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十三【编辑推荐】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13 22:29:28 字数:8964
第三章父亲的民主
重逢季未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厉风一边走,一边止不住用手去擦拭眼泪。刚才这一番争吵,他把父母气的够呛,可自己心里更不好受。厉风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家里,自己和母亲连更换电视频道的权利都没有,而母亲居然一点也不认同自己的做法。“才回来两天就变成这样子,看来正像罗小计说的,真是呆不下去了。”厉风想罢,突然感到异常的孤独,独自坐在一颗梧桐树下,一直到夜幕降临。从回家那一刻起,厉风的心态在急剧地波动,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更容易冲动。对于人生,也看得黯淡无华,渐渐失去原有的丰富想象力。
厉风在梧桐树下坐了很久,依然不想回家。他想起了罗小计和陈大聪,便站起来找他们去了。厉风想,相对于父母而言,也许罗小计等人和他们的共同语言会更多些。
厉风敲开了罗小计家的门,顿时一股浓烟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和麻将的声音如暴雨般“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厉风定眼一看,见有十多人将一张麻将桌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正在人手一支香烟,一边大声喧哗着一边聚精会神地观看麻将大战。围观的人比亲自打麻将的人情绪更兴奋更激动,不断地摇控指挥着玩家,没有人发现厉风进门了。
围观的人群中,厉风认识几个,都是初中时的同学,其它的他则一个也不认识,但从他们的口音判断,那些人不是第五工区的人,而是小田村的无业村民。
厉风正也要揍上前上看个究竟,罗小计从房子里走出来,看见了厉风,急忙热情地打招呼,说道:
“上午还在说你在家会呆不下去呢,怎么?这么快就受不了啦?”
厉风一听,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唉!滋味真是不好受啦!怎么你没有玩牌呢?”
罗小计递给厉风一支烟,回答厉风:
“我玩不起啦,今天把家里买米的钱都输光啦,父母又回老家去了……”
“啊!”厉风一听大吃一惊,道:
“那你可咋生活?”
罗小计哈哈一笑,道:
“没问题的,放心,有兄弟们呢,来兄弟们,厉风来了,打个招呼。”
围观的人听见罗小计呼喊,都转过头来,认识厉风的同学都来向他打招呼。厉风的这些同学当中,有的在上班,有的则还在四处游荡。厉风也过去观看,原来陈大聪正在打麻将。陈大聪朝厉风点点头,算是问候,他实在太忙了,没功夫和厉风多说。厉风又朝其它玩家看了看,见大聪的左边是一个刀疤脸,右边是一个光头,刀疤脸和光头不认识厉风,厉风估计他们是小田村的人。厉风朝大聪的对面看了过去,对面座位上的人却让他又是一惊,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季未!
“季未!”厉风连忙对他呼喊。“嗨,你不是回丰收煤矿了吗,怎么到这儿来啦?”
季未朝喊话的方向匆匆望了望,发现了厉风,也非常高兴,胡乱摔出去一个牌,对厉风说道:
“我家老子见我从学校辍学了,要把我吊起来打,我逃跑出来了,这是我大舅家……”
季未还没说两话,其它玩家对他又是一阵猛催,他顾不上和厉风再说,玩牌去了。厉风回过头来对罗小计道:
“原来季未和你是表兄弟,我说你俩怎么有点像。”
“不会吧,我和表哥怎么会长的像呢?”
“呵呵,我是说性格像。”
“那是那是,我们可是趣味相投。”
赌场风云
厉风和罗小计正交谈间,突然麻将桌上一片骚乱。季未和刀疤脸争执起来,刀疤脸看到季未的裤子里掉出来几个麻将,指责季未在捣鬼,不承认季未和的这手牌,拒不给钱。季未则一口咬定麻将是洗牌时自己掉下去的,刀疤脸不给钱是在耍无赖。陈大聪帮着季未,胡乱作证,说自己亲眼见到麻将自己掉地上去了。光头不知情,又见陈大聪说的煞有介事,竟然相信了他的话,反去劝刀疤脸。刀疤脸十分气愤,站起来猛然拍了下桌子,不但不给钱,还要季未交出今晚赢的钱。季未哪会这么老实,见对方拍桌子,他也马上使更大的劲拍桌子。两个人嗓门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狂,眼看就要打起来。
罗小计见到这阵势,急忙过去劝和。他对着季未劈头盖脸就是一番大骂:
“怎么搞的?人家到咱们这儿来打牌,是客人。怎能对着人家喊打喊杀的?大家都是朋友,打牌便打牌,要守规矩!”
季未望着罗小计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这般说话。他看看罗小计,罗小计怒气冲冲地望着他。他又看看陈小聪,陈小聪立即给他使了个眼色。季未马上明白过来了,便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罗小计见状,又笑着对刀疤脸道:
“兄弟,给我点薄面,算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和我这表弟一般见识。今天都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怎么样?”
刀疤脸见罗小计说话还算中听,便也没再计较,道:
“既然是罗兄弟的亲戚,那就算了。AB的若是换了其它人,敢在老子面前耍手脚,我非得断他一个指头不可!”
刀疤脸说罢,便挥了挥手,带着那帮无业村民走了。
刀疤脸等人刚走,季未便毒毒地骂道:
“AB的断老子的指头!老子便废了他的双眼!”
罗小计见季未还在骂骂咧咧,便走过去劝道:
“算了吧表哥,他们是吸毒的人,比咱们玩命多了。再说,钱全都装进你的口袋里了,你还不满意啦?”
季未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大把钞票来,道:
“你这小子,刚才胡说什么我是你表弟,让你占了便宜,罚你跑腿去买啤酒,犒劳大伙,大伙也辛苦了。”
厉风不明白季未说“大伙也辛苦”是什么意思,便去问季未。季未笑道:
“你可真是个书呆子,看了这么久也没看出门道来。大伙一直在给我和大聪传递暗号,你竟然没看出来,真傻!”
季未一席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厉风顿时面红耳赤。厉风突然感到,自己和他们很难成为同路人。一种孤独的感觉,向厉风席卷过来。
罗小计很快就买了一件啤酒回来了。众人一边饮酒,又一边开始了玩麻将。罗小计拉着厉风要教他玩麻将,可是厉风却对这东西没有一点兴趣。厉风拒绝了学习麻将,这使得罗小计很不高兴,他转过身去和其它人说话去了。众人又渐渐地进入了麻将的世界,把厉风忘了个精光。
厉风立在房子里,感到很不自在,便悄悄地离开了罗小计家。
夜渐渐地凉了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昏暗的路灯孤单地点亮这个世界。厉风出了罗小计那个单元,来到马路上时,天空飘舞着丝丝轻雨。他茫然地来到路灯下,感到路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是那么熟悉而温暖,他在那一片小小的光芒里坐了下来。家属楼的灯很多都已经熄灭了,但厉风望见自家的灯还在亮着。厉风心想,那或许是母亲在等待着自己回家。但是厉风现在还不想回去,他憎恨父亲那对冷漠的眼睛。
夜幕之中的山顶树林间,有只猫头鹰又唱起了它那单调枯燥而充满恐怖的歌。人人都说猫头鹰是死亡使者,它唱的歌是死亡之音。李娴最痛恨它的鸣叫,她每次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就会反诅咒它。李娴说,鲁小憾自杀的当天晚上,她听见猫头鹰哀鸣了整整一夜。厉风想起母亲的话,又望了望阴沉沉的鲁小憾家,一种恐惧突然袭遍全身,感到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变凉了。
厉风第一次想到了死亡这两个字,并且将它们和自己扯上了关系。“死亡是什么?人死后是什么?人死之后,会快乐吗?”他刚刚想到这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却马上也跟了上来。“我怎么会想到这个可怕的词呢?难道我现在不快乐吗?人只有不快乐地活着才会想起死亡吧。”“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快乐地生活着,但他们依然在痛苦之中生活,为什么呢?”厉风的思维来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哲学家的话,他是这样解释的,他说,痛苦地活着却不死的人,是因为对痛苦的恐惧没有超越死亡的恐惧。“那么鲁小憾死了,他对什么的恐惧竟然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人还是要快乐地活着,否则……”厉风想到这儿,竟然站了起来。他想,自己应该要和父亲改善关系,一家人应当快乐地相处,不能让自己变成鲁小憾第二。
厉风抹了一下头上的雨水,举步朝家里走去。厉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想到,人不能完全地把握自己,尤其是他这个年龄阶段的人。
妥协
厉风回到家时,厉严已经入睡了,但李娴却还在昏暗的灯光下为厉严缝补工作服。厉风一进门,李娴便责备他道: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家。”
厉风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李娴把衣服缝好了,拿线在针尖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取过剪刀将线剪断了。她把衣服搁在一旁,严肃地对厉风说道:
“以后可要早些回,不要和罗小计那些人一起玩。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到处偷鸡摸狗,迟早有天会被抓起来的。要是你父亲知道你和他们混在一块,一定又会不高兴的。”
厉风点了点头,说道:
“我也没去打牌,只是在旁边看了会,我以后会早些回的。父亲说的对的我自然会听从,说的不对的……”
“不对的也得听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都是为子女好,你再不要和父亲别扭下去了,子女对父母一定要孝顺,什么是孝顺?首先便是要顺,要顺从,不能顶撞家长。人呀,要知恩。你可别忘了,是谁在辛苦地工作?是谁养育了你?你手里端的又是谁的饭碗?今天的事我也劝了你父亲,你也不要总放在心上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明天你还是要喊他。”
厉风木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李娴便道:
“很晚了,你早些去休息。”
厉风应承了母亲,回自己的房子睡觉去了。但是,他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反复回味着母亲的一席话。尤其是那句“你手里端的是谁的饭碗?”让厉风感触极大。他想,母亲定是因为这种思想,所以对父亲百依百顺。难道就是因为端着父亲的饭碗,大家都要放弃自己的一切权利吗?丈夫有责任扶养妻子,父亲有责任抚养子女,子女当然也有责任赡养老人。但是若都附带着这般苛刻的条件,是不是太过分了?厉风不能理解母亲,但他尊重她,没有反驳她。但是从这一刻起,每当他想到饭碗的时候,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心中快乐的因子越来越少。
第二天一大早,厉严父子还刚起床,李娴便已经将热腾腾的面条为他们准备好了。厉风看见父亲起床了,便过去问候了他一声。父亲依然没有好的脸色,但还是应了厉风一声。厉风感到很尴尬,又坐到自己的书桌前看书去了。
厉严和李娴开始坐到桌子旁吃面条了,李娴叫唤了厉风一声。厉风望了一下他们,感到和父母坐在一起吃东西很不自在,吃东西时他们几乎不说话,使得家里的气氛太严肃,厉风很不习惯。而且,厉风又想起昨晚母亲说的饭碗那句话,心中更像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他坐在那没动,回了李娴一句:
“你们先吃吧,我忙,呆会再吃。”
待父母吃完之后,厉风才走到桌子旁吃面条。厉风端起饭碗,一种自卑之情突然涌上心头。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一瞬间失去了和他对抗的勇气。厉风低着头,慢慢地将面条吃完了。“我让步吧,忍耐些,少说多做,一切都遵照他的去办吧。”厉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在心底做出了决定。
厉严看了看时间,见已经不早了,便匆匆上班去了。李娴则忙着去喂猪。厉风想起今天是学校放暑假的日子,自己的行李还放在陈默和童纯那,自己应该去接一下他们。于是,厉风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到车站接人去了。
九点钟左右,专程去接学生的客车就已经开回来了。学生不多,只有十多个人,但物品却装了满满一车厢。父母们都早早地候着了,厉风也夹在其中,他上到车上去和大家打招呼。大家见是厉风,都知道他是教训“粒狗”的主角,非常欢迎他。
陈默把厉风的箱子从递给了他,童纯则将被子搬了过来。厉风问他们道:
“回来得好快呀,你们考得好吗?”
陈默笑了笑,道:
“当然考得好,都考不好老师怎么交差?我们又怎么交差?”
童纯也紧接着对厉风道:
“你不该回,吃大亏啦!班上成绩最差的人都考及格了。”
“是吗?”厉风并不认为自己吃了大亏,不经意地应了一句,提着箱子和被子朝前走。
童纯走在他旁边,突然诧异地问道:
“咦,研究生,你怎么不笑?”
陈默听到童纯的话,也朝厉风望了过来,发现厉风果然表情严肃,脸上没有一丝快乐的痕迹。便又笑道:
“厉风和解语现在天各一方,他哪还能快乐?”
厉风苦笑一声,道:
“奇怪,小朋友,我刚才一直在笑啊,你们没看到吗?”
“没看到。”陈默和童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厉风听了两人的话,也在心底纳闷,寻思道:“我刚才明明是笑了,他们怎么没有看到呢?”不过,两个好友回来了,厉风紧绷的心弦似乎松懈了许多。
厉风将行李放回家之后,便找他们去了。尽管他和他们并没有他和朱为厚一样,有着书法和诗歌这些共同的爱好和相同的脾性,但和季未与罗小计等人比较起来,他们的性格还是要接近得多。尤其是童纯,对未知的东西充满着强烈的兴趣,这点和厉风很接近。他们在一起,讨论的都是人生与哲学这类严肃认真的话题。他们都不打牌,也不广交朋友,和季未与罗小计等人的生活完全相反。这两类人互相藐视,很少往来。
民主会议
但是在厉严看来,厉风这样天天人不着家,游手好闲,和季未等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假期结束时,厉严终于想到了一个约束厉风的办法。他想,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让他整天无所事事的了,得找个正经的事给他做。再者,厉风一天到晚闷在家里看些毫不正经的书,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厉严很是不解,既然学校没去了,还读什么书呢?这样长久下去,只怕会闷出毛病来。所以,厉严把李娴找来“开会”。厉严首先发言:
“他妈,我有个想法,你过来,跟你商量一下。既然儿子现在不想上学了,我们也没办法。我打算让他去做点事……”
李娴一听,马上着急地说道:
“儿子还小,做事不……”
“闭嘴!他还小吗?下个月他就满二十岁了。你急什么?先听我讲完,不要随便插嘴。”
李娴不满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听厉严的安排。厉严吐了一个烟圈,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又道:
“其实,读书人也就是一个名声好听,眼下很多没读过书的比那些读书人混得好多了。儿子不去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听从我的安排,我照样让他有出息。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杨大眼,你知道吧。他可是连小学也没上过的,可是人家会挣钱,你不知道吧?这小子发了,现在买了一辆大卡车在开了。现在干什么最赚钱?开车!”
“你想让儿子去开车?开车不安全。”
“对!开车!虽然这不是什么正式工作,但也是一门技术工作。杨大眼虽然不安心井下的工作,被单位开除了。不过人家现在比咱们这些正式职工还神气,手指上戴着纯金戒指,说话的嗓门比他的眼睛还大了。先让儿子去学着,等单位招工了,再让他在单位找个固定的工作,也免得他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
“好是好,可不知厉风喜欢这个事不?”
“杨大眼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他为师吗?他家门口送礼的人都排成长龙了。吴矿长,认识吗?他儿子吴小中,读书不认真,下井又怕吃苦,也在学开车。你看,现在连吴矿长都得巴结他,左一声‘杨司机’,右一口‘杨老哥’的。杨大眼却不吃这一套,对徒弟一视同仁,谁学不会,谁笨,他便不管是谁,拿起板手就会敲他的脑袋……”
“啊!打人?!”
“明天,我就给杨大眼准备一份厚礼过去。凭着咱与他二十多年的交情,他怎么也会答应我这个请求的。嗯,怎么样?我的主意不错吧?你说呢?我看就这么定了。你便忙你的去吧。”
李娴见厉严什么都想的周到,也无话可说,起身忙着做晚饭去了。厉严则又到卧室里,想想该如何跟儿子说这件事。这一段时间父子不和,搞的家庭像个战场一般。厉严一想到儿子现在竟然变成这样的让他费解,便觉心情沉闷。他打开录音机,播放昨天新买来的黄鼓戏磁带。
“提起这个小鼓呀,我——好——伤——心——咧——耶——耶~耶~耶~”
戏中的主角九哥悲吼一声,在一片锣鼓声中粉墨登场了。
厉风刚从童纯那儿回来,借来了一块流行歌的磁带。他一进门,便听得九哥那嘶哑的嗓门和二胡杀鸡般咿咿哑哑的声音,不禁大皱眉头。心道:
“这古人唱歌怎会这么慢呢?一个字、一个字地哼,拖拖拉拉的。要是现在,一首歌也花不了它一句词的时间,不过,这些戏认真地听一听也是很有意思的,但就是速度太慢了,与现时代太不谐调。”
厉风对黄鼓戏并不陌生,并且在小的时候还是非常喜爱的。厉风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在农村,没有其它的娱乐。最吸引他的就是和哥哥们一起打着火把,走上十多里山路去看黄鼓戏。他的小学同学几乎都能哼上一两句,其中有个叫虞阿娇的小同学,唱得特别好。虞阿娇是他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只读到五年级就离开学校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谋生去了。但是,自从他离开农村到了矿山之后,厉风接触到了现代音乐。现代音乐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迅速征服了他的精神世界,黄鼓戏被打败了。
厉严却不同,不管流行音乐怎么样的如同洪水猛兽,他都把它们视同垃圾。他只钟爱那些黄鼓戏,翻来覆去百听不厌。
厉风进门之后,便将磁带藏在了裤袋子里,不想让父亲看到。他要等到厉严上班去之后才来放磁带,现在是万万不行的。厉风回来时,还顺便去了一趟邮电局,想看看报社和解语有没有给他回信。他这一两个月来已经去了十多次邮电局了,但是,每次都令他非常失望,报社和解语没有给他回一个字过来。
朱为厚倒是来了一封信,说他可能要去本阳市工作了,因为朱为厚的父母正在积极地努力,想通过打通各路关卡,花上八九千元给他买个好工作。厉风家已经给厉霜买了工作了,再没有这许多的钱为厉风买工作。厉风对朱为厚自是羡慕不已。
有话好说
厉严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厉风回家了,便把他又叫了进去。厉严把录音机关掉后坐在沙发上。厉风见父亲又是十分地严肃认真,似乎是打算“开会”的样子,心中有些紧张,不知道“会议内容”是什么,他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厉严一见,反倒松懈了下来,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坐下吧,跟你说件事。”
厉风于是便坐下,准备洗耳恭听。他是知道父亲的规矩的,因而坐下之后,一语不发,像个木头人一般老老实实的。厉风是打算和父亲改善关系了,他在心底早已决定,不管父亲说什么,他都只是听着,绝不还嘴。
厉严见了厉风适才的表现,十分满意,竟然还微微一笑。厉严发笑,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厉风见到父亲今天竟然如此抬举自己,也感到意外,甚至有些诚惶诚恐,便也附和一笑。厉风的笑实在太微妙,不过也是嘴角动了动。但是厉严感觉到了,因为这对父子是如此相同,父亲的笑也只是眼皮眨眨罢了。
但是,这种友好的气氛两个人都不太适应。厉严迅速把那一瞬间的微笑收了起来,正色道:
“现在啊,毕竟时代不同了,都提倡民主。我也不霸蛮,既然你不想读书了,我也不勉强你。强扭的什么……对,强扭的苦瓜不甜。”
“他也懂民主?可能是在电视中听到的。”
“说实在的,当初我并不是特别想要你去读什么大学,只是那时都流行这个,所以才逼着你去读书。但是,我看现在的形势变了。现在流行挣钱……”
“他也讲流行?可惜还没接受流行歌曲。”
“我思来想去,发现有一个行当现在很流行,很赚钱,就是开车,就是当司机。现在司机可比咱们这些挖煤佬神气啦,你杨大眼叔叔知道吧,他手上都戴上金戒指了,还买了一辆大卡车……”
“说话嗓门比他眼睛还大,连吴矿长也要巴结他。您已经和我们说过两次了。”
“所以呀,我打算让你拜他为师,学开车,当司机,赚大钱!”
“哦,原来是叫我去开车。开车枯燥乏味,每天重复那几个机械动作,我这么爱自由,坐在车厢里会闷死!我看像妈妈一样喂些小猪和种些菜土比开车要有趣多了,挣那么多钱做什么?”
“你一定要证明给别人看,你没有上大学,也照样会有大出息!儿啊,只要你听话,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定会大富大贵的。”
“证明给别人看?我是为别人活着吗?一定要大富大贵才叫成功吗?”
“今晚上我就给杨大眼买几瓶好酒送去,凭着我和他二十年的交情,他一定会收你这个徒弟的。虽然这只是一个临时的事,但可以学到技术,你一定要认真地做好呀!怎么样?”
厉严终于说完了,站起来把一个烟屁股扔进了烟灰缸,又点上了一支香烟。厉风可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虽然肚子里面有一万个的不愿意,却不敢说个“不”字。他坐了这么久,一直都是认真地听父亲讲,没说一个字,现在轮到自己了,便也站起来说道:
“好!”
厉严一听儿子这样回答,顿时喜形于色,连连夸奖厉风道:
“到底是长大了,听话了,好!好!好!”
厉风勉强地笑了笑,脸上像挤牙膏般挤出了一丝喜悦之情。这时李娴已经将晚饭做好了,端着菜走出厨房来。她见父子两人都很高兴的样子,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拜师学艺
厉严又将录音机的电源接通,放进另一块新磁带。一曲欢快的黄鼓戏通过扬声器播放了出来:
“手拉风——琴,呼——呀呼——的响……”
厉风终于又坐回到桌子旁,一家人总算吃了一顿“团圆饭”。吃完饭后,厉严果然从柜子里翻出一些钱来,匆匆离了家门,到商店为扬大眼准备厚礼去了。厉风望见父亲忙碌的身影,知道也是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奔波,心中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感动。虽然父亲没有朱为厚的父亲的能力,为儿子准备好的工作,但他确是全力以赴了。尽管厉风并不是很喜欢开车,可是眼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能让父母开心,厉风决定要用心地学好开车。
厉严买回来一大堆礼物之后,就带着厉风去杨大眼家了。厉风见到了杨大眼,只见他果然生的高大魁梧,与众不同。杨大眼的眼睛的确很大,像两只大灯笼般挂在宽阔的面容上,他的嗓门也很大,说起话来声音非常洪亮,如同寺庙里的和尚撞钟。
杨大眼一家人这会儿正在吃饭,见厉严父子到访,便都起身相迎。杨大眼戴着金戒指的大手一把接过厉严手中的礼物,一边大声道:
“来便来,带这许多的礼物作啥。”
厉严寒暄几句之后,便径直道明了来意。杨大眼也是爽快的人,一口答应了厉严,愿意收厉风为徒。但是杨大眼马上又说了,既然是熟人,学费就免了,但是一定要勤快,要帮忙做事;要听话,师傅喊做什么徒弟就要做什么,不能磨磨蹭蹭,不能拖拖拉拉,不能懒懒洋洋;徒弟不需要向师傅敬烟,师傅反而会每天给他一盒香烟,根据表现,师傅还会给徒弟一些零花钱;徒弟要敬重师傅,不能和师傅顶嘴……
“否则,嗨嗨,我杨大眼的脾气你老哥是知道的。”
“行行行!你说咋办就咋办。”
厉严一口应承了杨大眼,又转过身来,要厉风给师傅行拜师大礼。杨大眼急忙阻止了他,说这个规矩现在已经废除了。杨大眼还告诉厉严,学开车要先学修车,明天厉风就可以去他的修理店报到了,和厉风一道学的还有吴矿长的儿子吴小中。
厉严见杨大眼一家人饭还没吃完,便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儿子起身告辞了。杨大眼也没勉强挽留,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给他们开门送行。
第二天一大早,厉风按照父亲的安排,穿上一身工作服,去杨大眼的修理店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