猜测：齐王、濮王必不会在此长住，亦不须何先生安排。甘巧儿善弄古筝，心性浮动，到此无益。那他心中记挂的只能是公主了。所以宸颍大胆，直说何先生安排之人就是公主殿下。”
　　李睦然面色渐渐平和，内心十分欣赏李宸颍为人处世的风格。说道：“看来何郎时时记挂于我。我到此地又能做的什么？繁忙农事、诺大农田，总不会需要一位毫无一技之长的公主吧？”
　　“公主说哪里话，素闻公主乃玲珑剔透之人，若能留于此地，必是大有裨益。宸颍此前亦是白丁，不辨黍稗。蒙秦先生赠以稼农之书、再蒙何先生愿收宸颍为徒，故而斗胆承担这试验田的重任。然独木不成林，仅凭宸颍一人，实难支撑这诺大的基地。公主降尊，若能来此处长住，则试验田无虞、李宸颍幸甚！”
　　蓝田公主微感吃惊，心生警觉：“何郎答应收你为徒？”
　　“此事不过一个时辰。何先生学富五车、身怀绝技，实乃通晓万物之高人。宸颍能拜在何先生门下，当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何其幸哉！”
　　“不走了。我要长住此地，何郎到此，见我必是惊喜。”
　　“谢过公主。”李宸颍唤人牵走李睦然的马，陪着李睦然巡查试验田，并逐一告知何疯子对试验田的规划布局以及农作物的生长规律。李睦然越听越感兴趣，甚至到了晚膳之后仍在缠着李宸颍给她讲解更多的农业知识。
　　“想不到农事也如此有趣！”
　　
　　入夜之后不见李睦然回石贬峪，李承度虽有不安，也知她必是住在了试验田。天色微明，李承度整束行装，骑着一匹劣马，挂着一把龙泉宝剑，探明方位，直奔李宸颍的试验田而去。
　　他已经好久没单独下山了，一路行来，直觉天地宽阔、神清气爽、万物勃发，心情自然舒畅。来到试验田，看到忙碌人群，惊叹试验田的规模和巧思。眼前上百人忙碌，男女有别，互不干扰、井井有条，不由得暗赞：“李宸颍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人人忙碌无人抬头。李承度正自尴尬，看到一个女子快步走来，翻身下马。
　　“这位小姐，请问蓝田公主李睦然可在此处？”
　　那女子扑哧笑了：“我不是什么小姐，只是田农官的丫鬟秀儿。蓝田公主说了：义阳王慧眼，定能在此地找到她。”说完，接过缰绳，牵着马，头也不回走了。李承度顿感茫然。田中女子身形相似，弯腰劳作，竟无一人张望。想到久站获疑，信步走动，由南向北，观看田地格局。只见畦陇规整、田土颗粒细腻，有些地块秧苗已冒尖破土。看上去娇嫩可爱。来到东侧，看到数个水塘，水质清澈，自言自语：“怎地无鱼？”只听背后有人答道：“船帮正将五万尾鱼苗送来，一个时辰就到。”李承度回头看去，面前站立两位女子。一个是含笑不语的四姐李睦然，另一个当是李宸颍。赞叹道：“不错。如此规划可是何先生杰作？”
　　“那是自然。”李睦然面有得色。
　　李宸颍行礼，说道：“义阳王殿下远道而来，宸颍未曾远迎，切勿怪罪。”
　　“怪罪谁？必是四姐设此迷局故意为之。李承度见过田农官。”
　　“宸颍惶恐，田农官一职，名不副实，勉为其难罢了。”
　　“御口亲封，田农官谦虚了。”转头问道，“四姐昨晚何以不归？”
　　“我已在此住下了，再不回去。这里有事也有趣，王弟可遣人将四姐所有物品带来此处。”
　　李承度不解：“这里终日劳作，如此苦累之事，你可能承受？”
　　蓝田公主直言真意：“何郎将常来此地，指导农耕之事，我不呆在此地，怎能与之相遇？”
　　“果然是何疯子！若是见面，必先抽他三十鞭！”
　　有人来报：船帮鱼苗已到北门，帮主询问：是否直接运到池塘？
　　“请他将鱼苗直接送到池塘，我等在池塘等候。”
　　李承度陡然变脸：“船帮帮主可是水如龙？”得到确认后，骂道，“无信水贼！叛我而去，坏我大事，今日相遇，必取此贼性命！”
　　李宸颍闻言，惊得面如土色。
　　李睦然责道：“五十步笑百步，如今你也是贞观顺民，何故埋怨水帮主耶？想那船帮，拖家带口，少说十万余众，若水帮主力战，则家小何处？背叛实非得已、无奈之举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哈哈一笑，就此揭过，以后仍是好兄弟，可否？”
　　李承度觉得奇怪，四姐何时变得如此宽容？一日不见，性情大变，难道是李宸颍有此魔力？回呛道：“你倒豁达。然我胸中之气如何化解？”
　　“江湖传言：水帮主烧鱼乃是关中一绝。今日来，必不空手。罚他烧鱼两条，用于和解可否？”
　　说着话，远远看见水帮主笑容满面提着个大木桶过来。看到李承度与蓝田公主时愣住了，也有些胆怯。但他毕竟是一帮之主，放下木桶，硬着头皮近前施礼：“水如龙拜见义阳王、拜见蓝田公主。”
　　李睦然还礼：“水帮主不必多礼，如今结局说来尚算完美，你也不必内疚。”
　　“谢过蓝田公主。”
　　李承度面呈凶相，作势拔剑，咬牙切齿地说：“反复小人、无常水鬼，叛主偷生，可有说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相遇，可见天网恢恢！”
　　水帮主毫无惧色，只是十分失落，淡淡说道：“原本是水某之错。义阳王杀罚悉听尊便，水某绝无怨言。只是请求义阳王放过船帮兄弟。众人养家糊口，都不容易。”
　　只见李承度嗖地拔出剑来，猛然就是一个直刺，直唬得李宸颖魂飞天外。李睦然也是大吃一惊，来不及阻挡。那水帮主果然并不闪避，闭目等死。李承度哈哈大笑，弃剑于地，语意真诚地说：“果然不畏死。想必当时亦是如此：心中装着十万讨生活的船人。大善之人！若水帮主不弃，你我今后仍是兄弟！”
　　水如龙死里逃生甚感意外，见李承度出语真诚备受感动，说道：“义阳王真乃仁慈之主。水如龙有愧于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如龙这厢有礼了。”说着话就要下跪。李承度一把托起，言道：“何以如此？本王敬你体恤船民，真心佩服，希望与你兄弟相称，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贤弟，愚兄僭越了。”
　　“哈哈哈，你倒真会讨便宜。罢了，就依四姐，罚你烧鱼两条以表心意。”
　　水如龙大喜：“诺。”众人皆乐。
　　鱼成。食罢。众人赞不绝口。
　　水如龙谦虚：“雕虫小技。”
　　秀儿献茶。
　　说到李世民大赦天下，并不妄杀造反之人，皆是感慨。
　　水如龙一饮而尽，凝视茶杯感慨道：“古来造反，皆是诛九族。皇上放过我等，起初以为是长线之计，如今看来，却是真情。”
　　李宸颍难得开口，此刻也不无感激地说：“陛下因疑诛杀宸颍之父，原以为全家当无幸免。不料兄长仍在西凉掌兵权。宸颍与幼弟亦无虞，且日常用度与此前一般无二。不仅如此，秦先生提议划地建试验田，陛下不疑，仍能委任宸颍为主事，且派二十士兵巡视卫护，宸颍实是万分感激。”
　　“秦先生？可是四品谏议郎秦歌秦先生？”
　　“是他。”李宸颖有些奇怪，“水帮主识得秦先生？”
　　“无此幸运。”水如龙道，“听说免去造反之人罪责乃是因秦先生进谏，陛下方才允诺。如此大仁大义、胸怀慈悲之人，船帮上下感其恩德，已在咸阳为其建庙。只是苦无一人识得秦先生尊容，无法为其塑像耳。”
　　李睦然笑的神秘：“你今天可来对地方了。”
　　水如龙惊喜过望：“难道秦大恩人就在此处？”
　　李睦然笑了：“他不在，但他未过门的夫人在此。”
　　“难道、难道——”水如龙左右看过，终于明白：秦歌未过门的夫人就是李宸颖，慌得急忙欲行大礼。
　　李宸颖有些慌乱，忙不迭将水如龙托起，说道：“万万不可！水帮主不计个人荣辱，心系全帮数十万人福祉，秦先生也是佩服的。不过，依宸颖所见，秦先生为人低调，定不会同意船帮为其建庙，还望水帮主理解。”
　　水如龙叹道：“秦先生当是观世音菩萨化身也。”
　　众人感慨。
　　李承度想起一事：“那日你与程处弼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怎地就撤兵了？”
　　水如龙忽然笑个不停，就一五一十详细讲述战场上与程处弼缠斗趣事，拿捏节奏，将程处弼滑稽之处描述的惟妙惟肖，众人皆是大笑。
　　李承度忍俊不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儿戏将军。”
　　李宸颍沉思片刻：“大智若愚。”
　　李承度也不得不承认：“性情中人也。”
　　只听外边有人答声：“一班反贼，竟敢背后议论陛下、揶揄当朝将军！尔等可知罪？”
　　众人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