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女孩的心事

　　一
　　海花远远地看着小吴姐弟俩勾肩搭背，像情侣一样亲密，忍不住捂嘴偷笑。二十多分钟后，她就冷得开始不停地跺起了脚。时至11月初，晚间天气已不暖和，况且已经九点多。
　　好不容易等到俩人走过来，海花才发现好像都不高兴的样子。还离几米远，小吴就朝她挥了挥手，扭头向大路边走去。海花这时竟恋恋不舍起来，心里暗暗发誓，等下次休息，要请姐弟俩吃一顿饭。
　　海花跟随小吴姐曲里拐弯地上了楼，发现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见没有别人，她才不那么拘谨了。先按女主人的吩咐去匆匆洗了个澡，出来看已换了衣服卸了妆的小吴姐，已判若两人。长的也不漂亮，只是妆化得太浓，开始根本看不清楚真面目而已。脸上斑斑点点，坑坑洼洼全被一层厚厚的胭脂粉覆盖了，又黑又弯的眉毛是纹的，长长的睫毛是假的，红亮的嘴唇更不用说也是化的。海花不由想起了画皮，这时又发现原来浓密的长发也是假的，挂在穿衣镜旁边。
　　小吴姐不停问着海花。什么时候认识小吴的，两人都聊了什么，还让海花拿出身份证，察看并拍照。海花一五一十回答她，并问自己怎么称呼她，
　　“你就叫我小丽吧，明天见领导别多说话，我已经都给你安排好了，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
　　海花连连答应，并又充满了感激。接着小吴姐把她安排到阳台去睡，拉开一张折叠床，又拿来破旧的被子让她铺好，快睡。她躺下后不久，才觉得这一天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正想去上个卫生间，迟疑间却隐约听见了开门声。进门的是个男人，和女人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话，两人就进了房间。她听见关门声后，打开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已将近两点。她也没多想，由于感觉被子薄，又蒙起头睡去了。
　　天亮醒来，去卫生间时，她才悄悄仔细查看起了这间屋子。家具全是老旧的，房间里异常安静而黑暗。两个房间都关着房门。她边猜测着那男人兴许是小吴的姐夫，边快速糊拉把脸。也不敢去翻自己的行李，怕搞出动静。
　　她来到厨房，想为人家做点饭。别的无以为报，也只能不惜力气表示感谢。看见小米，就洗洗台面上的蒸锅，熬上了小米粥。又轻轻打开了冰箱，看只有几个馒头和一包咸菜，还有几个鸡蛋。想了想就热上三个馒头，并煮了两个鸡蛋，拿出一小袋咸菜。
　　小丽一下睡到了八点半才起床，又冲到卫生间洗澡，洗漱，梳妆打扮。海花饿的肚子咕噜叫，好不容易才吃上饭。小丽一边夸着海花有眼力架，一边狼吞虎咽。海花见房间的门大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也没敢多问。
　　吃完饭，两个人要去环卫公司时，海花犹豫了一下，拉出了自己的行李。小丽一见说：“宿舍那帮女人哪哪的都有不好处，干脆你就住在这儿吧。”
　　海花小声说了句：“我在这你不方。”但又马上改口大声答应道:“好好，我还可以给你做饭搞卫生啥的。”她想毕竟住这里比宿舍安全随便多了，于是又心怀感激地把行李放回了阳台。
　　此时的南京，秋叶稀疏但阳光显得更加舒适，明媚，风里有萧瑟也有菊花的清香。海花真佩服小丽是个有本事、能干大事的女人。这个工作的安排，在她手里轻松得就像打开一条拉链一样顺畅，以至于让海花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都有点怀疑是在做梦。海花也马上机灵地反应过来，迅速换上工作服，拿起扫把和簸箕，跟着高大威猛的山东大汉毕经理，一溜小跑去自己承包的工作区域上岗。一个月三千五，没有休息日，如果想休息，可以请假。海花是有点嫌少，但上岗这么快不走弯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中午没休息时间，会有专人送盒饭，她直暗自高兴。而这身看起来又短又胖的工作服，倒是更像专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毕经理操着一口海花听得懂的山东话，把工作注意事项一一交代一遍。离开时，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她，让她加微信，有事及时联系，海花心中一阵热乎乎的。经理又交代她：“没有太多活，别干得那么急，悠哉悠哉地就行。只要别私自离开自己的管理区域，中午坐哪个没有人的地方眯一会也不大紧。”
　　海花连连点头哈腰地笑着答应，心思比喝了蜜都甜。
　　
　　
　　二
　　事顺心情爽，海花又忘了生赵福贵的气。把工作的顺心忍不住一五一十对他说，并一一通知了家里的哥哥姐姐等亲人。轻松的工作，仍让她抑制不住兴奋，想和时刻挂念的一双儿女视频。但儿子女儿都不接听。女儿又微信告诉她，虽然休息，但攒了很多衣服要洗，于是她只好扫兴地拿起笤帚寻游片区。而其实此时的梦薇正生气，因为她听说了弯弯与顾小强的恋情。
　　按理说她与弯弯是最好的同学，她应该祝福。可是弯弯不仅家庭条件好，智明伶俐，皮肤白暂，从小就有男孩子献殷勤。这个顾小强，也是同来的老乡，不但帅而且幽默风趣，双商一流。她越羡慕弯弯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种极力掩饰的自卑感常常吞噬着她柔弱的心灵。
　　同宿舍的女孩都结伴出去玩了，好像休息时都比上班积极得多。梦薇又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她没有明说原由，但她已感觉到大家也都从弯弯那里，知道了她每次出厂的去向。此刻，她躺在床上，想起了上周休息日晚上，她与安鹏第二次去看了电影，并甜蜜地回味着。因回厂太晚，保安开门时对她满脸嫌弃。幸亏有吴建丰过来解围，才不致于她与保安发生冲突。突然想起的口角令她不悦，只得阻断思绪起了床。
　　她快速地洗漱，因为还得去帮安鹏。其实她很想在休息的时候睡上一天，但是她又觉得店里十分需要自己，因为节假日女工们都爱逛街，生意会很好。她很享受在店里的感觉，锻炼得胆子大了，而且越来越自信。整天不出那个店铺，生活也很枯燥，然而会时不时收到安鹏一句安慰的话和一个微笑，这就足以让她感觉到快乐和幸福。还有更盼望的是，收了工之后两个人可以去吃饭，然后就去看电影。每一次的片子她都觉得很没意思，她想说不想看电影，想牵着手去公园走走。可她没说，觉得大概是他太累了，就想陪自己好好坐那休息。她喜欢安鹏专心看电影的样子，也喜欢他看累了睡着的样子。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她很满意这种慢热型恋爱。
　　店里的顾客果然不少。梦薇走进店，没有顾上喝口水，就直接走到一个女顾客面前。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跟顾客介绍衣服，一边四处寻找安鹏的身影。一刻钟之后，安鹏才从里屋走出来。她刚露出的笑容又疆住了，安鹏身后紧跟着走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安鹏没有看她，直接很珅士地带那个女孩走出门去。
　　她心里七上八下，甚至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看看店里这么多人，又立即装出笑容，努力掩饰。
　　过了几分钟，她又看到门外面不远站三个女孩儿在交头接耳，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同厂认识的人，她忙扭头往里面走走。但是，那几个女孩还是叽叽喳喳走了进来，她忙去招呼客人，装作没看见。这时其中一个女孩却上前拉住了她。
　　“梦薇，老板娘，我们是专程来买衣服的，快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哦，小齐，嗯，你们想买什么衣服？”她装着欣喜的样子，但有点不知所措。
　　几个女孩儿都环顾店里，小齐看见进门的安鹏大声说：“你好呀，帅哥，我们是梦薇的同事，大老远专门过来，给你们捧场的。”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边亭亭玉立于安鹏面前。
　　安鹏也忙热情地说：“好啊，太欢迎了，美女们随便挑随便试，就给你们买一赠一啦。”
　　梦薇看着安鹏那一脸灿烂和放光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一股无名火直冲发冠。她没法再强装笑脸，走过去面对墙壁喝着水。
　　“快去招呼你同事。”安鹏在背后，像在命令她，声音不高但脸色肯定不好看。她不看他，谎称一句上厕所，匆匆走出门。
　　
　　三
　　
　　安鹏能看出梦薇在闹情绪，但他并不理她这么多，反倒对小齐她们更加热情。
　　送走了这波儿顾客，安鹏站在收银台里面远远地朝她问了声：“谁怎么你了？”
　　梦薇不说话，眼圈儿却红了。她听出了安鹏的话外之音是：我没有什么错.你别在这儿作。她说不清是气愤还是委屈，还有点儿想站起身就走，但她最终还是坐着没动。她看多了影视刷里面的男孩追女孩，低三下四、甜言蜜语的，等男孩失去了耐心，两人也就分手了。她想，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自己一不是富家千金、二没有高颜值、三没有高学历，想改变命运只有暂时卧薪藏胆。此时她也想起了从小在家受的委屈，因为自己是女孩，而超生的弟弟是男孩，是钱换来的，从小就憋憋屈屈地什么都让着弟弟。就连弟弟辍学，她也要跟着辍学，一家人才都高兴。所以她想必须通过嫁人，远远地离开那个家，而且要嫁个自己深爱的人，和比自家强的婆家。
　　见她只咬着嘴唇不说话，安鹏又说：“以后你还可以再带人来买衣服啊。都是穷女人，衣品要求也不高，搭着卖，这样挺好。”
　　“早上那个女孩，是谁？”她底着头，吞吞吐吐地小声问。
　　“你说我送走那个？是我一个亲戚。多想了不是？小心眼儿。”安鹏一边玩着手里的软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梦薇对他吊儿郎当的回答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也尽量劝自己不多想，愿意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看看表已中午，她赶紧站起来，走过去说：“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饭。”安鹏看她不再生气，拿出来五十块钱递给她，说：“跟上次一样吧。”
　　梦薇盯了那五十块钱几秒钟，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慢慢走出门，眼圈儿红了。
　　
　　逐渐染上棕红色的落羽杉，与其他常绿叶树交相辉映，倒映于湖面上，形成了深秋季节独特的风景线。梦薇依然神色忧郁地行走着，此时的广州虽不冷但她抱着肩。她好想趁着天气尚好，趁着美好年华，和心爱的人一起快乐地奔在山水间，感受这醉人的景色！可是安鹏每天都在店里，从不到任何地方，她想想都可怕，现在都不出去玩，等结了婚有了孩子，恐怕就再也没时间和机会，自己就每天要这样过日子了！她叹了口气，又笑自己想得太远了。
　　她喜欢落羽杉，每当深秋冬至交替之时，落羽杉的叶子会由黄绿转变为橙红，再到霜红，直至落红时，常常点燃了人们心中无限的遐想。这个季节总有太多的浪漫，值得拥有，让人在岁月静好中享受光阴的洗礼。可她好像已注定要与青春和美景擦肩而过。手里握着的手机响起，她刚想接听但又缩回了手，她想可能是妈妈又要倒什么苦水吧！
　　她知道从小妈妈无论对谁有怨气，都是找自己诉苦。妈妈边哭边骂、喋喋不休的样子，让她早已麻木，没有了同情和劝说的欲望。况且此时她心里也有孤独和无从诉说的委屈，但是她却不想给任何人说。她从小就是这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亲戚邻居，所有的人都说她很乖。然而她觉得她不是乖，而是不想像妈妈一样，大哭大闹也解决不了问题。她明白，生在穷乡僻壤，粗劣家庭，谁也给不了她向往的风光人生，只能靠嫁得好。为了这个目标去买昂贵的衣服打扮，去忍一时之气，似乎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