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7）

　　有人联名告状的消息很快就传进邓家院子，把病榻上的邓永富气得直喘气，一团黏痰卡在喉咙里，“呼噜呼噜”像在拉风箱。他因为胡吃海喝房事无度，得了消渴病肾亏病外搭诸般杂症，头晕头痛全身浮肿腰膝酸胀四肢无力，已经在那架雕花大木床上躺一个多月了。待喘息平复一些后，他指指床边靠椅叫大管家岳维陵坐下，问：“老岳，你看该啷个打整呢？”
　　岳维陵身子微微前倾，两手搓来搓去，“唔唔”一阵才回答：“主要还是拿钱去打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道还没得孔方兄搁不平的！只要把官司拖下去，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次需打点的关节比较多，开销要大点。”
　　“花费多少没关系！钱财有去就有来嘛。”
　　岳维陵说：“恐怕烟馆和盐铺要遭查，须得有所准备。另外，贩运那一坨停还是不停，大家说法不一，还需您来定夺。”
　　邓永富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烦躁：“贩运完全走的暗道，外人没哪个晓得，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纰漏，怕啥？该啷个走还是啷个走，小心点就是嘛！至于其他事情，你去安排就是了。”
　　岳维陵“嗯嗯”连声，站起来刚要离开，邓永富突地一拍床沿，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个事——你喊何鹏带些人给德隆货庄那几爷子上点眼药，格老子，不能太便宜他们了！”
　　岳维陵说：“何鹏到广安送货接货去了，这回的事情紧要，十天半月恐怕回不来。”
　　“那就找其他人去，你亲自安排！”邓永富嘶哑着吩咐道。
　　岳维陵呆立片刻，俯身点头，轻轻退了出去。
　　
　　从递上状子那天起，就发现邓家院子的人在货庄、猪行巷和县衙门附近出没，还受到几次袭击，不过因为有所防范，没吃大亏。林炜和对大家说，莫害怕，小心防备就是了；邓永富几爷子跳得越凶，就说明他们心头那根弦绷得越紧，这是好兆头，先熬它一阵子，等待时机，再做最后一搏！
　　十天期限到，他们去县知事公署，却被告知听审时间推迟三天；三天后去，又被推延，究竟延到那天也没给个准信，不得已只好天天上门等候。
　　当他们再次走进那个厅堂时，已是二十天之后了。
　　他们在厅堂里等了好大一阵，才有吏员出来宣布候审事宜，并且说他们这案子由某科长担任承审员，全权负责审理。林炜和问：“县知事老爷不审案么？”那吏员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了。他站在那里愣怔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安慰自己也安慰冯强和余顺淸，“科长就科长嘛，只要有人理这个事就行。”
　　审案就在牌匾下左边那个屋子进行。那房间同递交状子的房间只隔一道墙壁，大小也差不多，不同的是有一道铁栏杆将屋子分隔成两半。铁栏杆里面是高约两尺、两边齐墙的站台，台面台基的木板都用土漆漆成深棕色。台上安放着一张黑色大案桌，一个长袍马褂圆脸微胖的官员坐在桌后的黑色大靠椅上，看样子就是承审员某科长了。案桌两边不远处各有一张竖着放的小条桌和木椅，分别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吏员。栏杆前面留有一丈来宽空地，其后摆放着几张长而厚实的木条凳，是给听审之人坐的。几名黑衣警察分两边靠墙或站或坐，长枪在手，监视着堂中。
　　
　　按林炜和的估计，这个案子少说也要审个一天半天的，还可能同邓永富们当堂对质，然后才判得下来。然而却大出意料。
　　他们刚坐下，问案一开始，那个胖科长就一脸不屑地说：“你看看你们告的啥状？贩卖鸦片荼毒百姓、贩运私盐与国争利、强占民女逼死人命、勾结土匪劫掠商家……呵唷唷！列了八大罪状，条条都可以判他个大罪死罪！可是证据呢？证据呢？！只有几个见证人名字，有的还是死了的，就凭这些就想打赢官司嗦？妑活！”
　　一听这番话和嘲弄的语气，林炜和心里一阵阵发凉。但是既然来在公堂，总得要力争一番，于是等那科长停下来，立即起身鞠了一躬，说道：“请长官听小民说几句。我们状子上列的八大罪状，里头每一条每一款都写得有时间、地点和经过情形，做人证的不是苦主就是在场的晓得事情的，说他卖大烟贩私盐，有烟馆盐铺这个实据，只要派人一查，就一清二楚了。”
　　“唷——看来你嘴巴还有点功夫吔！”胖科长一脸不屑，“给你说，查不查、啷个查是衙门的事，拿不拿得出证据是你们的事，警察署都说了，从来没接到过你们报案，我们总不能凭一面之词就来个‘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把一大坨罪名平白无故搁到人家脑壳上嘛！不但我今天这样说，这衙门里头哪个来了都是这么说，你信不信？凡事得讲个理、依个法嘛！”
　　邓家的金钱已经请得大鬼小鬼“推磨”了！林炜和从胖科长的神色语气中察觉到这一点，但还是竭力申辩，胖科长不耐烦了，双掌朝桌上一拍，疾言厉色地说：“这案子到此为止！你们若再扭到费，谨防课你个诬告罪！”
　　余顺淸见辛苦告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大叫一声“冤枉啊，天地良心哪”便哭起来，冯强忍不住大骂“贪赃枉法，狼狈为奸”，几个警察跑过来，连推带攘把他们轰了出去。
　　三人走到拱形门边，冯强没好气地问：“炜和哥，今天我们是该欢喜还是做愁苦相呢？”
　　林炜和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今天不欢喜了，心头啷个想就啷个样子。”余顺淸又抹起眼泪，冯强气鼓鼓地骂起来，林炜和呢？紧锁眉头，沉默不语，脚步似乎有些飘忽，就这样一直走进货庄大门。不过，刚进到堂屋里，他就恢复了常态，笑着同大家打招呼，这让冯强愣了好大一阵也没回过味来。
　　晚上，赵春林置办了酒菜给他们“冲怨气”。席间，冯强问下一步该啷个做。林炜和笑了笑说：“我们三个，再喊两个人，依还去县衙门告状！”冯强不解地问：“都成那样子了，还要去？”林炜和点头说：“要去！天天去！告不成状么就大声武气喊冤嘛。”余顺淸擦了擦泪水，表示赞成：“要得！喊几声冤这心头好过些，今后也有脸去地下见她两娘母了。”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第二天晚上，巡街的更夫早已报过三更，德隆货庄那间饭堂兼歇息用的屋子还亮着一盏风灯，桌上杯盘狼藉，酒杯换成了茶杯，林炜和坐在靠椅上，冯强李胜黄玉祥吴有才几个人围在他身边，有问有答，似乎都没有倦意。赵春林明天一早有事，又知道林炜和要给他们说些什么，打声招呼便回寝室去了。
　　“炜和哥，你早就谙到这状子在县衙门告不响，啷个还要费气巴力走这步棋呢？”吴有才问，其他几个人也不住点头，看来大家都有这个疑问。
　　林炜和叹了口气，说：“我原本想，若是县衙门理了这个案子，收缴的钱财就归地方，就可能少在市民们身上刮油；如果全都由何光烈来办，他那个脾性你们都晓得，缴获再多，也是钻孔的蛇——有进无出了。就因为存这份心思，才决定试一回的。”
　　“狗日的贪官污吏些！这下安逸了，让‘活脚猪’捡便宜了！”李胜忿忿地说。他一个远房表妹在县中读书，才十五岁，被何光烈看上了，要纳为小妾，派手下拿着彩礼到她家逼嫁，没奈何，全家人吓得连夜跑回了巴中老家，从此只要一提到何光烈，他就喊“活脚猪”，以泄愤恨。
　　林炜和了解他的心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这也是莫办法的事。我想过多时了，除了他，硬是没得哪个奈何得了姓邓的，就当做是以毒攻毒吧！”
　　黄玉祥说：“炜和哥，我还是没懂得起。按理说，你们试了一下，不得行就该收火了，为啥你们还一直往县衙门跑呢？跑了恁么久，花费钱财耽搁时间不说，吃的苦受的气也不少，岂不完全是在做冤枉活路找罪受么！”
　　林炜和笑着说：“也不能恁么说，吃点苦受点气还是值得的。县衙门不受理，我们才可以借这个由头，把事情闹到何光烈面前，等他眼红起邓家院子的万贯家财时，就活该狗日的邓永富倒霉了；还有，这也是为了麻痹邓永富一伙，让他们自以为在县衙门里吃得通，忘乎所以，谙不到我们会告到五师，这样我们就主动了。”
　　冯强最先领会过来，佩服地说：“炜和哥，你用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计策嘛，是不是？你看《三国》学‘三国’，硬是学到家了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