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8）

　　几天后，王二娃送来重要消息。当天晚上，林炜和悄悄去了一趟西山军营，直到深夜才回家。回家后也没歇息，同大哥治安三弟治源商议一阵后，又匆匆赶到货庄，给有关人员一一做了交代，然后上床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冯强、余顺淸领着几个苦主继续到县衙门喊冤，林炜和跟着姚世兴派来的张参谋去了五师师部，要求面见何师长。何师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不过，姚世兴亲笔写的一张条子起了作用，还是有一个姓周的副官来向他们问话。
　　刚坐定，张参谋指了指林炜和说：“我是奉姚团副之命领这位林先生来的，啥子事情我不晓得，只有他才清楚。”
　　周副官问：“你们姚团副呐？既然事情重要，他为啥不来？”
　　张参谋答：“姚团副外出了。去哪里，去做啥，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他那个脾气，你们——连师座都是晓得的。”
　　周副官只好转向林炜和：“林先生你说，有啥重要事情？”
　　林炜和沉吟一会儿，抱歉地躬了躬身子，说：“很对不住，得罪周副官了，这事我只能对何师长说。”
　　周副官生气了，一拍茶几：“你算哪方神圣？癞疙宝（癞蛤蟆）打呵嗨——口气大！何师长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林炜和仍然一副谦恭的样子：“周副官莫生气，有人说了，这事只有何师长才能做决断。”
　　周副官一下站起来，满脸鄙夷不屑：“扯把子！你小小一个货庄，有啥子需要何师长决断的？若不是看姚世兴的面子，我早就喊卫兵把你撵毬了！”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林炜和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朗声说道：“请转告何师长，有几十万财喜，他要还是不要？”
　　
　　何光烈有两大嗜好，一是财二是色。听说有几十万财喜，不免心动，虽说是一个小小货庄的庄客，但兴许有点来头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于是破格在内厅接见了林炜和。当然，加强了警卫以防不测。他还对身边人说，如果是个江湖骗子，那就架出去当沙袋子练练拳脚。
　　林炜和在被带去内厅的途中，心情还比较放松，还在想，人说何光烈是个麻脸哥，不晓得真的假的，等会儿一定要好生看看，别人问起才说得出个子曰。可是，当看见厅外厅内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兵后，不由得紧张起来。及至马靴下的铁钉把地面敲得“铎铎”响，何光烈在几个随从簇拥下走进来，他已经不敢正眼相向了。毕竟是头一回见恁么大的官，何况还是人称“何阎王”的军头啊！
　　也许是被几十万财喜打动，一向威严难近的何大师长竟然放下架子，接待了一介平民，而且一反常态，要先听听他的。
　　何光烈眯着眼睛，耐着性子听林炜和说了一阵后，问：“你们为啥不去县里头告他？”
　　“去了的，没告得响。邓家有钱，衙门里又有人，都向着他。”林炜和照实回答。
　　何光烈问：“这么说，你们是在县衙门没打赢官司，然后才跑到这里来，求本座给一个公断？”
　　林炜和点头：“是的。”毕恭毕敬递上状子。
　　何光烈接过状子，但没看，问：“你料定本座会理你们这个事？”
　　“是的。”
　　“说点道理来听听！”
　　林炜和这才抬起头面对何光烈，尽力挤出点笑意：“何师长来顺庆后保了一方平安，百姓十分感念。听说您信佛吃斋，爱兵如子，能体恤百姓疾苦，上半年又取消了典当捐，大家都拍巴巴掌说好。老话说，怜良善者必仇万恶，所以我们想，何师长您晓得情况后，肯定会惩治邓永富一干恶人的。”为准备这一通话，林炜和请教过盛克勤，自己也没少下功夫。
　　这番话让何光烈听起舒服，因而脸上泛出笑意，但瞬间即过，洒着几星麻点的面孔板起来：“那——你说的几十万财喜呢？是打话平伙，说来摆起的？”
　　林炜和赶紧回应：“哪里哪里！财喜就在这案子里头。”
　　“就在你说的这案子里头？”语气明显不信，更不悦。
　　“禀告师长，邓家盘踞黑白两道，为非作歹几十年，其他不讲，据了解内情的人说，光囤积的烟土私盐所值就不少于二十万！”林炜和把“二十万”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何光烈浓眉耸了耸，颊上肌肉颤了颤，随即“嘿嘿”一笑：“你说的这个邓永富，我见没见过记不清了，但时不时也听人说起过，没得你说的这么不堪嘛！依我看，你是在怂坨子（怂恿），哄本座去查封人家，替你们出气，你小子想得倒安逸哈！”说毕，眼一瞪手一挥，命令左右，“带出去！”
　　立刻有两个卫兵过来，一边一个架住林炜和就往外走。林炜和没有挣扎，只回头对着何光烈说：“何师长，邓家尽是些不义之财，您不要，就会落到仇家手中哟！”
　　一听这话，何光烈喊了声“慢点”，勾了勾手指叫卫兵将林炜和弄回来，然后问：“仇家？你说清楚点，哪个仇家？”
　　林炜和从容回答：“驻合州、广安的队伍！”
　　何光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说：“啷个？就因为他们都姓邓么？你还想借刀杀人，来麻咣咣（哄骗）嗦！”他再次朝卫兵扬起手，但突然间又停下来，盯着林炜和问，“你——有证据么？”
　　林炜和回答：“有！”随即从衣袋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灰色布料牌子。
　　一随从跨前一步取过来，双手递给何光烈。何光烈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嗯，是倒是邓锡侯属下十一旅的胸章，喔，还是个姓杨的排官。可是……”他簇眉想了一阵，把那块布料胸章搧了几下，眼里渐渐浸出一股煞气，脸上的麻点涨红了，声音也变得粗重严厉起来，“光这玩意儿能说明啥？你胆子不小哩，竟敢拿这东西来戏耍本座，你活腻毬了么？！”
　　林炜和忙摇手申辩：“何师长您莫生气，请听小民解释一下：这布牌牌就是杨永明本人给我的，他在十一旅的时候，专门守卫他们旅开的吗啡大烟厂，邓永富们长年同这个厂做生意，把吗啡大烟运到川北各地去卖，又收购烟土给厂里做原料，帮他们赚大钱拿来买枪支弹药。去年邓锡侯派兵攻打顺庆，十一旅既出兵又出钱，那里头好多都是邓家几爷子帮他们挣的。邓锡侯的兵打到岳南时，邓家在那里的生意照做不误。他们还同遂宁陈国栋、保宁田颂尧的部下伙起做烟土私盐生意。何师长，您说他们是不是同五师的仇家有勾结？还听说他们准备扩大在合州、广安、保宁的分号，实际上是想把存在顺庆的钱财硬货转一些过去，那一来，财喜不就跑那边去了吗？”见何光烈沉吟不语，他继续往下说，“何师长，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炜和再斗胆说句不好听的，邓永富公开说，师长身边有他的人，我们晓得，这是他拿钱买活的。这样一来，他们啷个不说他好呢？师长，您是遭有些人蒙哄了哩！”
　　看来，这一席话说到何光烈心坎上了，他默想了一阵，才问道：“这些——都是姓杨的给你说的？他人呐？”语气已经大不同于先前了。
　　林炜和回答：“有的是他讲的，有的是我自己查的。他么，被姚团副派到广安去了。”
　　何光烈有些诧异：“姚团副？二团的姚世兴么？我刚才就想问，你们是啷个认得他的？”
　　林炜和忙回答：“就是他。是我罗大哥介绍的。我们得到消息后，最先说给他听，他说这不是个小事情，应该报告师长，但必须先把情况弄清楚，所以就叫杨永明再到广安去打探。消息传来后，因为事情紧急，他就带人赶过去了。哦！罗大哥大名叫罗伟，也是带兵的，他以前就同姚团副认识。”
　　何光烈在刘存厚老二师呆过，因此听说过罗伟，还知道他与杨森、刘湘等人是速成军官学堂的同学。这个林炜和既然与罗伟以兄弟相称，可见不是个“白伙食”（低能、无作为之人）；他面相端庄，也不像江湖骗子，那就姑且信他一回吧！
　　当晚，林炜和留宿五师师部。躺在师部轮值室里硬邦邦的平板床上，他大眼圆睁毫无睡意。何光烈明说了，邓家欺男霸女的事该县里管，五师不便插手，其他的嘛，可以找人去清问清问。这叫人既高兴又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天下事本来就难以万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如今何光烈对邓家财富动了心，邓骚骡子注定要倒霉了，啷个说都是大好事嘛！等姚世兴大哥一回来，我们就来它个全面开花，火烧连营，邓永富啊邓永富，你狗日的报应来了哟！
　　第二天一早，姚世兴和杨永明来到师部，刚同林炜和见面，笑着说了句“老弟，果如所料”，就听得一声：“师座到！秦旅长到！”几人便停住话头，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