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住李府

　　秦歌奉命入住李府。从内心讲，他是极不情愿的。
　　他也没多少行李。虽然李世民一再表示，他可以从带来的“神奇之物”中拿走那些属于他的杂物，看看一身新唐装，秦歌还是未将现代衣物带去李府。只是带走了所有书籍，牙刷牙膏剃须刀、两部手机、一个笔记本电脑和两个充电宝。
　　李治一再要求亲自来为他暖宅，秦直道和尉迟猛也跃跃欲试。他拒绝了——李治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出事。无奈，李治给他指派了四名刀兵作为护卫，一路护送他到李府。
　　秦歌于路忐忑，深感自己就是一个强盗，趁人之危霸占人家的家宅还有家人。当轿子抬到李府大门、满载行李的大车停在李府门口时，一军官快步迎出。秦歌出轿后仔细看去，原来是何校尉。见到秦歌，抢上一步抱拳施礼，笑容极为尴尬。
　　“末将何全义奉唐王令，维护谏议郎与李府周全。在此恭候多时，请谏议郎入府。”
　　“有劳了。再见何校尉，幸何如之！”
　　何校尉听出弦外之音，面无愧色，深施一礼：“王命在身，多有得罪；还望谏议郎见谅。”
　　“罢了。”
　　进入院落，只见仆役、婢女跪了一地，秦歌大惊，连声叫道：“起来！都起来！”见下跪之人多在犹豫，秦歌再次劝道：“都起来。诸位乃李府忠仆，不速之客秦歌贸然闯入，给诸位添加麻烦，秦歌感激不尽，焉能接受下跪之理？”仆役婢女面有喜色、起身而立。秦歌觉得必须立下规矩，否则以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尴尬事。
　　“我立几条规矩，尔等听好了。第一：凡在府内，不得行跪礼，手礼即可。第二：我生活简朴、不事铺张，每餐两菜一食，不吃酒，但需饮茶。第三：所居之屋两间厢房足矣，一房置榻、一房放书桌书架即可。第四：我喜静，勿嬉戏打闹。我在屋中，若无召唤，不需人伺候。尔等若有纠纷，交由秦管家、何校尉处置。第五：也是最重要的：李府的主人是将军夫人和李小姐，不是我；切记、切记。我乃客居，府中诸事请教夫人或小姐，不必问我。再者，将我所居住的两间西厢房以高墙与主宅隔开，大门两边共用——现在就干。”
　　“不必。”正屋大门缓缓打开，只见秀儿与李小姐陪伴一位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缓缓而出。直到此刻，秦歌才得以细细观察李小姐。出身武将世家却秀丽逼人、端庄大方，两眼清澈如水，眉宇间充满智慧。神情高贵，凛然不可侵犯，隐隐有一种贵族气息。而李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气质非凡，倒是一身书卷气。
　　“先生当是秦谏议郎了？闻听先生于朝堂为夫君说情，保下了阖府性命，此等恩情无以为报，请受老妇一拜。”
　　秦歌慌忙拦住：“李夫人万不可如此！将军乃秦歌极为崇拜之人，蒙受冤屈，自当仗义执言，此乃本分。惜乎未能如愿，保的将军平安，此刻想来仍有遗恨。今不请而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李夫人谅解。”
　　“君子也。”李夫人环视一周，似有不舍：“庭院尚算美观。适才于屋中听的先生所言，砌一砖墙岂不坏了周正？”
　　“秦歌僭越了。”秦歌虽然明白李夫人不愿砌墙是因为李君羡熟悉这个环境，不忍改变。但他还是十分抱歉地说：“府内多为女眷，名声不可有损。秦歌不告而强行寄居，内心忐忑，无地自容。还望李夫人及李小姐见谅。”
　　“说什么见谅。何校尉已将前因后果告知罪人家眷，府中一应事务当由先生做主。今先生既然说家中诸事由我做主，隔墙不砌也罢。”
　　“一切听凭李夫人安排。”
　　“那就委屈先生了。”李夫人看一眼旁边垂首侍立的女儿，再看看秦歌，暗自点头：“虽为陛下赐婚，却也不算委屈我家女儿。”李夫人觉得秦歌此人可托，委婉央求：“秦谏议郎在朝为官，但有君羡下落，还望告知。李家亦可尽快举哀。”
　　明明知道人已不在人世，却无法内外挂孝，家人焦虑可想而知。不禁伤感：“秦歌记下了。”
　　“那就拜托了。”李夫人转身去了正屋，秦歌施礼目送。恰在此时，他与李小姐对望一眼，李小姐满面绯红，快步离去。
　　秦歌不禁感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女孩儿脸上害羞时那一抹迷人的红晕了。真不知社会是进步还是退步了？”
　　秦歌唤来何校尉和秦管家，再次叮嘱：“府中一切事物皆须听李夫人与李小姐决断，秦某也不例外。”
　　二人施礼：“诺。”
　　秦歌这边人人忙碌，不一会儿，一切都摆置的妥妥当当。秦歌唤来何校尉，推心置腹地说：“你我以前有过节，但你尽可放心。秦歌不是心胸狭窄、睚呲必报之人，况且，你是奉命办事，我不怪你。至于馨儿，听说是你的外甥女？”
　　何校尉神色黯然：“他是长姐独女，末将带她进李府，原本只是想以后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不料——”
　　秦歌安慰道：“时事弄人，你也不要过于悲伤。虽然馨儿非我所杀，但秦歌终究难以开脱。你若愿意，秦歌愿请你长姐、姐夫来府做事，帮我料理一些家务事；他二人月例秦歌承担，与李夫人、李小姐那边无关。”
　　何校尉突然泪流满面：“末将一直担心谏议郎伺机报复，不料谏议郎不计前嫌，反倒为我长姐一家着想。是全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瞒谏议郎，长姐一家生活拮据，小儿尚幼，又遭丧女之痛，实是度日如年。能得谏议郎佑护，实是何家之幸，全义感激不尽！此后当竭尽全力为谏议郎牵马坠镫。”
　　“你错了。”秦歌严肃地说：“我等皆应竭尽全力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此非官场话，乃是秦歌肺腑之言，还望能与何校尉共勉。”
　　“末将记下了。”何校尉热泪盈眶，一时动情，哽咽无语，只是一味点头。
　　仆役传话：“李夫人、李小姐邀请谏议郎共进午餐。”
　　秦歌有些意外：“知道了。”
　　何校尉告辞。秦歌思索良久，快步赴约。
　　进餐之处就在庭院右侧绒线花树下石桌。李夫人坐于东侧，李小姐作陪，坐于下首。
　　所谓午餐，亦不过是两盘清淡蔬菜、一盘撒了椒盐的油炸小麻鱼和一盘馒头。李夫人有些歉意，请秦歌上坐，秦歌婉拒，选择坐于西侧。李夫人行礼后说道：“从未下厨，不谙此道，三样菜蔬亦是厨娘教导方能上桌，食品简陋，不胜惶恐。只是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多谢李夫人美意。秦歌平日亦是清淡度日，绝少腥荤，此等吃食，正和我意。只是——李夫人乃长辈，况且夫人一家与秦歌皆非作态之人，当如寻常人之间相处，此后请以秦歌称呼在下如何？”
　　“如先生愿。家中无酒，只能以茶代之。宸颍，敬秦歌。”
　　李夫人直唤小姐名讳，显然已将秦歌当作一家人，秦歌虽有惶恐，更多的却是温暖。李小姐有些紧张，颤惊惊斟满茶杯双手递与秦歌，秦歌恭敬接过茶杯，转身放于北侧空位，并恭恭敬敬深施一礼。见到秦歌动作，李夫人尚能把持，李小姐却突然失控，热泪长流，急忙起身回礼。秦歌再对李夫人行礼：“将军乃世间豪杰且是长辈，秦歌后世小子，不敢失礼。请夫人小姐放心，将军下落，秦歌定当用心。”李夫人面容悲戚，挥挥手说道：“秦歌用心、合家感恩，不必多礼。请用饭。”秦歌忽然觉得有些饿，埋头吃起饭来。虽觉粗粝，却也留香。李夫人与李小姐用食雅致，少动筷子慢进食，骨子里的贵族做派。秦歌想到自己乃一介平民，穿越唐朝，厕身朝堂，实属万幸。无论身分修养皆与大户人家相去甚远，不禁黯然。
　　撤去食盘，秦管家与侍女秀儿摆上香茶、水果，秦歌知道李夫人有话要说，自不言告辞。
　　“秦歌，陛下赐婚，我很欣慰。只是有些话须得当面问清；你可接受？”
　　“夫人但有所问，秦歌当据实相告，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李夫人突兀一问：“你可曾婚配？”唐人早婚，对于将近而立之年的秦歌尚未婚配实难相信，李夫人有此一问确在情理之中。
　　“回夫人话：还不曾娶妻。秦歌所处时代，而立之年晚婚之人比比皆是。究其因，实属生活压力大，人人须得努力工作方能正常生活。”
　　“父母不曾为你操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种婚约在我来大唐之前将近百年就已经不存在了。秦歌所处社会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也就是男女志趣相投，双方须得互爱方能成婚，父母不可干涉亦不能阻拦。当然，恋爱期间若有一方觉得性格不合或是其它原因，还可以分手，各自分别另觅佳偶。”
　　秦歌清楚看到，李夫人与李小姐皆是十分震惊。
　　“如此一来，社会岂不是混乱不堪？”
　　“也不尽然。毕竟是晚婚社会，青年人的心智要成熟的多，大家都十分谨慎，社会倒也平安无事。至于秦歌家事，亦简单不过：父母健在，尚在工作。”
　　“不曾有过心仪之女？”
　　“也曾有过。那是秦歌大学读书时。先生指定秦歌帮女同窗进习学问，一年后，渐生情义。二年后女孩提出分手。究其因，秦歌一心只在学业，终日只知读书，不善哄女孩儿欢心，亦无闲暇时间陪她聊天、逛街，久而久之，心仪之女觉我古板无趣，故而离去。”
　　“先生理智、冷静，满腹经纶、才思敏捷，待人以诚、胸怀正义，在我大唐，实属顶尖人物。奈何你朝不受待见也？”
　　秦歌苦笑：“非不受待见。社会还是挺欢迎的。只是女孩儿家不喜欢罢了。”
　　“不必伤感。大唐就是你的社会，李府就是你的家。”李夫人看一眼女儿，说道：“我累了，需回房休息。”抬身起步，转身离去，秦歌施礼目送。待李夫人走进主屋，忽然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开图片收藏，推至李小姐面前：“夫人待我如家人，秦歌亦无需隐瞒。这上面是秦歌近十年保留的照片，小姐请观看。”
　　李宸颖不知手机为何物，并未动手。秦歌就一步步教她如何查看照片。并解释照片与画像的区别。
　　“此乃私密之物，宸颖不能窥探。”
　　“小姐不必难为情，此中也无不可见人之画面，只是寻常照片，但看无妨。”
　　李宸颖果然聪明，秦歌只教了一遍即能熟练操作。
　　她看到了秦歌父母、看到了何疯子，自然也看到了秦歌与前女友。宸颖毕竟腼腆，只看了一页就将手机递与秦歌。秦歌接过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含笑问道：“小姐如能同意，秦歌可为小姐拍照，如此，你可清晰看到自己的模样。”
　　李宸颖有些羞怯：“但凭先生做主。”
　　秦歌拍照，全身、半身，正面、侧面，拍完后将手机递与李宸颖，当李宸颖看到自己的照片，尚在惊讶时，秀儿惊叫：“这活脱脱就是小姐您本人啊！此物可比铜镜清楚多了。”看到自己容貌美丽，李宸颖终觉难为情，随手将手机交换秦歌。秦歌见李小姐并未告辞，知她还有话说，说道：“小姐还有何事？不妨直言。”
　　李宸颖似有难为情之处：“先生方才搬家时，宸颍瞧见有许多书籍，敢问可否借阅一二？”
　　“此乃微末之事。不知小姐喜欢哪种读物？”
　　“风花雪月，宸颍不喜。排兵布阵，宸颍亦不喜。倒是对那江河大川、风土人情，农耕商贾甚感兴趣。”
　　“方才粗略看过，现有书籍三十本而已，其中有地理、农业常识与商贾奇谋诸书，皆带有详解，大约可满足李小姐要求。”秦歌歉意笑道：“这些书都是我朋友何风致所选。涉及唐朝的书籍——无论是历史或是文学一本不带。倒是后世著作带了不少。日间秦歌忙碌官事，我将书房门敞开就是。李小姐尽可自取阅读。只是这些读物皆是简体字，哦，就是后世删减笔画后的文字。好在我那朋友心细，带来了‘繁简文字对照表’，如有不识之字，李小姐尽可参阅查对。”
　　“宸颍这里谢过秦先生。”
　　“不必。我有一事相问：你的兄长、弟弟现状如何？”
　　李小姐突然跪下，叩首不起。惊得秦歌慌忙扶起：“如何行此大礼？”
　　“宸颍代母亲及阖家亲人向先生致谢！那晚父亲一夜未归，家中已得噩耗，家人连坐，深知必死，坐以待毙。后闻一家老小皆赖先生朝堂力争方能无虞。救命之恩，当衔草结环予以报答。”
　　“小姐快快请起！朝堂奏对，秦歌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况且李将军并无谋反之意。心怀正义之人自当为将军据理力争。”说着话搀起了李小姐。
　　“父亲朝中挚友芸芸，无一人为之辩解，尉迟伯伯也未发一言。”
　　“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如今诸事不明，李小姐切勿心存芥蒂。”秦歌不希望李小姐继续抱怨朝中大臣，忙改变话题：“小姐兄长与幼弟如今如何？”
　　李小姐凄然笑道：“先生放心，宸颍不是那小心眼之人。人情如纸何必怨恨？好在皇上英明，兄长仍为西凉守备。幼弟已寄养咸阳舅家，生活当是无虞。只是舅家亦是武将门第，只怕耽搁幼弟学问。”
　　秦歌当即表态：“李小姐可将幼弟迎回，学问之事交予秦歌便是。”
　　李宸颍顿时满面喜色：“吾弟何其幸哉！那就有劳先生了。李家落难，倾力相帮者只先生一人，能有如今结局亦属万幸。只是、只是父亲落难，至今未见尸身，母亲夜不能寐，宸颍与兄长幼弟皆是度日如年。母亲感念先生救命之恩，不忍再为难先生，只是稍加提及。宸颖年少，心中不藏事，故而直言。先生在朝为官，多有方便，如有父亲消息，万望告知宸颍，以安阖家思念之心。”
　　秦歌沉吟道：“说来奇怪：坊间传言李将军遇难天子峪，陛下派出两路人马寻找，皆是空手而归。只是找到一具车夫尸体。那尸体也只是草草掩埋，显是仓促行事。唯将军尸身遍寻不见。”看到李小姐至盼神态，秦歌宽慰道：“小姐放心，但有任何音信，秦歌必先报知夫人与小姐。”
　　“大恩不言谢。先生恩情、藏于宸颍内心了。”
　　“小姐客气。秦歌即刻唤人将书架抬至小姐房内，但凭小姐取阅。这些书籍秦歌已熟读在胸，小姐不必在意。”
　　“如此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