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十二【编辑推荐】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13 22:07:49 字数:6097
天无二日
“大出息?”厉风一觉醒来,又想起了厉雪昨晚说的那一席话。“父母都不相信,是啊,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大出息呢?转不了学也就罢了,没有学校难道就不能学习吗?”
“那么我应该学些什么呢?”厉风思来想去,不能确定自己的发展方向。
天色已经放亮,厉风穿好衣服,来到自己的书桌边,胡乱翻看着那一堆书。《诗神总集》又映入了他的眼帘,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两遍了,但总感到没有读透,于是打算再看一遍。他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着,一首首优美的新诗像跳动的音符,一串串诗人的名字让他仰慕不已。
“为什么不能写诗呢?不能做诗人呢?”厉风眼睛一亮,突然产生一种大胆的想法。“对,写诗,去投稿!”厉风一向雷厉风行,天生不喜逻辑思维,感觉一上来,情绪也同步跟上,决定也随之诞生。他的这种被直觉指挥的决定,尽管没有经过仔细的论证,看似草率,却经常离奇地正确。自从进入那所自由的学校并接触到诗歌之后,厉风也变得越来越率性,越来越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在他的身上,一种诗人的气质,也正在慢慢地酝酿。
厉严和李娴也起了床,厉严刚穿上衣服,便“啪”的点上了一支烟,他坐了下来,要等到这支烟抽完才去洗脸刷牙,这是他的老习惯。李娴则不然,虽然名字中含了一个“闲”字,却从来没有闲过,像个勤杂工一般,一天忙到晚。李娴起床后,先把被子叠好,梳洗完毕后就匆匆去小菜市场买菜。矿山的菜市场每天存在的时间只有早上的一两个小时,太阳一出,农民们也不管卖了多少便提着篮子回家,他们的家中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去做。工人家属中若有睡懒觉的起床迟了,那就会买不到菜。
李娴很快就把菜买了回来,把菜一放好就开始做早餐,她必须赶在厉严上班之前将面条煮好,然后喂家禽家畜,打扫卫生。厉严抽完烟,便在房子里转悠,他什么家务也不做,像个皇帝一般。厉风也不做家务,不过那是在他读书时,父母为了让他成为三代人中唯一的大学生,特地给的优惠条件,像个家中小皇帝。但是,厉风现在自己从学校回来了,他这个小皇帝自然就不能再做下去了。一山不能容二虎,一个家庭中怎么能有两个皇帝,而只有一个仆人呢?所以,厉严见厉风没来帮忙做事,心下就有些看不惯了。
厉严转到客厅,拿那对三角眼白了一眼厉风的房间,见厉风正坐在那儿看书,心中便又升起一股怒火:
“学校里有书不去念,却偏要跑回家来念,装模作样,再念有个屁用!”
厉严想罢,就对厉风喊道:
“厉风,你妈很忙,你过去帮她一下!”
李娴一听,便责怪厉严道:
“我每天都做这些事,没有事,忙什么?不要叫厉风了。”
厉严听到李娴又护着儿子,教训道:
“你以为还是以前吗?他现在没读书了,当然要做事!”
李娴知道自己不能和厉严争锋,没有理会他忙着下面条去了,如果八点之前没有完成下面条的任务,她自身都是难保的。厉风听到父亲安排自己做事,只得收拾好书本,到厨房帮忙。不过,虽然厉风遵照执行了,但他毕竟不是李娴,心里却对父亲的命令很是不服,但他和李娴端的又都是厉严的饭碗,不服从是不可以的。从这天起,父子之间便产生了隔阂,埋下了矛盾的种子,以至后来愈演愈烈。
当然,厉风是乐意给母亲帮忙的,他只是讨厌命令,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特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也许是从“粒狗”那开始的,也许是从那些诗歌中开始的,也许是那些存在主义的小说中开始的,厉风不明白。
挑粪
厉严吃完面条又打着赤膊上班去了。李娴忙完家中的事,便打算去菜地浇菜,见厉风闲着,把他也叫上了。浇菜得浇粪,把一担粪水挑到菜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这年头,在年轻人当中很不流行挑大粪,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仅是一件苦差事,而且还是一件很让人掉面子的事。厉风本打算帮母亲挑大粪的,可一望见那一大担沉重的粪水,臭气熏天,心生畏惧,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步。
李娴见了,心中当然非常明白,趁机又劝说道:
“你现在看到了吧,没有文化就要做苦力。工人农民可不好当,呆在学校里读书多么舒服呀,又干净又漂亮,你却偏偏不读了,要回来自找苦吃……”
厉风望着那一担大粪,没有说话。他突然走了过去,操过扁担,将担子挑上了肩。李娴见了,心中自是心痛不已。说道:
“真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了?什么都跟我们别扭着。算了算了,你从来都没做过这些事,快放下,会压坏了腰的,还是让我来吧!”
“不!”厉风说道,径自挑着大粪去菜地了。李娴跟在后头,一点也没有因为儿子帮忙减轻了负担而高兴,她紧绷着脸,一路哀声叹气,没有一丝笑容。
厉风把大粪挑到菜地后,李娴便坚决不要他再做事。厉风只得回家来,在马路上迎面遇到了两个初中便已辍学在家的同学,一个叫罗小计,长的高高瘦瘦的,头发天然地有些卷曲,一对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光芒。另一个叫陈大聪,个头矮矮瘦瘦的,细长的面部满是青春痘。这两个人在学校时就很出名了,罗小计鬼点子特多,哄骗女孩子的方法有一大箩筐,作弄老师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陈大聪没有他那些特长,但却是个象棋高手,以前在学校的象棋比赛中总是得第一名。但他们都不爱读书,罗小计先一年退学,常到社会上去闯荡,已经是个老江湖了。陈大聪则呆在家中,除了找人下棋和打牌,什么事情也不做。
厉风以前读书非常厉害,是罗小计和陈大聪的班长。他们两人听说厉风也从学校回来了,又多了一个玩伴,都异常高兴。罗小计远远地就喊道:
“呵呵,咱班长也和咱走到一条道上来了,走,咱们玩去,我给你介绍一个靓妹,保证是上等的货色,呵呵……”
“呵呵。”厉风也笑了笑,瞪大眼睛望着罗小计,他见罗小计现在说话完全像个二流子一般,很是奇怪。厉风以前只和班上成绩好的学生是朋友,很少和他俩交往。不过现在不同了,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学业,很容易成为朋友。但是厉风还是拒绝他了,在厉风眼里,解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厉风说道:
“原来是你俩,好久不见了。我今天还有事,恐怕去不了。”
陈大聪却不理会厉风,走过来拉扯他的衣角,道:
“呆在家里会有什么事?闷死了,还要看父母的脸色。快走,咱们打麻将抽纸牌玩游戏去!”
厉风同他们却不相同,自小家教甚严,对这类娱乐十分陌生,自然没有陪养起兴趣,便又推辞道:
“这些东西我从没玩过,不懂。”
陈大聪连连挥手,一边拖住厉风一边说道:
“简单,简单,一教就会。”
厉风把手从陈大聪的手里挣脱出来,笑道:
“今天真有事,改天吧。”
陈大聪没有了法子,望着罗小计。罗小计哈哈笑道:
“没关系,咱们走吧,他以后在家里一定会呆不住的,一定会来找咱们玩的。走吧……”
陈大聪深以为然,便向厉风告了别,和罗小计一块另寻人打麻将去了。
“一定会呆不住?”厉风想了想,又望了望他俩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厉风回到家,就又忙不迭地拿出他的《诗神总集》来研读。一会儿,厉风又想起了解语,自己在离开学校时,竟然没有和她见上最后一面,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
“不如给她写封信吧。”厉风想到,于是说干就干,提起笔来,就给解语写信。厉风的信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一行,一段一段长长的诗句。打完草稿之后,他又仔仔细细地修改一遍,然后又重抄三份。这三份,一份是自己留底,用以编成诗集,一份是寄给解语,另一份则是寄给报社。
厉风满怀希望地等候回音。
更改家庭秩序
厉严又下早班回家了,他还是打着赤膊,衬衫搭在肩膀上,手中提了一壶米酒。厉严一进门便朝厉风的房子里望了望,看看厉风在做什么。厉风退学回家后,他对儿子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不常去看望儿子,也很少与他交谈。厉风这时正在伏案写作一首新诗,没有注意到父亲进门。厉严见到厉风认真的样子,心中很不高兴,想到:
“真是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坐在那儿做什么?有正经的道路不去走,却要回到家中装模作样,真是气死我了!”
厉严瞥了一眼厉风的房间,没有理会他,又在房子里到处走走看看。李娴刚刚杀完一只鸭子,用沸水烫过后,放在桶子里拨毛。李娴见厉严回来了,连忙向他问候。厉严走过去检查一番,说道:
“做事认真点,一定要把毛拨干净了。”
说完之后他又来到柜子旁,将一瓶鞋油拿了出来,生气地道:
“这鞋油是放在床底下的,怎么摆在这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一样东西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放着,不要随便乱移乱动……”
李娴早已习惯了厉严的教训,没有吭声,拉长着脸继续拨鸭毛。李娴知道,厉严说话时,家人是不能随便应话的,他说什么,其它人在一旁听着便是了,如果还嘴,就会招来他严厉的斥责。
厉严见李娴没说话,感到很满意,便坐下来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的很大,把坐在里房写诗的厉风吵的呆不住了。厉风觉得家里的秩序很多都要改改了,母亲逆来顺受,只能靠自己说话了。于是,他从自己房子里走出来,对厉严说道:
“爸,你能不能把音量调小些?”
厉严头也没回,语气硬梆梆地道:
“调小些作啥?我耳背听不清。你要嫌吵就回学校去,这儿不是读书的地方。”
“不吵着我,那也会吵着邻居,你这样做不对。”
厉严一听便怒从心生,一拍睡椅的扶手,大声道:
“怎这么多嘴?什么时候轮到儿子来教训老子了?人家邻居并没找上来,怎么吵他们了?”
“人家是在忍耐着,让着你,不想和你闹不愉快。”
厉严见厉风不知趣,还在一个劲地争论,完全不懂他的规矩,不禁大为恼怒,提高了嗓门吼道:
“住嘴!老子做什么要你来管吗?”
“你……”
厉风一见父亲横蛮的样子,也早在心底生了气。厉风正欲再辩,李娴急忙喝止了他,厉风憋了一肚子的话不能说,大为气恼,打开门走到外面去了。
李娴见厉风走了,便对厉严说道:
“看看你现在是怎么啦?每天都是苦着脸,一点点小事就大动肝火,像谁都欠你似的。天天这样,哪还像个家?厉风在这家里,哪还能呆的下去?”
“我就是要他呆不下去!好端端的跑回来做什么?”
厉严说罢,便来到厉风的房间,想去看看儿子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厉风的桌子上堆满了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旁边则放着一个小册子。厉严好奇地打开那本小册子来看,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写着几个字——《厉风诗集》。
“嗯?是什么东西?”厉严想着,又翻开了第二页,看到了厉风写的诗,诗句长短不一,从上到下排列着。厉严很多字不认识,认识的句子则读不通。不过,诗他还是知道的,他回忆起自己在念小学时,也学过一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诗。但是厉风的诗和他学的诗差别太大了,他不能相信厉风这些分行的句子也是诗。厉严把小册子合上,嘴中嘀咕道:
“就这样的鬼东西也叫诗?正经的书不念,却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能挣到钱换来柴米油盐吗?能养家糊口吗?唉……”
厉严忧心忡忡,把心中的想法和李娴说了。李娴却道:
“反正儿子是在学习,我们没文化,不要去管他了吧。”
“不管他?我看是走火入魔了。你没有发现吗?他现在都不跟他以前的同学一起玩了,也很少说话了,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里捉模那些鬼东西,有些不正常!”
“我看没什么不正常,天天和那些同学去打牌喝酒,那就正常吗?你天天压着他骂着他他就会正常吗?”
“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反正什么都是护着他,说什么都是白说,算了算了!”
给我滚
厉严气乎乎地又来到客厅看电视,李娴则开始忙着做晚饭了。也不知是厉严自己心情不好觉得电视节目不好看还是电视节目本身就制作粗糙,他不停地在睡椅和电视机之间走动更换频道。最后总算找到一个唱黄鼓戏的节目,才满意地坐下,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厉风在外面转了一圈,心情平静了许多,便慢慢地走回家来。见父亲又在看黄鼓戏,自己一点也不感兴趣,就到厨房给母亲去帮忙。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厉风把碗筷摆好,唤了父亲吃饭。厉严见儿子还算懂礼,也消了一些气。
一家人围坐一起,开始吃饭。坐法还是老规矩,厉严坐沙发那边,那边坐北朝南,又正对着电视机,是大边。李娴坐中边,厉风当然是坐在靠近厨房的小边,这边方便给父母盛饭。厉严动筷之后,李娴和厉风才开始夹菜。
厉风在心中对这套老规矩很不以为然,他见自己坐在小边上影响父亲看电视,自己也看不到,就大胆改革,提着碗筷坐到另一边去了。厉严突然变了脸色,但一见自己可以看到唱戏了,便也没说什么,谁叫人发明了电视机呢?
李娴见厉风没有征得厉严的同意就换了座位,不禁替他捏了把汗,但看到厉严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厉风却还没有完,他看着那依依呀呀的黄鼓戏,越来越觉得没趣味,便想去换频道。换频道可是一件大事,连李娴都不敢去乱动的。厉风以前也不敢,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厉风想也没有多想,站起来伸手就去按了下电视机的频道按钮,换了个频道,那个台正在播放流行歌曲。厉风这一大胆的举动无疑是在一片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上扔下了一颗重镑炸弹!
李娴诧异地望着厉风,感到这孩子的确不同以前了。她睁大眼望着厉风,一颗心都提到嗓门上来了。厉风没事人一般又坐下来吃饭。厉严却是坐不住了,精彩的黄鼓戏一下从眼前消失了,这还得了!他突然将碗往桌子上使劲一叩,大骂厉风道:
“谁叫你去换频道的?这个台唱的这些东西不堪入耳,有什么好看?赶快给我换回来!”
厉风坐着没动,却道:
“只准你换,不准我们换!我看你看的那个台也不知是在唱什么?根本听不懂!简直就是噪音。”
“少罗嗦!你赶快给我换过来!”
李娴见厉严已经大动肝火了,十分替厉风担心,也赶紧在一旁催促他,叫他快些把频道换了。厉风依然无动于衷,反对李娴说道:
“妈,你也太落后了,现在不兴家长制作风,都快二十一世纪了,你干啥总这样迁就他?”
李娴见厉风不但不听劝,儿子反劝起自己来了,也生了气,道:
“你懂什么呀?不要再多说了,赶快把频道换过来!”
厉风见自己本想帮着李娴,但李娴却不领情,反而教训自己,也很生气,忍不住大声说道:
“不换!就是不换!为什么我就不能调频道?”
厉风话音未落,厉严就怒不可遏地举起饭碗,“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碗饭顿时滚的满地都是。厉严大声骂了起来: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养了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送你读书你不去,却要回到家里来气我们。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厉风嘴上还是一丝一毫也不放松,同样硬着嘴道:
“滚出去?为什么?滚就滚,没什么了不起!”
厉严气得面色都已经发紫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双唇直打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娴见厉风越来越口无遮拦,也骂厉风道:
“父亲骂儿子,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你听着便是了,不要再回嘴!”
“我做不到!”厉风站了起来,告诉母亲。
厉严用手指着儿子,声嘶力竭地大喝道:
“滚!你给我滚!”
厉风一气之下便果真走到了门口,打算出去,却转念一想,“你叫我滚我就滚吗?那我不是输了?”便又立在门口,同样大声地回敬一句:
“我偏不滚!”
厉严一听,已经气的快昏倒过去,只是用手指着厉风,不能言语。李娴早已泣不成声,对着厉风道:
“你不说了行吗?你快点出去吧,难道你真要气死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吗?”
厉风一听,顿时发现自己已经失控了。便不再言语,独自开门出去了。这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