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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断桥十一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13 21:58:28      字数:5779

二章父子大比拼
先礼后兵
厉风悬着一颗心,忐忑不安地坐到桌子旁吃饭。李娴给他做了非常可口的辣椒炒腊肉、凉拌黄瓜以及一碗桂圆蛋汤。厉风知道父母平时省吃俭用,要几天才吃一顿肉。望着这些菜肴,厉风许久没能下箸。但是,为了省钱,他已经一天都没有吃饭了,肚子饿得慌。他只得胡乱夹了些菜放在碗中以填饱肚子,然而,饭菜在嘴里咀嚼,原本香甜可口,但此刻的厉风却是什么味道也品尝不出来了。
厉风突然想起了朱为厚,上午在第一工区和他分手后,就不知他的任何消息了。厉风想,朱为厚现在也一定在接受“批判”,不过,朱为厚是干部子弟,家中条件比较好,他的父母从小就非常宠他。他的前程比厉风要“光明”,他的父母应该也不会过于斥责他,因为从小到大父母对他都是言听计从,不像厉风,在家庭中万事都要听从父亲的吩咐,不能有任何的违背。但是,这一严一松两个家庭出来的年轻人,在学业上却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厉风很羡慕朱为厚。
厉风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正要起身收拾碗筷,父母紧绷着脸回来了。陈肯竟然也跟在后面,脸上同样没有笑容,似乎比父母更加的忧心忡忡。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并且,从他们一致的表情来看,厉风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似乎还达成了某种“一致的外理意见”。
厉严进门之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嘱咐陈肯将门关上了。厉风一见这架势,心中格外紧张,不知道父亲要怎样教训自己,竟然还锁上门防止自己逃跑。其实厉风想错了,厉严这样做并不是防止儿子逃跑,而是为了面子,为了保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厉风退学的事,在父母眼里,那可是天大的事,如果让上下邻舍知道了,那还不把厉家议论的沸沸扬扬。厉严治家严厉,很在乎家庭声誉,是绝不允许这种笑话传入别人耳根的。
厉严接着又叫厉风跟他到里房去。厉风不敢抗命,只跟着进了里房。他刚进去,厉严马上又将里房的门给关上了。厉严叫厉风坐下,然后点上一支烟,打算开讲。不过,厉严实在是只上了三天小学课,口才不佳。他抽了半支烟,却还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末了,他干脆将烟灭了,甩出几句硬梆梆的话来:
“你妈说你不读了。刚才学校也打电话给了厉雪,说你不读了。是真的吗?”
厉风听父亲这么一说,知道王校长真的打电话回来了。但是他已经死下心来,再不跨进那所学校了。所以也不是特别在乎,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厉严见儿子竟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早已暴怒。不过,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李娴和陈肯都一再劝说他了,要他一定不要打骂厉风,因为鲁小憾的悲剧就在身边,不得不引以为戒。所以厉严决定先礼后兵。厉严眼中闪烁着怒火,但马上就将它们熄灭了。他又点上一支烟,说道:
“说说!为啥不读?!”
厉风的口才自然是比父亲强了百倍,他不动声色地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箩筐理由倒了出来。但是厉风的这些“新式工具”,对厉严却是不管用的,他是操斧头和风镐的井下工人。所以,尽管厉风巧舌如簧,长篇大论,厉严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厉风越是说的在理厉严便越不相信。眼下的场面,不是厉严在管教儿子,却反成了儿子给父亲上课了。厉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待厉风说完,便粗暴的打断他的话,大声喝道:
“你满身都是理,学校没一点理。那学生们怎么不全回家去,偏偏就你读不下去!”
“他们都是在混毕业证……”
“好了!”厉严忍不住对着茶几拍了一掌,喝道:“他们都在混日子,那你跑回来又是混什么?混吃的吗?老子可没那么多吃的!”
厉风见父亲竟然这么说,也气愤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你没认真听我讲,不讲道理。”
厉严见儿子竟然敢于当面顶嘴了,更是气上加气,骂道:
“大胆!你现在翅膀长硬了,竟敢和老子来讲道理了!没有什么道理不道理,反正明天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回学校去!”
厉风正待再辩,李娴一下便推开门走了进来,拖住了他。陈肯也走进来劝说厉严,别把声响弄的太大了,免得别人看笑话。于是,父子两人同时都停止了争吵,怒目而视。

援兵
李娴知道厉严向来不会说话,他是要么一天到头没有一个字说,要说上两句,就跟马棍子打人差不多。而现在,李娴也发现,厉风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语气越来越硬。她不明白这学校到底怎么了,送去一个老实听话的儿子,回来却变成了敢于顶嘴敢于和家长理论的儿子。李娴深怕现在厉风的个性会使得厉严大动肝火,从而大打出手,便请求陈肯将厉严带到陈家去坐坐,以免气坏了身子。陈肯非常乐意,将厉严劝说一番,拉到自己家去了。
李娴也明白,以现在她和厉严的文化水平是根本不能说服厉风,让他回心转意的。李娴想到了厉雪,她想,现在只有他有能力说服厉风,因为厉风从小到大都非常听厉雪的话。于是,她匆匆收拾了一下碗筷,下楼找厉雪去了。
李娴走到单元转角处时,正巧遇到了厉雪,他正大步朝这儿走来。厉雪原本在井下值班,接到调度处打来的电话,说是厉风退学了,便立即出井赶到了地面。由于心中太着急,他在井下还摔了一跤,把头皮碰破了。厉雪洗完澡之后,连晚饭也没吃,也没回自己的家,却一路风风火火的赶来看厉风了。
厉雪安慰了一下母亲,又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厉风现在的情况之后就陪着李娴上楼了。
厉风正独自一人心情郁闷地坐在沙发上,离开学校时他所预料的情景终于出现了。厉风见厉雪进来了,连忙起身向哥哥向候。厉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李娴知道大儿子本领大,一定有办法扭转厉风的思想观念,放心地忙其它的事情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厉风和厉雪两兄弟,厉风低着头,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批判”。
但是厉雪并没有急于说话,他沉思良久,才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风弟,下半年你就满二十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确,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为兄也只比你大五岁,当然也没有过多的资格批评你,虽然我们出生在不同的年代,区别也不小,但比起父母来,我们在思想上要近的多了。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朋友,来谈谈心,怎么样?”
厉风见厉雪没有一进来就对他加以责备,心情放松了许多,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厉雪勉强地笑了笑,道:
“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但并不表示辍学这样的大事也可以。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的大学之梦,不是你一个人的梦,而是一个家族的梦。你也应该知道,父母为了你能上学,平时可都是省吃俭用。如果你真的考上大学了,那么他们还要承受更大的负担。但是既使这样,他们依然无怨无悔。他们只盼望着,你能在学校有好好的表现。他们为了你的学业,无私地奉献了很多。所以,你要结束学业,至少应当同父母商量一下,你说是吗?”
厉雪的话的确入情入理,厉风不得不承认。厉风抬起头来道:
“我不是没想过要和父母商量,只是商不商量,结果都一样。为父母减轻负担,这也是我要退学的原因之一。”
厉雪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厉风的话,又进一步说道:
“形式上你是一定要和父母商量的,不管结果怎么样,这样体现了对父母的尊重。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你注意些就是了,这个我就不怪你了。你是很能说,把自己厌学说成是为父母减轻负担,这个我可就不大相信了。王校长在电话中已经和我说过了,经过他们调查,你们那次和村民打架的事件,学校已经清楚了。你参与到了其中,是不是?”
“是的,我们是被逼无奈。”厉风见厉雪已经知道那件事,也没有隐瞒。
“学校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我也不想翻旧账。只是不知你自己是否发现,你已经变了。你从小到大都不是这样,你听老师家长的话,与人为善,从不打架滋事。你能吃亏能吃苦,象极了母亲。但现在你不是,你变了,你不能忍耐,知道反抗了。这样不好,非常不好——你迟早有一天将要走上社会的,这样的个性对你以后走上社会会非常不利!会吃亏的!你知道吗?你最好是改一改,凡事都要学会忍耐。”
厉风依旧低头坐着,不断地用指甲相互叩击,听了厉雪的话,只是木然地点头。
厉雪以为他听进去了,心中大为满意,又断续说道:
“再说说你们的学校吧,诚然,那不是一所最好的学校,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们不能把责任一股脑都推给学校,学生自己肯定是有责任的。打个比方吧,学校就像一座宏伟的大桥,将此岸与彼岸联通,让学生们在上面走过。它只是一个客观载体,桥梁质量的好坏肯定会影响到正常通行,质量好,人员往来便无恙,质量不好甚至断裂就会导致车毁人亡。但是,如果上面的行人不遵守交通规则,专走危险地带,甚至自己从桥上纵身跳下,发生安全事故,那又能怨桥吗?客观环境的确可以影响人改变人,但是人也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适应环境的。这些相信你也学过了,比我懂得还多。对抗不是办法,逃避也不是办法!”
厉风依然坐着一动不动,他并不认为厉雪说的是完全没道理的,但他也不能否定自己。他知道现在没有人会支持自己的想法的,所以他放弃争辩,仍然是麻木地点头。
厉雪看到自己优秀的口才发挥了作用,又进一步动之以情,道:
“你知道吗?父亲每个月都是上二十八甚至二十九个班,只休息一天甚至出满勤。有一次手臂差点被一百多斤的液压支柱打断,是同班的同事救了他。父亲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为你挣学费,他每天都要吸入大量的煤尘,健康也受到严重的威胁。母亲你更是清楚的,几十年在农村带着我们三兄弟,那种艰辛不是你我所能想象得到的,现在农转非了,她的日子也不比当年好过到哪里去,母亲的头发都已经斑白了……”
说到此,厉雪止不住哽咽起来,无法继续。厉风听了,同样也红了眼圈。厉雪抬起头来,坚决地道:
“所以,你一定要去上学。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为了含辛茹苦的父母!你千万不能让他们失望!”
厉雪说罢,满怀希望地望着弟弟。他想,弟弟在本质上根本没有变坏,他一定可以听进自己的劝解,回心转意的。厉风许久没有言语,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窗外夜色迷茫,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对面山上的猫头鹰,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哀鸣。墙上的钟摆“铛铛”地敲了十二下,厉严从对面的陈肯家回来了,见两兄弟还在长谈,也没入睡,和李娴一块坐着等待消息。
“怎么样?不要再想了,时候不早了,父母也要休息。你也早些睡觉吧,明天就回学校去。”厉雪感到有些累了,站起来准备回去。
厉风终于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了室内,慢慢吐出来一个字:
“不!”

怒不可遏
厉风平静地说出来这个字,顿时如风平浪静的江面上,一座千钧的桥梁突然坍塌,万顿巨石坠入江中,击起千层巨浪。厉严在外面听的早已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大声骂道:
“这么多人忙了一晚都白折腾了!少跟他废话了。明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不去,就不是厉家子孙!你不去,就滚远些,不要再进这家门!”
厉严说罢,又狠狠地揣了一脚桌子。李娴早在一旁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厉雪听完厉风的话之后,也非常诧异。他没有想到自己讲的口干舌弊,到头来却得到厉风这样一个回答。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正怔在一旁时,却又听到厉严大发雷霆,不禁也十分急恼。厉雪先将厉风放在一边,对厉严说道:
“爸,现在是新时代了,不兴打骂教育,你不要老是这样专制横蛮,没有用的。”
“哼!”厉严平时对厉雪的话还是能听进三分,不过现在,他还是很不服气,说道:
“你们老说我不讲道理,你们有文化,能说会道,那又怎么样?我看,还是那句老话——三句好话,当不了一马棒棒!不打不成材!”
“打打打!”李娴在一旁听了厉严的话,哭的更加伤心。“你就知道打,你平时骂我打我一顿也罢了,你又打儿子,干脆连我一起打,打死我们算了。”
“说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打你来?打了你几次?”
“你不认帐了吗?要我捋起衣袖给你看吗?”
“给我看?我做牛做马地上班,养活你们,打骂几下,你们就这样记仇,你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人!”
“你以为我在家里轻松吗?我每天还不是累死累活,也是为了这个家,你又记了多少恩?”
李娴一向顺从,从来都不敢和厉严吵嘴,今天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和厉严大声争执起来。厉严更加心烦意燥,开始胡乱地摔东西,两人一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厉家不寻常的声响惊醒了已经熟睡的陈肯,他敲门进来又耐心地劝说厉父厉母。两人见惊动了邻居,方才稍加克制。
厉雪望见父母大吵,心情非常沉重。又转过头来对厉风道:
“你都看到了,你一个人的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愉快。不要再固执下去了,这么久了,你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到底为什么不想去读书了?”
“我没说过我不想去读书。”厉风突然捂着自己的胸口,流下泪来。“我一回来,你们都一个个认定我变坏了,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想读书,真的,你们不相信,根本不相信,我说也白说。我绝不再去那所学校了,我想转学……”
厉严一听厉风的话顿时又吼了起来,骂道:
“转学?说转就能转吗?你知道要通过多少关系吗?转到其它的学校,收费要高出多少?你知道吗?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读了,在这里找借口。你还想要我拿出多少钱送你到另外的学校去看课外书、去组织帮派、去打架吗?”
厉风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一直没有把转学的想法提出来。听了父亲这番话之后,他不再言语。
“算了。”厉雪沉思片刻,叹了口气,对父母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也许是命中注定了的。算了吧!”
“算了?!”李娴不解地望着厉雪。厉严对厉雪的话也感到很意外,等着他的解释。
厉雪转过身去,富有深意地望着窗外,他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却说了一番安慰父母的话:
“我们厉家确实是有三代没有出一个大学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出比大学生更有能耐的人才。叔祖父十多岁就离开家乡,没进过一天正规学堂,现在不是大学教授吗?叔叔只是初中毕业,现在不也是办起自己的养殖场,成了当地的大富豪吗?我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也不比大学生差啊!也许厉风将来也一样有大出息。算了吧,你们都不要再计较这件事了,早些歇息吧!”
厉雪说完这些话,便回家去了。厉严对厉风依旧很生气,没有理睬他,顾自去睡了。李娴帮厉风铺好床铺便走了,也没和儿子多说话。厉风无奈,只得自己孤零零一人上床睡觉。
从这一刻起,厉风正式成为了一名待业青年。
厉风躺在床上,许久也未能入睡。他听得厉严对李娴悄声说道:
“大出息?哼,厉雪怎能拿他和他们相提并论?唉,他自己不读书了,将来有的是吃苦受罪,可别怨了咱们。咱们骂也骂了,劝也劝了,他却偏偏听不进半个字,唉……”
“唉!”李娴也是一阵长吁短叹,很替儿子的将来担心。独自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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