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建房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2-10 10:16:12 字数:3117
购买树木一般按多少钱一卡算,一卡也就是拇指尖与中指尖之间紧贴树干上的弧线距离。在生产队树林中购买做柱头、檩条的树木时,队长是大伯爹,他长得高大,踮起脚,将手尽量往上伸,卡出的树木较粗,现价比画算些。比如,一根檩条树木,可以剖成两半变成两根用,一根柱头树木,有的下面可以截一段下来解成板枋做川排。
原计划只立四列三间房,事实上只需新建三列,偏厦这边的柱头可以连起来算一列。准备砍树木时,成凤说再买两列的木料,做成六列五通间。她说,现在这四个儿子,包括堂屋、偏厦才够分,我们住哪里,去住山洞?再说,她轻轻拍了拍肚皮上的衣服,好像又有了,如果又是个儿子,这老五怕要去当上门女婿。
嘿嘿,当上门女婿有哪样不好,儿是你的儿,孙还是你家孙,房子不用立,聘礼不用出。
成凤剜了我一眼道,有本事生,没得本事接,不如像国松那样,从小就抱给人家做抱子儿。
我感觉她有些生气了,急忙皱着眉忧虑地问,钱呢?现在算下来都还差。
母猪又怀上了,这一窝卖来,够一列房子。如果顺遂的话,两三年就能把欠账还完。成凤说着弯腰从木桶里捡起一些洋芋,用腰间的围裙一兜,转身进了屋。
我们又加买了两列的树木,差的钱约定明年过完正月交生产队。
生产队不准许挖树头,我们将周围的刺草杂木砍开,尽量挨近根部砍,这样砍下的树木,也变得粗壮些。剔去树枝,留出需要长短的树干,两个人就将木料抬下山了。古成良和堂哥石德乾同我的力气不相上下,每人可以扛一根檩条木料下山。留下的树巅,多数时候由我们大人扛下山,稍小一些的,连同枝条,让小孩们上山或背或扛弄回家做柴烧。
第五天上山砍伐树木时,天空飘起了毛毛雨,我滑下坎时,裤子被倒下的树枝撕破,脚肚子划出了几道伤口,血像蚯蚓一样往外冒。我撸树叶擦拭时,牛姨夫喊屙尿淋。长辈传说,受外伤流血,用热尿冲洗后,不易感染。
下山后,成凤见伤责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像个崽崽一样。如果把脚杆手杆整断,摆起这一摊子,哪个来帮你做?
牛姨夫提醒,去公社卫生所包扎下,吃点药。
我笑道,不怕,离肠子还远。心想,这一去一来,不但要花大半天的时间,还得花钱。
牛姨夫在每根削去皮的柱头、檩条、楼梁木料上,用角尺画线,用墨斗弹直。他的师傅、徒弟按标识要求,或用锯子锯齐整,或用斧头斫直、推刨推平,或用凿子打孔,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柱头、檩条和瓜柱(骑在板枋上用于支撑檩条)陆续呈现出来。我和石德乾以及堂弟等人,根据他用墨斗弹出的线条,用解锯解剖出板枋,经其他师傅斧斫、刨推,长短不一的川排成形堆积。
房子框架所需木料准备停当,在牛姨夫的指导下,众人从矮到高又从高到矮,用长短不一的川排,将檐柱、瓜柱、肩柱、瓜柱、中柱,再到瓜柱、肩柱、瓜柱、檐柱连接起来,从短到长再从长到短的五柱四瓜的排列,就做好了,顶部呈现出人字形。将头朝南朝北分别摆放了三列和两列,我和大伯爹凿来的鼓状石磉磴,一字安放在每根柱脚前,大梁停放在中部两列之间。
岳父选定上梁吉日的前两天,大伯妈和二伯妈带着媳妇们过来帮忙做饭,推豆腐煎豆腐果,推麦面煎酥肉,包括大伯父家的石磨,整天转得咯吱响。
前两天,石家寨和古家寨的壮劳力都来帮忙。他们分别站到堂屋左右两列的柱头旁,家族和后家,暗暗较劲,看谁先将自己负责那列竖起来。
随着牛姨夫念念有词后的一声“起”,两边的人便一起用力,“起呀、起呀”的吆喝声如大风般,一阵高过一浪。像蚂蚁般的人群,开始是直接手抱柱头往上推,接着用木梯往上顶,同时用系在排列中上部的檩条往上送。送到一半时,站在对面的人,拽住捆在排列顶部柱头上的棕绳或稻草与慈竹片编织的粗绳往怀中拉。
不一会儿,中间这两列缓缓竖立起来,柱脚稳稳地落在磉磴上。随后抬上两根小梁,两头分别斗进两边肩柱上部槽中,同步斗进到两边肩柱中部孔中的,还有川排。完成之后,两列柱头,笔直插向天空。
家族和后家,分别往两边用力,将两列间的楼梁斗拢,川排接上,再将连接两列间柱头、瓜柱顶端的檩条嵌入,两列间就稳固地竖立了起来。最终完工时间,石家寨略略占先。
族亲和后家共同将南边最后一列也这样连上时,太阳的光线已从青龙山顶消失。一栋房子的基本框架,呈现在人们眼前。
吉日到来,古家寨的男女老少,吹着唢呐,挑着粮食,抬着彩(布匹),放着火炮,来到房前。
古成良将一丈多长的红布拴在大梁中部,用谷草与竹片编织的粗绳,系在大梁两头,从中柱顶端的横枋上翻到两边房内。家族和后家,选出身强力壮的石德乾和古成良,站到大梁两端准备上梁。
牛姨夫一阵顺口溜喊过后,大喊一声“起”,家族和后家的人,分别将大梁扶上石德乾和古成良肩头,两人抱着肩头的大梁,双脚踩着架在中柱边的木梯向上。大梁两头的人,先是用手扶,再就是用木梯往上送,到达丈许后,主要靠站在川排上的人,抓住黄龙(粗绳)往上提,分布在两侧房内的人们,使劲往下拽住粗绳往后退。
大梁在人们的呐喊声中,古成良最先把大梁送到中柱顶端,十余秒后,石德乾这边也稳稳地安放在中柱顶上。牛姨夫和另几位师傅,爬上去骑坐在大梁上两端,将由岳父家准备装有“抛梁粑”的箩筐提到身前。这“抛梁粑”由糍粑和印有小花的小泡粑组成。牛姨夫一阵顺口溜:
主家真是不简单,修造瓦屋几大间。
为造华堂心喜欢,一天忙得团团转。
正月就把木料砍,二月请人把料搬。
三月就把柱头办,四月样样办齐全。
请来先生把期看,吉日来把新房建。
这时请把鞭炮点,宝梁登位福寿全。
一阵鞭炮响后,又喊着以下福以抓起“抛梁粑”抛撒:
一撒东方甲乙木,世代儿孙享福禄。
二撒南方丙丁火,世代儿孙坐台阁。
三撒西方申酉金,世代儿孙受皇恩。
四撒北方壬癸水,世代儿孙坐高位。
自从鲁班抛粮后,世代儿孙出公侯。
随着“抛梁粑”四处抛撒,下面的大人和孩子,像抢绣球一样朝“抛梁粑”落下的方向蜂拥而去。只有五岁的牛国松,也跑到人群中捡“抛梁粑”,有一块糍粑掉在他面前,待他弯下幼小的身体,早已被堂哥十七岁的儿子石同安抢走了。我看到牛姨夫在撒“抛梁粑”间隙,也抓一些放在胸前扎起的围腰里。
在第五个儿子石同智出世的当年冬天,交了些钱给古家寨生产队,我和老大、老二,利用他们踩过的瓦泥池,在成良、牛姨夫等人的帮助下,通过牛铧、锄挖、刀背砍、脚踩,做成了瓦泥。请瓦匠师傅车出泥瓦,将干透的泥瓦拍开堆放,在众人的帮助下,装进生产队之前的窑炉。牛姨夫掌火,我们父子仨将从生产队山林中砍来的木材,轮流传进窑中烧瓦。
很幸运,经过五天五夜烧窑,出窑的瓦是青瓦,说明火候到位。如果火候欠缺,烧出的就是红瓦,红瓦易碎,基本上不敢用。
钉好房顶上的挂瓦板,众人帮忙将瓦片挑到房下,从楼下到木梯至房顶,像蚂蚁一样站满了人,将一叠叠瓦片传递到房顶。最后由石德乾、牛姨夫这两位“翻瓦匠”,将底瓦仰放挂瓦板间,面瓦盖在相邻的两排底瓦上,一排排沟垄呈现出来,像栽上红苕的庄稼地一般。
岳父站在堂屋仰望房顶吟诗:
任凭践踏任凭烧,炼就刚强出土窑。
不是贪高居屋脊,遮风挡雨愿弯腰。
石德乾在房顶上喊道,八字大叔,你这诗叫《瓦片》吧?写得好。
岳父说,不是我写的,是杨德淮先生的。他拉过身边的牛国松,指着房上的瓦片说,娃,你今后要像瓦片一样做人,当官。国松双眼盯着他,疑惑不解。
瓦片盖上,堂屋两边的屋里,挨山一半的天楼梁和对应的地楼梁,铺上楼板,包括堂屋在内,四周装上了板壁。做完这些,只欠木匠师傅一半的工钱,主要亲戚帮忙的人情。
我划伤的脚溃疡,之后行走有些困难,只得坐在家中包中药。这一包就是半个月,不但花钱,不能出工计工分,还闲得心慌,也无法去做石工,不然木匠师傅的工钱也不会欠那么多。
因脚伤花钱还耽误了找钱,虽被成凤埋怨了一段时间,但一看到这长五间还装修了三间的木瓦房,我心中就充满了欢喜,站到院坝外沿,看着看着常常嘿嘿地笑出了声。成凤嗔怪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