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支运粮的车队从青州出发，每辆车上都挑着一面杏黄旗，旗上写着个陆字。陆家是全国最大的粮食之王，他们的粮栈，遍布闹市和乡村。每月的这个时候，陆家都要往京城送一趟粮食。车队过去，后面是保镖的队伍。陆家有自己的镖局，也养得起保镖。尤其这两年，朝廷对高句丽宣战，每年在战场上的开销都摊派到了地方，老百姓生活困苦，挺而走险的也就多了。保镖的数量比起以前，不仅多了，武器也换成了一流的。
　　押镖的人，不是壮汉，而是陆家的公子陆小凤。陆小凤才十四岁，已经开始走南闯北了。他眉目俊秀，腰里悬着一把父亲特意为他订制的宝剑。车队出了城，陆小凤发现，最后一辆粮车车顶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也发现了他，冲他笑着。他乐了，纵马与粮车并行，笑道：“江飞，你怎么在车上？快跳下来！”
　　江飞从车上纵身跃上马背，马蹄嗒嗒，俩人在马上说笑着，枯燥的路上，因为有了两个少年的笑声而显得生动起来。从江府溜出来，江飞就到陆家粮栈，爬上粮车出了城。他知道自小年龄尚小，一个人远行不安全，就想起了陆小凤。陆小凤曾到江府送过粮，与江飞见过两次面，江飞是个自来熟，喜欢听陆小凤讲闯江湖的趣事，陆小凤没有兄弟姐妹，也愿意有个伙伴听自己喷喷。陆家粮栈离江府不远，每每押镖回来，陆小凤都把带回来的好吃的好玩的和江飞，大虎共分享。
　　到客栈吃饭的时候，陆小凤问：“江飞，你准备去哪里？”
　　江飞夹着一块牛肉往嘴里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跟着你闯闯江湖。这一年多读书习字，快憋死我了。哎，你放心，吃穿用度不用你管，我有这个。”
　　说着话，江飞从怀里掏出金锁。这是他和元霸生日时，舅母让金匠打造的，说戴上这个，观音菩萨保佑平安。今天在井边，他把一块小石头掷进井中，说他的金锁掉到井里了，骗大龙到井里寻金锁，他乘着府里人都忙着找大龙，才有机会跑出来。他把金锁往陆小凤手里塞，陆小凤推回去，说什么也不要。他们陆家，承担得起江飞的开销。
　　陆小凤在路上，用一根树枝教江飞剑法，什么仙人指路呀，力劈华山呀，怀中抱月等等。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开心。只是晚上睡觉时，陆小凤坚持一人一床。洗澡时，也独自洗浴。陆小凤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江飞知道，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他得尊重人家的习惯。
　　粮车路过山区时，正是下午。莽莽苍苍的青山，鸟鸣声悦耳。陆小凤催促粮队加速前进，务必在天黑前走出山区。山区人烟稀少，他怕土匪出没。太阳落山时，粮队出了山区，已经能看到县城的影子了。就在陆小凤舒了口气的时候，只听身后一声呼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涌了出来，围住了他们。
　　这是一支什么队伍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脸上脏兮兮的，衣衫上补丁摞补丁。领头的是个男的，约三十来岁，身高七尺，身强体壮，虽然穿的破旧，眼神却不卑不亢。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和江飞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穿的衣服倒很齐整。男子向镖队拱手道：“丐帮帮主窦建德，乞求诸位赏口饭吃！”
　　陆小凤挥手，保镖们举起了刀枪。江飞赶紧跳下马，拦在中间：“别别，别动手啊！大叔，有话好说，咱商量一下行不行？”
　　窦建德指着众乞丐：“怎么商量？他们总得有口饭吃。”
　　江飞说：“吃饭可以，我们留下一车粮食，别的车您得放行。我们给您活路，您也得给我们活路。”
　　窦建德没说话，一旁的小姑娘说：“爹，答应他们吧！”
　　窦建德点头：“好，就这么办！兄弟们，卸车！”
　　乞丐们动手卸的卸，抬的抬，扛着麻袋向山里撤退。窦建德拱手说了句后会有期，拉着小姑娘随着丐帮的人走了。小姑娘一面走，一面不住回头。待他们走远，陆小凤让粮队出发。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进了县城，饭桌上还是不吭声。
　　江飞解释道：“哥哥，我知道你心疼那一车粮食。丐帮的人不能惹，他们的人遍布天下，每个人吐口唾沫，也能把咱们淹死。再说，一动手，刀剑无眼，伤着谁也不好。”
　　陆小凤说：“我不是为那一车粮食生气。”
　　江飞：“那是为什么？”
　　陆小凤恶狠狠地：“瞧那小丫头，眼睛一直盯着你看。我真想把她俩眼珠子抠出来！”
　　江飞不由哈哈大笑：“哥哥，你吃的哪门子醋呀？像个娘们儿似的。”
　　陆小凤大约喝了几杯酒，脸颊绯红。他赶紧上楼，回房间去了。江飞和保镖们混得熟了，吃了饭，又挤在一起赌博，猜铜钱正面朝上朝下决定输赢。一阵阵的轰笑声从窗户里向外荡漾，月亮从树梢间升起来了。
　　进入繁华的长安城，江飞要去找他姐姐李三娘，而陆小凤要赶回青州。俩人分手的时候，陆小凤很不舍，他拉着江飞的手不放。而江飞，已经被全新的环境所吸引，迫不及待想去开眼界了。
　　陆小凤说：“江飞，你，你什么时侯回青州？”
　　江飞望着一家家规模庞大的妓馆、酒楼、赌场，心不在蔫地：“回青州啊？也许三个月五个月，也许三年五年，看情况啦！”
　　直到陆小凤生气地牵着马，挤进人群中，他才意识到惹下了这个陪伴了自己好些日子的朋友了。只是分个手，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陆小凤也忒矫情了。
　　他在城里逛了半天，想买些糕饼给姐姐，一摸，身上的金锁不见了，怀里却多了一只玉手镯。这只手镯曾戴在陆小凤手腕上，怎么跑到他怀里了呢？
　　千牛卫柴绍的府上，李三娘正在训练女兵，突然听到有人喊姐姐。她回头，看见风尘仆仆的江飞站在面前。她快步过来，一把搂住了江飞：“江飞，你，你怎么跑到长安来啦？你舅舅和你爹到处找你，这两千多里路，老天爷，你可把人吓死了！”
　　江飞说：“姐，我饿了。”
　　李三娘赶紧让厨子去烧菜，一面对管家说：“去通知老爷，不用去找江飞了，他到长安了。”
　　餐桌上，江飞津津有味地吃着可口的菜。柴绍点着他的脑袋说：“你才多大？这一路上没遇到拍花子的？没被黑店算计？你说，你是怎么到长安的？”
　　江飞讲了跟随陆家粮队进京，也讲了遇到丐帮劫车的事。柴绍听得目瞪口呆，他决定明天送江飞回青州。这孩子太野，在他这儿，万一惹了事咋办？三娘却不赞同。她觉得，送江飞回青州，管不住他再跑。还不如让他留在长安，自己也能管管他，三娘决定亲自教江飞读书习武。江飞的筷子停住了，心中暗暗叫苦，这跟在青州有啥区别呀！
　　第二天，李三娘教了江飞读书写字，吃过午饭，又准备教他打拳。江飞不乐了：“姐，一天到晚就没有我玩的时间？我不是大人是小孩儿。”
　　李三娘笑道：“行，以后上午学东西，下午放你出去玩。这可行了吧？”
　　江飞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府去。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眼睛不知该寻何处。此时，赌场一浪高过一浪的轰闹声传入耳朵，他迈步进了赌场。这儿的人真多，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眼睛盯着赌桌。有人顷刻间赢得盆满钵满，笑得忘乎所以。有人瞬间输得一无所有，仍然瞪着血红的双眼，不惜卖房子卖地，也要继续赌下去。江飞在一旁观察赌局，跟着胜利者一起欢呼，跟着失败者一起叹气，赌局关门时，跟在赢钱的人去吃饭喝酒。没过几天，就和一些经常出入赌场的官宦子弟混了个脸熟。一个是左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孙子宇文成都，一个是靠山王杨林的儿子杨谅，还有一个是刑部御史大夫元文都的儿子元好问。他们穿着讲究，出手阔绰，那真是视金钱如粪土。江飞看出赌桌上的门道也不敢下手赌，他没钱。
　　长安有一处隐密的贸易市场，是专为外邦产品进行交易的。朝廷禁止私下与外邦交易，越是官方禁止的，利润越是惊人。江飞跟着杨谅去过一次，就发现了弄钱的门路。市场上没有懂得汉语与外邦语言的传话者，交易连比划和猜测，显得很麻烦。江飞找了几个外邦人，跟他们学外邦话，学会了以后，代表杨谅一方，熟练地与外邦人讲清交易条件，生意顺利成交。江飞的手里开始有活钱了，也敢偶尔在赌桌上伸一下手。这天，他揣着赢来的银子，高高兴兴地回府，就见哥哥李元吉垂头丧气坐在客厅，三娘和柴大哥正在教训他。
　　三娘说：“你又没见过杨家的女儿，光听人家说她丑，就不和她成亲了？我亲眼见过，长得一点都不丑。”
　　元吉看见江飞进来，就说：“江飞，你说，那个杨敏，是不是很丑？”
　　江飞摇了摇头。元吉掂起桌上的杯子就向江飞砸去。江飞头一偏，杯子啪地砸在墙上。江飞不慌不忙地用手抹去脸上的茶水，冲元吉做个鬼脸，元吉做势欲扑过来，被柴绍紧紧抓住。
　　没过两天，建成和世民也到了长安。他们是奉父亲的命令，带元吉回去举行大婚的。李世民说：“男人结婚不能光看新娘是不是漂亮，还得看她的家族是否强大。皇帝就是靠着关陇豪门贵族的经济力量登上皇位的，父亲如果不是依靠母亲家的实力，单凭和皇帝是姨表亲戚，就能执掌山西吗？”
　　建成也说起皇帝不顾各地灾荒严重，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对高句丽的连年征战，已经使关陇贵族对他失去了信心。关陇贵族是李家的依靠和希望，只能利用婚姻加强和他们的联系。李元吉惊讶地说：“父亲，父亲难道想夺——”
　　三娘慌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呀，口无遮拦。”
　　李元吉终于想通了，他跟着建成和世民回太原去了。江飞对武术不感兴趣，却喜欢上了地图。一张小小的地图，就可以把整个大隋的州县都绘制出来，跟着地图走，可以去到你想去的地方。跟着柴绍，他学会了认地图，徒步丈量，用比例尺，做了一张长安城的地图。三娘夫妇看了地图，直夸江飞进步快，反映灵敏。
　　那天，江飞正在和外邦商贩谈判丝绸换马的交易价格，一队官兵突然冲进了市场。江飞刚爬到墙头上，就被官兵扯着腿拽下来，绳捆索绑给带走了。
　　李三娘一打听，原来是朝廷在高句丽战败，恼恕高句丽商人在华贸易取利，就采取了雷霆行动。本来宇文成都的爷爷宇文述身居高位，他的儿子宇文化及能罩着这个市场。但高句丽战败，宇文述被削职为民，这个市场就保不住了。柴绍去找御史大夫元文都，元文都躲着不见。李三娘见不到江飞的人，慌得急忙去见柳淑妃，柳淑妃亲自找元文都要人，元文都只得放人。狱卒驾着江飞从刑部大牢出来，江飞一见三娘，也不辩是谁，跪下就磕头：“别，别打我，我招，我啥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