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摸底把脉（上）

　　有了“上面下来的大官”张博源的关注，打断了他就职演说的讨薪事件毫无意外地得到了顺利地解决。在千头万绪、忙忙碌碌的工作中，时间一晃到了年底。
　　2020年1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一，后天就是北方传统的小年。俗话说：辞灶年来到，不用打，不用算，过年还有六天半。都腊月二十一了，这离着过年可也就剩几天时间了。
　　76岁的老党员赵金秋并没有去忙年，而是坐在过道里的一个马扎上，眼睛看向门外，又似乎看向更远的远方，却又像什么也没看。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有听到自己老伴叫他。
　　“老头子，想什么呢？坐在这里老半天！今儿日头又不壮①，过道里风也大，冻病了怎么办？这眼望着好过年了，你是不是想给儿女们找点饥荒啊？”赵金秋的老伴走过来，打断了他的神游。
　　“都76了，早就活够本了，怕什么？”赵金秋朝着老伴一咧嘴，终是不忍违背她的好意，慢腾腾地站起身就打算往屋子里走。
　　“好，好，你不怕，你有能耐。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我可得好好地爱惜自己这把老骨头，争取多享几年福。”老伴跟在赵金秋的身旁，揶揄着，打趣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快回屋换件衣裳出去转转吧。夜来晌午②我从大棚回来做晌午饭，在道上听说，新来的这个张书记，这些日子一个村一个村地、家家户户地跑，还上咱村史嘉言他们几家大棚里去过了。”
　　赵金秋停住脚步，满脸诧异：“他去史嘉言他们的大棚里干什么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赵金秋老伴也站住身子，替赵金秋抻了抻外套，盖住里面的老棉袄，“听人传了一嘴，我没根问③。”
　　“他这会儿还在嘉言的大棚里？”赵金秋一个问号刚出口，不等老伴回答，早已转身往外走去，“我去看看。”
　　“换换衣裳再出去！”老伴捞了一下赵金秋的手，动作慢了半拍，没有捞着，着急地在他的身后喊。
　　“换什么衣裳？劳动人民本色不好？又不是毛头小伙急着说媳妇！”赵金秋嘴里这样说着，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裳，还是听了老伴的话转回身朝屋里走去。
　　
　　“张书记，赵书记，今天这是又得去哪转啊？”忽然间，这排房子的最东头传来一个村民与张博源和赵成岳打招呼的声音。
　　“老哥这是要去哪里忙啊？”张博源笑呵呵地回答着，反问了一句。听身边的赵成岳介绍，跟前的村民家里也“烤”了大棚，这会儿正忙着去给客户送订好的西红柿。他与那村民握了下手，“老哥你先忙着，我和赵书记先去咱村里几位老党员家里转转，改天再去你的大棚里取取经。”
　　等那位村民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远去，张博源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赵成岳用手指着右前方的一户人家说：“张书记，前面第五个门儿是老党员赵金秋家。他比我大着一辈儿，我得叫他叔。他家也是大棚户，老两口经常去帮儿子干点活，这会儿也不知道在没在家。他儿子‘烤’了三个棚——就是上了三个棚。”赵成岳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头，解释说，“咱这里都把种大棚说成烤大棚，我随口说习惯了。”
　　“老百姓的语言形象啊，我老家也有人这样说。”张博源呵呵笑着，很快做出了决定，迈步朝着赵金秋家走去。“咱过去看看，然后去大棚转转，下午再去其他老党员、贫困户家里送福。”
　　村民打招呼的声音尤其响亮，张博源和赵成岳的声音能低一些，却也随着两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顺着赵金秋家敞开着的大门断断续续地飘进了过道。
　　
　　“金秋，怎么在屋里这么长时间？你快出来！我怎么听刚才咱村那谁叫‘张书记、赵书记’？”赵金秋老伴一边叫着回屋换衣裳的老伴，一边不管他能不能听到地拔高了些声音，“今儿这不是要来咱家吧？”
　　赵金秋的老伴说着话，已经脚跟着进到屋里。
　　“他就能了！要去他也是去咱家的大棚看看，上咱家来干什么？”赵金秋将刚换好的衣服领子往上提了提，顺手理了一下鬓发，随口道，“左右这会子家里也没事，我去门口溜达溜达。”
　　“这个老头子！”老伴笑骂了一句，也跟着往院外走。望着赵金秋大步小量④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看着怎么比去相媳妇都着急呢？你看看他那两条腿迈得那个利索！这一听新书记来了，怎么看着这一会儿仿佛就年轻了好几岁呢？不行，我也得出去看看，别还真是新书记到家里来了……”
　　
　　“赵老哥，您好啊！今天没去棚里帮儿子儿媳妇干点活儿？”赵金秋刚出门没两步，张博源和赵成岳已经走到了跟前，张博源主动地伸出手打着招呼。
　　“这是咱七贤庄新村刚来的张书记，咱七贤庄的第一书记。”赵成岳向前一步，对早已用双手紧紧握住张博源大手的赵金秋介绍道。
　　“张书记您也好啊！等明天再去。明天西红柿、黄瓜都得摘，光儿子、儿媳妇忙不过来。今儿活少，儿子、儿媳妇两个人在棚里给西红柿疏果，逼着俺老两口在家歇一天。”赵金秋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朴实，话语里透着淳朴、爽朗、热情，“早就听说您来了，这刚还在家跟老婆子说，得找个机会去认识认识您呢。”
　　“您是老党员，该我上门来看看您啊。”张博源将声音略微往下降了降。他刚刚担心赵金秋上了点儿岁数，别有点儿耳背什么的，有意将声音提高了两个分贝。这会儿见赵金秋身体健朗，他欣慰地摇了下赵金秋的手，“我叫张博源，是咱们齐岛市市组织部派来的驻村书记。这往后三年，我也是咱七贤庄新村的人了。我现在就住在咱枣树林村后的两间‘青年屋’里，老哥，您以后闲了常去走动走动啊。”
　　“张书记，赵书记，恁都来啦？快上屋里坐，上屋里坐。”赵金秋的老伴在门口看到两位书记真的上门，早已迎了上来，急忙热情地往屋里让。
　　
　　烧水沏茶，寒暄过后，张博源关心地问：“赵老哥，咱过年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已经买了的，也有没买的。”赵金秋如实地笑道，“不着急。这几年，超市里、市场上什么东西都不缺，想买随时去买。跟老伴、儿子儿媳妇也商量好了，过年嘛，总得多买点儿准备着。不过，有些东西等傍年根儿再去买就行，吃着新鲜。”
　　赵成岳递上手里拿着的对联、“福”字：“大叔，这是两副对联、几张福帖，是张书记邀请咱们滨阳市书法家协会的老师们来为咱们创作的，送给您过年用。”
　　“哎呀，这大书法家写的，我怎么能好意思要？”
　　张博源语气里满是真诚：“老哥不用客气，这是咱村党委的一点小小心意。老哥也是老党员了，忙活了一辈子，有什么困难就向村里及时反映，咱能解决的一定想法子解决。”
　　赵金秋急忙将双手乱摇：“没有没有，没有困难，挺好的！大儿在村里也烤了三个大棚，经常给个零花钱，其他子女也都孝顺。俺老两口现在还能动弹，留了5分地，自己种点菜，不用上街去买，还能吃个新鲜、花花⑤。人上了岁数啊，吃不动哈不动⑥的，只要是没病没灾的，但凡手头有个就够花的，就不用给村里添麻烦了。”说着话，他又加强了语气，“张书记，看您这岁数也不年轻了，这抛家舍业的上俺这农村来帮着俺操心，您也不容易啊。俺这挺好，没有困难，不用给咱村里添麻烦。”
　　“金秋叔是老党员，耿直了一辈子。”赵成岳适时地插了一句。
　　“太朴实了，老党员们都是为咱村子做出过贡献的啊，却连一点便宜都不想着沾！”张博源推心置腹，“向您学习啊，赵老哥。”
　　“张书记，您可太客气了。”
　　“金秋叔，张书记要在这个月集中做一下调研，各个村儿大街小巷都会走到。其实，也不是这个月，博源书记从上任以后，就一直在做这个工作。这样每天脚不沾地，他这是为了从根本上找到存在的问题、发展的潜力。用张书记的话说也就是‘对着病灶开药方’，是为了更好地开创新局面，带领咱群众增收致富，解决群众所难、所盼、所需。”
　　“这才是扑下身子正儿八经干事的干部呢！”赵金秋的老伴笑着给张博源和赵成岳续了一杯水。
　　张博源道了谢，笑呵呵地道：“赵老哥啊，在党这么多年，感觉咱现在的村委班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者什么需要批评的？”
　　赵金秋请张博源一起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我和成岳一个村，成岳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个人啊，专说实话。”
　　张博源面上含笑，想：确实是非常朴实的一句话。
　　赵金秋的老伴笑着说：“这幸亏我摸透你的脾气了，要让不知道的人听听你这‘开场白’，还不知道你接下来得爆什么料呢！”
　　赵金秋白了老伴一眼：“你学问见长啊，还知道‘开场白’，知道‘爆料’了！”
　　赵金秋的老伴笑呵呵地还了赵金秋一眼：“怎么，不行啊？这见天⑦没事就看电视，跟着学个把新鲜词还不是很正常？我是小时候念书少，又不是脑子笨学不会。”
　　张博源乐呵呵地听着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脑子有一瞬间的走神。身体健康、互相陪伴、物质和精神充实就是我们老百姓的幸福吧？他们的要求真不高啊！
　　同住一个村的赵成岳，看多了这爽朗、善良的老两口的互动，想到张书记计划着上午还要去蔬菜大棚转转，他笑着拉回了话题：“婶儿啊，您让金秋叔只管说，不用在意我在跟前。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咱一起解决。”
　　“要照我说啊，俺枣树林村的干部都是好样的，队伍一直很稳定。你就说吧，从建国到现在，一共就换了四茬干部，四茬书记都是按程序正常交接。现在换上来的成岳他们这一茬年轻人也不孬。成岳曾经在咱滨阳市市里的一家棚布厂干过领导，有能力。”赵金秋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如拉家常，“从今年春里⑧开始，咱枣树林村和其他六个村子合并成了七贤庄新村。我看成岳他们还管着咱村子里的事，俺这个村子挺好的。以前还真听说别村的书记、主任有不和的，互相拆台的也有。不过，我这个人不愿意打听别人的事，人家是什么样子，咱不太了解，不能瞎说。现在您张书记来了，我听说您以前还干过市长，这么大的官儿，到咱这个与昌阳两搭交界的农村来当这个村官，这本身就太不容易了，俺们这些老百姓都很感激您哪！”
　　“将军的决心是靠士兵的勇敢来实现的。作为驻村书记，我从心里想着在咱七贤庄新村干点事。能够在咱村子里干点事，依靠的就是咱们村子里的党员干部、咱们老百姓的大力支持啊！说实话，”张博源起身为赵金秋夫妇俩各添了一杯水，“我呢，跟老哥儿您也交个心。我这次到咱七贤庄新村来当这个村官，是受齐岛市组织部委派，可也是我自己主动报名的。我把我自己的这个选择当成是一种情怀。我认为，既然是情怀啊，就应该与名利无关，与官大官小无关，与困难多少无关。自从来到七贤庄新村，咱村里的党员干部百姓都支持我；我呢，也早就把咱滨阳市当成我的第二故乡了，我是在给自己的家乡干活！在咱们七贤庄新村扑下身子当地种、一心一意谋发展，就是我对咱新村做出的承诺啊！”
　　这几天，赵成岳书记陪着张博源书记已经跑遍了七贤庄新村的七个自然村，与不少的干部党员、致富能手、村里的贫困户和五保户交过心，可再次听到博源书记一席实实在在的话语，他还是忍不住再次为他叫好。
　　有些东西不需要答案，态度和细节就是答案！赵成岳相信，有张博源这样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干活的书记，七贤庄新村的未来必定可期。
　　赵成岳书记看到了，博源书记可不是光说不做的嘴把式。才来村子里这么几天，他带头清理村子的卫生，准备干干净净过大年；让书法家走进七贤庄新村，为村民们送上喜庆吉祥的祝福；建立起七贤庄新村微信公众号，作为新村的宣传平台，及时地推送动态消息，宣传新人新事、先进典型、外地经验；到工商注册“七贤庄”商标，进一步打造“七贤庄”品牌，整合、组织、打造七个村出产的农产品，增加七贤庄村民的收入，提高农产品的附加值等等。这些“小打小闹”不算，博源书记又牵头，在2020年的一开头——1月6日，七贤庄新村与齐岛市昊天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签订了乡村振兴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这个协议一旦上马可不得了。根据合作框架协议，双方本着相互支持、合作共赢的基本原则，充分利用七贤庄新村自身特点和周边环境资源，在充分尊重村民意愿的前提下，针对乡村的现状差异，因地制宜引导村庄特色化、差异化发展，构建乡村发展的全景产业链，推动乡村产业的转型和升级，建设集生态、居住、文化、教育、休闲、旅游为一体的新城镇，打造有活力有魅力的新农村，实现片区整体乡村振兴，将该片区打造成为齐岛市乡村振兴样板！
　　“赵老哥，听说儿子上了三个大棚，棚里都种了些什么？收入怎样啊？”张博源的提问打断了赵成岳的遐思，就听张博源提议道，“咱一起去棚里转转怎么样？路上咱一边走一边说。”
　　在路上，张博源也没闲着：“赵老哥，咱棚里年年都种植西红柿和黄瓜？”
　　“也不是。哪一年光烤黄瓜，哪一年光烤西红柿。”赵金秋乐呵呵地道，“今年大儿烤了两个棚的黄瓜、一个棚的西红柿。”
　　“这三个棚收入怎么样？”
　　“这一茬才刚刚进入盛果期，收入多少还没有数。不过，不论黄瓜还是洋柿子，价都行。”赵金秋一高兴，给西红柿恢复了它的“小名”，“这茬洋柿子、黄瓜赶的时间合适，价格都挺好。就这么说吧，照往年的经验来看，一个棚弄个十万八万的是很正常的。这也不光咱的棚是这样，要是没有意外，哪家的一个棚往少里说一年至少也能弄个五万六万的。”
　　张博源心里更加有数了：“这种植一个棚收入顶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人啊。”
　　“我感觉这烤棚出力归出力，它比当工人强。”赵金秋难得地跟张博源“犟了一回嘴”，“这首先，烤棚咱自己说了算，不用去工厂叫别人管着。叫别人管着他不自由，这个他自由。这第二嘛，他‘工资日结’啊！这洋柿子还能隔天再摘，这黄瓜到大喷洋⑨时候差不多是天天摘。这摘一筐就是往家搬一筐钱啊！”
　　在赵金秋大儿家的棚里转了转，张博源他们又来到了史嘉言和史嘉峰、史智南家的大棚。
　　
　　
　　注释：①日头又不壮：方言，日头不壮，意思是太阳照射到地球上的光线不很强。
　　②夜来晌：方言，昨天中午。
　　③根问：方言，追问。
　　④大步小量：方言，这里偏重于“大步”，意思是步子又大又急。
　　⑤花花：方言，花样多。
　　⑥吃不动哈不动：方言，“哈”是喝的意思，当地人习惯用“哈”来代表喝，比如哈水、哈啤酒等。
　　⑦见天：方言，“见天”是整天、天天的意思。
　　⑧今年春里：方言，今年春天。
　　⑨大喷洋：方言，这里指盛果期，大量的果实在短时间内集中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