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赶集

　　夜半风凉，何疯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慕然，听说明天西市有集，你我何不结伴而行？疯子想看看大唐集市的盛况。”
　　“哎呀！多次听人言道西市集市热闹，只是心存仇恨，只知道练武，却也一次未去。先生提醒，正合我意，明日早早前去看个究竟。”
　　何疯子温言相告：“你我同行须平民装束，装扮成夫妻模样。不骑马不坐车，步行即可。如此则可随心所欲、不受打扰，才能真正感受集市快乐。”
　　“占我便宜，讨打！你以为慕然是喜爱招摇之人耶？”
　　“那好，明天见。”何疯子手掌前伸，送出一个飞吻。李慕然不知何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瞪了他一眼。
　　那晚，何疯子睡得十分香甜。
　　清晨，石砭峪内百鸟齐鸣。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间隙点点片片地切割着空间。何疯子好梦连连沉睡不醒，直到听到熟悉的敲门声，这才懒洋洋下床开门。眼睛半闭半睁，见到李慕然，随口吟诵：“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哪里有雪？月明？太阳都出来了。一个声言自己是搞技术的人，何必学那些酸文人吟诵诗歌？”
　　“我自然不懂诗歌。”何疯子淡然一笑，惊奇问道：“满星的天天，可有急事？”
　　“‘满星的天天？’还水溪的潺潺呢；你可真逗。”李慕然嗔怪道：“说好今日结伴赶集，昨夜我兴奋的一夜未睡。如此大事，怎能忘却？”
　　何疯子满脑子的月夜旖旎，真的忘了。嘿嘿一笑：“第一次与心爱的姑娘结伴逛街，怎敢忘却？且等片刻，待我梳洗完毕，你我即行。”转身回屋，匆匆装束，揣了十两银子，笑嘻嘻与李慕然出门。
　　峪水哗哗、百鸟争鸣，松柏挺拔、青草带露。一个好天、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好天气。走出寨门，何疯子边走边打量李慕然装束。她身着寻常人家女儿服装，少了英武却多了妩媚，步态轻盈，腰肢闪动，更显女儿本色。大约是第一次与男子单独相伴出门，难掩羞怯，步态之间却更是轻松兴奋。子午路上，人来人往，间或有人瞅他俩一眼，也不过认为是一对新婚夫妇，无人在意。二人越走越轻松，不觉来到西市。这西市乃大唐第一商贸聚集之处，亦是当时世界第一商贸集散之地。长居此处的商户就有四万多家，其中胡人商贾就占了一半。街道格局六纵八横，每条街长约三里。商铺一家挨着一家，鳞次栉比。端的是万家飘帘、百货云集。这里的房屋质量也远胜于寻常街巷，多为二三层木质楼房。一楼为店面，二楼三楼住人或存货。
　　何疯子看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忽然看到二楼那些竹竿支起的推窗，时有女眷倚窗而坐，观看街景，忽然古怪地笑了。李慕然不解，问他为何发笑。何疯子就拿捏分寸、表情丰富地讲了水浒传中潘金莲、武大郎夫妇的故事，直听的李慕然变颜变色。骂道：“如此歹毒，一刀何以解恨！”
　　“这要分开说。潘金莲与西门庆偷情并不违法、亦可理解：谁让武大郎没出息呢。但后续杀人就不对了。”
　　李慕然不接受这种说法，讲了许多嫁鸡随鸡的老道理。两人就一边争论一边向前走。
　　这里的交易大都在下午和晚上，此时尚早，然顾客已是熙攘。何疯子走走看看，突然骂道：“我看古装电视剧，但凡繁华市井，必有卖糖葫芦的、耍猴的和吆喝卖什么小挂件的，最为离谱的是，差不多每个古装电视剧里都有人对着火把吹气油，借火焰以烘托繁华气氛。天哪，油不值钱还是科技发达到古人就能提炼汽油了？作为导演，做事真不认真。难道不会搞些与众不同的市井生活？还有建筑，电视剧中满街的红漆大柱子、危楼石台阶，哪有如此豪华？再看看这儿，却不料这里人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平静而礼貌。虽顾客熙熙攘攘，但无人沿街叫卖，亦无杂耍娱乐。倒是那些商人，一个个看上去沉稳睿智、精明内敛、不卑不亢。既不谄笑讨好、亦不故作倨傲。这才是国际范儿的商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啊！”
　　二人说说笑笑，正走间有人撞了何疯子一下，何疯子何等警觉，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钱袋，触手空空，果然不翼而飞。心中一惊，待要起步抓小偷，夺回钱袋。动念间就看到诡异一幕：那偷儿跑出不过数步，迎面走来一人，与偷儿擦身而过。那人径自走了，奇怪的是偷儿也止步不前。待何疯子赶到跟前，一把夺回钱袋，那偷儿却轰然倒下，鲜血潺潺，流淌而出。
　　这诡异一幕李慕然也看到了。她回头去寻找那与偷儿擦身而过之人，发现那人早已踪影全无。
　　何疯子紧张恐惧，待要走人，脱离这是非之地，忽然看见一队持刀壮汉快步到前。何疯子吓坏了，呆立不动，以为那些持刀人定会将自己押解见官。大脑飞快转动，思谋脱身之法。不料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拿出个麻袋，将偷儿尸体装了进去，拽着两角快速离去。
　　何疯子一时发懵：“这是怎么回事？”
　　李慕然冷冷说道：“我们被人盯上了，准确地说是被人保护起来了。”
　　何疯子后脊背发凉：“集市之行乃你我昨晚私下商定，怎地今晨就派出了保护之人？是谁？李承度？李泰？还是李世民？”一时胡乱猜测，难有定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逛街的急迫性、兴奋劲荡然无存。虽则满腹狐疑，二人却并无返回之意。
　　何疯子思来想去，觉得机会难得，强打精神，说道：“走，继续逛。怕了麻雀还不种谷子了？莫让偷儿坏了你我兴致。”
　　李慕然却说：“方才见你钱袋，大约有十两银子吧？那可是你的全部积蓄啊，怎地全带了出来？方才若是丢了，岂不可惜。”
　　何疯子笑道：“陪娘子逛集市，自然要带上全部积蓄。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态度、是心意。”
　　“谁是你娘子？”李慕然感动了。何疯子瞧见她幸福的神态，大胆牵起她的手，引得路人侧目。
　　李慕然首次逛市集，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这也看、那也摸，一路惊喜连连。何疯子暗叹：“仇恨真害人。好好的姑娘竟不知寻常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锦帕首饰，见了这些寻常物品，却像个十岁少女。虽是天真烂漫，却也叫人心酸。”看到李慕然一脸喜色，心中不觉一阵悲凉。但凡李慕然喜爱之物，尽数买下。何疯子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李慕然像寻常人家的女人一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兴致盎然，一再给她讲解市集上各色物品的用途以及如何辨别优劣。每讲解一物，李慕然都是惊奇和钦佩之色。她觉得何疯子太有才了，居然通晓所有物品的用途，不觉更增爱意。李慕然不再顾及路人面色，不避亲昵，主动挽着何疯子手臂，时不时将头靠在何疯子肩上，于路彰显幸福之态。何疯子也飘飘然，不无自得，像个得胜后傲气的将军。正走间，迎面碰见一人，何疯子急忙推开李慕然，上前打招呼：“起居郎，可还认得在下？”
　　那人高度近视，定睛看过，大喜：“原来是世外高人何风致先生。今日得见幸何如之！”那人再看一眼李慕然慌忙行礼：“上官仪见过蓝田公主。”
　　李慕然很是惊讶：“你认得我？”
　　“非是认得公主。久闻世外高人何先生身边总有公主相伴，且传闻公主美丽英武，故而大胆猜测。游韶唐突了。”
　　“无妨。”李慕然心里满满的幸福感。
　　突遇故人，何疯子面有喜色：“你怎地在此？”
　　“日前结识一小友，甚是投机。今日相约同赏一幅名画。不想得遇先生，真乃幸事！何不一同登楼鉴赏？”
　　何疯子笑道：“拉倒吧！让我鉴赏名画，那是狗看星星、黄鼠狼赏月。你去吧，我还要和蓝田公主逛街呢。”
　　“那就告辞了。游韶在西市熟人多。若有所求，可到前边“醉茶居”寻找在下，定当尽力。”
　　分手后，何疯子对李慕然讲了认识上官仪的经过，重点是讲如何让上官仪破费那段，直惹得李慕然咯咯发笑。前行几步，见一胭脂铺。李慕然问道：“这小盒子如此精致，里面装的何物？”何疯子兴冲冲解释道：“胭脂。女孩儿家用来涂脸染嘴唇的。”李慕然不解：“涂脸何用？”何疯子伤感，再次解释说：“可使女子貌美。”李慕然顿现喜爱之色。何疯子见状，问那卖胭脂之人：“一盒几钱？”那人答道：“童叟无欺，一两银子。”李慕然微感吃惊，说道：“小小一盒，怎地如此昂贵？”何疯子抢先答道：“不贵不贵。买两盒。”李慕然急忙摆手，说道：“不要不要。”何疯子却付过银子，拿到两盒胭脂。笑嘻嘻对李慕然说：“娘子，且待片刻，坐于此处，让为夫为你上妆。”说着话，打开一盒胭脂，以无名指挑些儿轻轻点在李慕然两边脸颊。再以两手由脸蛋儿中心向外缓缓旋转抹去，一边抹着胭脂、一边端详，直到满意。
　　“店家，可有眉笔、可有唇膏？”
　　店家大喜：“有有有，待老汉去拿。”
　　何疯子说道：“这些个美容之物我全要了。”说完继续为李慕然化妆。
　　妆成。店家殷勤识趣，早已备下铜镜，何疯子接过，唤声娘子，说道：“你可识得镜中之人？”李慕然向镜中瞧去，极为惊讶，想不到自己如此美貌。再与周围女子相比，顿现云泥。至此，才知胭脂化妆魅力。喜悦之际，看一眼何疯子，见他色迷迷傻笑，顿时羞怯。
　　离开胭脂铺，转过了一条街，看见一家鲜花店，何疯子拉着李慕然去看。店里鲜花一盆挨着一盆，色泽各异、争奇斗艳，十分美丽。李慕然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盆栽鲜花，直瞧的眼睛发亮。“倒是见过漫山的野花，何曾见过如此硕大美艳的花朵？”待看到紫红色的玫瑰、闻到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两眼放光、驻足欣赏，喜爱不已。何疯子问那卖花人：“怎卖？”卖花人答道：“十枝一两银子。”何疯子再问：“我要九十九枝。”那卖花人笑道：“九两九钱。”何疯子大气说道：“给你十两。可将九十九枝玫瑰束在一起，以彩线捆扎。”说着话，回头对早已惊呆的李慕然说：“娘子，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去拿钱。”说完话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李慕然惊叫声：“何疯子，你真地疯了！花偌大一笔银子只为买些儿无用的鲜花，你——”
　　“等在这儿，别让我找不见你。”何疯子早已跑远了。
　　何疯子一口气跑到醉茶居，问过小二，直冲二楼。见到上官仪与一青年男子交谈，直戳戳说道：“快快拿出银子，不得少于十两。我有急用。”上官仪知他为人，还要寒暄，何疯子极为不耐，连连催促：“利索点儿、别迟疑，小家子气，拿银子跟抽你肋骨一般！”见上官仪钱袋在手，半天拿不出银子，何疯子急了，二话不说，一把抢过，说一声多谢，转身跑了。上官仪十分尴尬，笑呵呵对那青年男子说道：“不拘俗礼，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世外高人何风致先生。”
　　何疯子跑回鲜花铺，见那卖花人翘首以待，身旁小桌上就蹲着鲜艳夺目的一捧玫瑰花。何疯子气喘吁吁，拿出十两银子付与店家，捧起鲜花举到李慕然胸前，说道：“娘子，九十九朵玫瑰，这是我朝青年男子对心仪女子最为诚挚的心意。”李慕然见他满头是汗，态度真诚，目有爱意，感动的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
　　李慕然接过玫瑰，悄声问道：“何郎，银子从何而来？”
　　何疯子笑得古怪：“就是方才那位上官大人。”一边埋怨上官仪掏银子不利索，一边说：“他的钱不花白不花。”
　　李慕然仍是担心：“那你如何归还？”
　　何疯子毫不在意：“不给他钱，几句话的事。”
　　李慕然半信半疑。知他能耐，不再多问。
　　“你捧好了，咱走。”
　　李慕然深受感动，手捧玫瑰，心潮起伏。何疯子仔细看过，两相比较，啧啧两声，叹道：“相得益彰，不过——还是我家娘子美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