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快乐的清洁工

　　一
　　住在小丽出租屋两天，就让海花愁眉紧锁了。因为她中午从送饭的环卫女工马姐口中，得知了小丽的底细。同龄的女人总是自来熟，三五句话就如同知己了。当听海花说自己与小丽是老乡时，马姐就说：“她不是河南人，是甘肃的，本来也是保洁。不过这个王红丽是个狐狸精，才来三四个月就和毕经理搞在一起了。前一阵子又上光荣榜又上报纸的，这一下就鸡犬升天了。”
　　“啊？那她咋是小吴的姐？”海花疑惑地问。
　　马姐嘿嘿一笑，低声说：“现在这些狗男女都在网上搞姐弟恋，你不知道？”
　　听她这一说，海花才想起那天晚上俩人勾肩搭背的亲热劲儿，也马上明白了。一拍脑袋道：“我说那天小吴咋不高兴，原来是想住这儿。小丽不让，告诉他自己住在女工宿舍。”
　　“那是毕经理租的房，和一个站街女合租的。”
　　“啊？啥？站街女？那屋老关着门，原来有人往啊？”
　　“你呀，啥也不懂，不给你聊了，别回头把我卖了啊。”马姐神秘地笑着安排她，就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骑车走了。
　　海花看着她走远，突然好像明白了。然后，整个下午都在为自己住到那里感觉恶心，有时还有些为小吴婉惜。“这女人分明就是骗钱的，脚踩两只船。自己要不要告诉他呢？怪不得这女人跟审犯人一样问呢，知道了一没留电话二没加微信，两人刚认识，这才放心。”
　　“嗨，算了吧，管他呢，男人都这样，上当活该。”海花此刻又想起了赵福贵，自言自语地小声骂道。转念又为自己怎么能离开那里，去住宿舍，想办法。
　　
　　二
　　
　　收工后，海花去女工宿舍看了看，比自己想像得要好得多。而且管吃管住不用做饭了，几个女人还能一起聊天打牌，她高兴得不行。索性就和几个女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饭，才慢悠悠地回到小丽的住处。进了门就说：“小丽，我下了班看食堂的饭还不错就在那吃了。我住这儿总怕给你添麻烦，让你干啥也不方便，所以我还是拿上行李过去住吧。”
　　“哟，我听了小吴还说你人老实本分，才用了你。留你住这里也是怕人欺负你。咋？每天给我做两顿饭嫌吃亏啦？那就走吧，你出什么事别找我哭。”小丽摆出御姐范儿，不紧不慢地说。这威慑力让海花都不敢相信，不久前她还只是个普通凊洁工。
　　“你别生气，我是为你着想。你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的。你方便的时候，我还可以抽空来给你搞搞卫生。”
　　“好好，你走吧，我自己做饭。”小丽走进房间去，不再理她。
　　
　　三
　　接下来的几天，海花感觉是这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无比自在的幸福。不仅工作轻松自在，在宿舍里六个女人热热闹闹，想怎么聊怎么聊，才不像在酒店那么受约束。女人们开始也会时不时背后骂小丽，说她不正经怎么长短的。但海花马上说：“你没看见。别瞎说。”几个人也都不知道她的脾气，这下竟被镇住了，后来再没人敢说。
　　然而小丽却每次看到她都冷冰冰地板着脸，海花就故意和她没话找话。此后，她从赵福贵口中得知，小吴那天回去喝了个酩酊大醉。闻言，海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也立刻把这边所见所闻有关小丽的事，告诉给了福贵，但也叮嘱不让他告诉小吴。
　　每天上班，海花都一手掂簸箕，一手掂扫把，在负责路段不停地巡视。她连一张纸片，一个烟头也不放过。
　　干完了活，她喜欢坐下看行人。此时路边那个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老人，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他的衣着非常油腻，几乎到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他的身体显然很好，花甲的年龄依旧身体挺拔，走路健步如飞。海花看他离去，才去扫干净垃圾桶周边。心里想：人身体健康，又何尝不是一种财富啊？
　　她又遛遛达达地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三角地带。树下的条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把切成片的苹果，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嘴里喂。并还像哄小孩儿似的说：“爸，嚼慢点，嚼碎点。”
　　海花久久地望着爷儿俩，她带着笑容，也湿润了眼睛。他觉得，虽然老爷子行动受限，但有如此孝顺的儿子陪在身边，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一阵风吹来，树叶扑籁籁地纷纷而下，她赶忙站起来去扫。
　　前段时间，树叶子在分秒不停地往下落，但是对于她来说依然是小菜一碟。并且从同行们那儿得来了经验，扫地之前跺跺树把将要落下叶子都提前落下。这不，现在轻松多了，偶尔才有一些。她扫完，悠闲地迈着方步四下环顾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看着被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方，内心总是欢欣鼓舞的。
　　
　　四
　　转眼海花已经来了一个月。虽说与小丽的关系有些别扭，但一想到再过几天工资就顺利进帐了，她心理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元旦，不久又是春节，所以大街小巷都开始了装扮。海花本就对这个工作很满意，每天乐得合不拢嘴，走在街上就又有了对工作的荣誉感。
　　她正喜滋滋地巡逻在自己的工作片区。衣兜里的手机响了，忙掏出看是儿子打来的，就迫不及待地接听。
　　“喂？蛋儿呀，你闲啦？”
　　“妈，我闲好几天了。不，不在那干了。还没找到活儿。”电话那头的儿子支支吾吾地说。
　　“哎呀，这都快过年了，别找活了，就回家等着过年吧。正好现在车票好买。”
　　“我也想回家，不过这有一个人不让我回。嗯，欠他点儿钱。”
　　“欠多少啊。哎呀，你这咋又借人家的钱呀？总是挣得不够花。”海花睁大了眼睛，边嘟嚷着边支愣着耳朵听儿子说钱数，心里希望不要是个大数目。
　　“两——两万多。”昊然支吾道。
　　“啊？多少？俺的主爷，你咋会借恁多？你买啥啦？”海花嚷嚷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扭头看她。然而她无所谓，直管一顿咋咋呼呼追问，那边的儿子却没有回答。她举着电话，母子两人僵持着。过了一会儿，还是当妈的无奈地说：“蛋啊，你不是不知道，你爸那脾气。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你奶俺俩还能瞒着他几百几千地给你，可是现在我出来了，一个月多少钱他都知道。回头对不上帐，他不又该打我了？况且，我现在手里钱就算都给你，也没这么多呐。”
　　“哎呀妈，我知道你的不容易，就是因为咱家太穷了，所以我必须趁年轻找个发财路子翻身，不能再让你这样苦下去。”昊然信誓旦旦地说着，把妈妈感动得两眼泪花。
　　“妈你放心，我还不到二十，总有一天会让你享上福。”昊然还在说，他有把握，这一套对妈妈是管用。
　　“这样吧，你想为法给你爸要五千，我拿出五千，再给你姐要一万。对他俩要好好说话，不能来硬的。”海花真就想出了办法！
　　“嗯，我想想咋说，挂了。”
　　听得出来，儿子已经高兴。挂了电话，海花就开始心神不定地琢磨起了此事：“这孩子，越大越能花钱！该人家恁多钱，咋睡着觉了。”
　　手里干着活儿，而心里急切盼望着儿子能顺利要到钱。
　　
　　
　　五
　　昊然看了下日历，知道明天姐姐就休息了，所以决定先给老爹视频。对于这个从小就三分怕五分烦的父亲，他一般不会主动理睬，父子俩一两个月也不会通一次话。昊然想今天自己主动给他视频，肯定会把他激动得要死。
　　休息日正躺在床上拍抖音的赵福贵，看着美颜后的自己满心喜欢。刚披着床单，唱了一段家乡戏，不大一会儿就吸引来了几个铁粉女人的红心美赞。正聊得热乎，突然有打来视频的声音，他一看是儿子打来的，就腾一下子坐了起来。
　　打开连线，父子俩在手机里见了面，看着对方，却都不知道先说什么。还是昊然打破尴尬，关切地问：“爸，你累不？忙啥呢？”赵福贵边嘿嘿地笑着边说不累。儿子看他高兴，就又说了一句令他更高兴的话：“爸，你想让我找个女朋友啵？”
　　“那还用说吗？做梦都想啊。也好让你爷你奶早点抱上重孙子。”
　　“这边呢，有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就最近这几天要见一次面。嗯，我考虑呢，先借你点儿钱。”
　　“说啥呢，都是一家人，我是你亲爹，还说什么借。那？——你挣的钱呢？”
　　“这不都存着的嘛？总不能见一个面花那点钱，我还去把定期取出来。”
　　“那是，行，那我给你几百块钱，三百吧。”
　　“爸，现在三百二百还是钱吗？”
　　“那？五百。”
　　“那连顿饭钱都不够，如果有点意思，俩人再去上公园转转，买个零食，看个电影啥的呢。”
　　“那，一千？一千五总行了吧？这手机上都说现在的女孩，见个面就得宰你一次。你别傻了吧唧的，要是一眼看着不行就别花钱了，直接溜圈得了。这钱也就当是个预备。”
　　“爸，照片我都见了，挺好的，有把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第一次见面就抠手抠脚的，还不得泡汤啊？你就给五千吧。”
　　“好小子，八字没一撇哩，就让我花五千？我娶你妈从媒人上门提亲，到生下你姐待客，拢共也没花五千。”
　　“那是啥年代？这是啥年代？俺爷娶俺奶才花十块钱呢。呵呵。”
　　赵福贵虽说心疼得不停埋怨，但是这次还是高高兴兴地给儿子转了五千块。看钱这么快就到手了，深受鼓舞的昊然竟有点儿后悔要少了。
　　他把这个好消息立马微信告诉给妈妈，海花顿时被赵福贵的慷慨感动到了。对儿子说道：“你看，还是你爹疼你。”
　　赵昊然笑道：“哈哈，爹妈都疼我，我好幸福呢。唉呀我姐就不好说啦。”
　　
　　
　　六
　　昊然给姐姐要钱之前，先准备好了一番周密的话术。因为他知道心思缜密的姐姐，要比父母难骗得多。他从小就看到姐姐受着委屈，但是却能做到不露声色，但又会在学校给同学说。自从姐姐和他一前一后退学，去到南方打工，似乎就像翅膀长硬的鸟。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关键时候还是这个亲姐姐管事，所以他会时不时给姐姐打个电话。然而梦薇从没透露过自己工资多少，在外怎么样。也曾给爸妈买过两次衣服寄回家，一看就是地摊货。所以，他不敢轻易去招惹姐姐，想让她掏钱，只能智取。于是他首先发条手写文字微信，探探路。
　　“亲爱的姐姐，两年没见过你了，好想你呀。你今儿休息了吗？”
　　姐姐终于回复说：“我休了，你最近好吗，小昊。”于是，他马上打语音通话过去。
　　一大早到店里的梦薇，此时正帮安鹏上新货，一手拿手机，一手挂衣服。
　　“姐，你放心，我很好。我听到你好像在忙？”
　　“对，我在忙着。”
　　“那，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再客套，我就长话短说吧。”
　　“最近我经常在想我作为家里的男孩，必须要有做顶梁柱的负责心。以后要娶妻生子，就咱这家境，肯定不能总这样。所以我想学点技能，指着送快递发家门儿都没有，现在真后悔那时候退学。”
　　“你学啥？要不回头再说？”
　　“就现在说吧。嗯，父母他们榆木脑子见识短，肯定不理解。你应该知道姐，学技能一要花时间，二要用钱。我现在正学，所以没有上班，手头有点紧……。”
　　“一会儿我给你二百，挂吧。”
　　“不，姐，嗯，我零钱还是有的姐。就是最近交个个女朋友，我俩一块儿租了房子，我觉得，大概需要一万。”昊然吭吭哧哧的，终于把这个钱数说出来了，但同时也感觉到了姐姐的冷漠。
　　“怎么回事，赵昊然，我是你的ATM提款机吗？你找对象结婚生孩子是给老赵家传宗接代，可以给他们要去啊。”
　　昊然没料到姐姐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无以应答。只听见那边梦薇用衣架咣咣地敲着晾衣杆，大声发起了飙，随即又挂断了电话。
　　昊然想到过姐姐的钱不好要，但是没想到她能如此绝情。也立马压抑不住怒火，发微信大声说：“难道你不是老赵家人吗？父母把你养活这么大就是为了给别人养个老婆？你不要忘了，无论什么时候，老赵家还是你的家，你老弟才是你的靠山，别把路走绝了。”
　　梦薇收听到，把手机往衣服包裹上一扔，上去扑在了安鹏怀里哭了起来。安鹏则惊慌地试图推开她，而梦薇就紧紧搂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部，不停地嘤嘤抽泣。安鹏挣扎不开，劝她看手机，有话好好说。但她不撒手，不听劝，一直紧紧贴在安鹏身上。
　　赵昊然像暴跳的狮子，等不到回复更加气愤。又马上把姐姐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妈妈。海花听着，也一边发愁，一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