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四十六

　　四十五
　　时间在不紧不慢地过去，没有思想和负担，过去了，就永不再回来。
　　星期六星期天，陈思要么出去打乒乓球，要么在家里搞文学。搞文学随时都可以，但打乒乓球就不那么容易了，必须是两个人才可以，一个人就不行，而且，必须得有球台。陈思没有固定的球友，所以，得到乒乓球台现凑，水平参差不齐，有时候甚至是小朋友，这也得打，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个星期六，陈思在家里看法国著名诗人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这是他最喜爱的一部诗集，对他写诗影响也最大。看了一会儿，有些累了，正想休息一下，这时候，同村的、爸爸的一个朋友陈玉熙来到这里问他：
　　“陈思，你想打乒乓球吗？”
　　陈思忙说：
　　“想啊，实在是太想了！”
　　“那我家里有乒乓球台，你到我那里去打好吗？”
　　这哪有不去的？求之不得啊！
　　陈思高兴地说：
　　“行啊，实在是太好了！谢谢大叔！谢谢，谢谢！”
　　按辈分，陈思叫陈玉熙大叔。虽然陈玉熙既不是陈思的近门，也不是远房亲戚，但是，因为都姓陈，所以，在日常生活里，称呼起来，就按辈分。
　　大叔所说的“家”，其实是他父亲的家，离陈思的家很近。出了陈思的家门，在巷子里，往北走，在拐弯处右拐，过一个路口，再走十几步就到了。两家相隔不过一百米。但陈思就从来没到过这一家，不知道这里有乒乓球台。
　　乒乓球台在院子里，是水泥做成的。
　　一交手，陈思就知道，自己不是陈玉熙的对手。无论发球，拉球，还是相持，陈玉熙都技高一筹。但是，陈思很高兴，因为陈思觉得，这样，他的球技才会有进步。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门嘛！
　　打了一会儿，陈玉熙教陈思发球。他一边做出动作，一边说：
　　“纯下旋和纯上旋的球都好接。难接的是侧上旋和侧下旋，不容易分辨出来。因为发球的动作差别小，很微妙，一看不准就中招。发侧上旋，就是为了让球飞，不上台。或者，让球高那么一点点。高手之间打球，最怕球高，球一高，就完了，直接被扣死。”
　　陈思虽然学会了这两种发球，但是，依然对陈玉熙的这两种发球分辨不清。球不是飞了，高了，就是钻网。陈思是近视眼，虽然戴了近视眼镜，但由于度数不够，稍远一点，就看不分明，所以，就不能区别开来。所以，就常常吃陈玉熙的发球，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打着，陈思觉得眼前有一个仙女飘然而至，知道，一定是大叔的妹妹来了，因为，和大叔的脸面很相似。
　　大叔停下来发球，对陈思说：
　　“快叫八姑，这是你的八姑！”
　　原来，这是陈玉熙的八妹妹。
　　陈思忙停下来，殷切地叫这位姑娘：
　　“八姑！”
　　一边叫着，一边就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八姑。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难以置信、惊心动魄地盛开在陈思的眼前。陈思马上感觉到自己的粗陋和无知，感觉到自己的一切的缺陷和不良经历都向她赤露敞开了，就这样轻易被她看透。仿佛浑身都沾满泥灰，再也不会洗干净了。在枯枝败叶一样的衣服里，呆立着，惶恐得不知所措，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嗯。”
　　这位姑娘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好奇地打量这陈思的窘迫不堪，很有兴致，像在观看一场精彩的演出。然后，一边回味着，一边凝视着陈思的眼睛，直到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陈思的内心，露出了赞赏的深情和浓浓的爱意，迷人极了！
　　说实话，陈思很喜欢她，而且是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一点追的心思都没有。因为，陈思知道，她的家和他的家，相隔不到一百米，怎能不知道他有精神病呢？这种病太可怕了，任何女人都不想嫁给一个精神病，就是白痴也不愿意。所以，陈思面对她，只有欣赏的份儿，不敢有任何奢想。
　　但陈思这次又错了，陈玉熙之所以找陈思打球，就是为了把他的八妹介绍给陈思。陈思写的小说《一只小鸟》，在腾飞镇中心小学鼎鼎有名，名声就传了出去，很多人都知道。这样的才子岂能有精神病？不过是被他母亲陷害的。其实，只有陈思不知道自己没有精神病，其他的人都知道，只是，不敢对陈思说出来。
　　这个年轻的女人也知道陈思没有精神病，深深地爱上了陈思。但她不喜欢追男人，无论多么喜欢也不会追，只能等着陈思来追她。她见陈思不说话，就回到了她的小屋内。她的小屋就在球桌旁边。
　　这时也快到中午了，陈玉熙就找来一副茶盘和茶杯，放入临沭县很有名的春山绿茶，倒上开水，端到八妹的小屋的门口的地上，请陈思来品茶。他希望陈思喝了这茶，就进了八妹的门，和他妹妹谈恋爱。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热切地看着陈思，希望陈思能明白他的苦心。他不能把话挑明，因为，他怕陈思这个才子拒绝。若被陈思拒绝后，他脸面上过不去，他全家人的脸面都过不去。所以，他只能暗暗地使劲。
　　很快，他的四妹夫来了，就和陈思一起打球。也一直在眼神里对陈思说：
　　“我的妹妹爱上你了，请你赶快追她吧，她在等着你！”
　　但陈思根本看不懂！因为他坚信自己有精神病！精神病能追仙女吗？在陈思的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一旦陈思追陈玉熙的亲妹妹，陈玉熙肯定马上翻脸，一边骂着他，一边拿着棍棒打他，往外赶他，像赶一只野狗，像赶一头野驴！
　　后来打球打累了，四妹夫热情地对陈思说：
　　“来，进屋歇一会儿吧！”
　　陈思就第一次走进了八姑的小屋。
　　但他一进去，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因为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闺房！小巧的书桌，别致的板凳，整整齐齐的书本，以及静静等待着她的立着蚊帐的床铺，似乎都留下了她的可爱的气息，她的思考和她的成熟的心智！
　　她坐在板凳上，胸部饱满，体态袅娜。低垂着眼帘，仪态万方，楚楚动人，向近在咫尺的陈思动了情！
　　但陈思没有动心思。他只是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欣赏着……像一只癞蛤蟆看到了天鹅，像地上的一坨屎看到了天上的景色……随即，走出了这间小屋，永远地离开了她！
　　第二天，她的三姐给陈思介绍对象，不过，不是她，是她的三姐厂子里的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送陈思去相亲的路上，她的三姐一直在用眼神，用她的无声的语言告诉陈思：
　　“我的八妹妹喜欢你，你快去追她吧，她正等着你！”
　　可是，陈思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唉，一个仙女为了他到了人间，他却好像到了地底下！
　　他们无缘无份！
　　有情人却成不了眷属！
　　怪谁呢？
　　好像差得也不多，就差那么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就是全部，全部的失败！
　　无可挽回，无法补救……
　　
　　四十六
　　有一天下午，陈思打算到镇上的照相馆去照相，因为教师登记表需要两张一寸免冠照片。刚走出办公室，二楼的王玉经过他这里，问他：
　　“陈思，你要去干什么？”
　　“啊，王王点……我想去照相。”
　　“那我刚好也要去，我们一起去好吗？”
　　“好啊！”
　　陈思一下子受宠若惊。王玉那么漂亮，是个大美女，美女相邀，陈思的骨头都酥了！两人就一起向镇上的照相馆走去。
　　王玉穿着那件水红色的连衣裙，楚楚动人。陈思和她一起走在街上，觉得真过瘾。他还从来没有和一个美女走在大街上呢！他觉得，他好像走在天街上。自在得，像是一个神仙。街上过往的行人，路两旁的路灯，及路两旁的店铺和它们的招牌，恍若在仙境。
　　一切都是景色，都因为王玉。王玉就是绝妙的景色，是美的核心。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归她管，她用她的美管理着它们，拥有绝对的权力！它们都对她俯首称臣，惟命是从。
　　正走着，王玉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陈思接过来，是王玉的一张一寸彩色免冠照片。王玉在照片中微笑着，漂亮极了，妩媚动人！陈思真想一把抱住她，亲个够！情不自禁地对她说：
　　“王王点……你照得真漂亮！”
　　“还行吧。不过只剩下这一张了，不够用。”
　　陈思的内心里有一个冲动，就是想向她要这张照片，据为己有，可是，他不敢，想来想去也不敢。他多想夜里躺在床上偷偷看她的这张照片！
　　身旁走过一个青年男子，羡慕地回头看着陈思和王玉，陈思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多么爱王玉啊！可是，王玉实在太漂亮了，他又不敢追。
　　路边有一个人卖葡萄，陈思急忙买来两串葡萄。想送给王玉一串。他买葡萄，就是为了给她吃。
　　“给！”
　　“好的，谢谢你了！”
　　“不用谢，吃吧，就是没法洗了。”
　　“不要紧。”王玉动情地对陈思说，“知道这是什么葡萄吗？”
　　陈思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知道。”
　　王玉有些害羞地对他说：
　　“这叫玫瑰香！”
　　“这是水果，怎么用的是花的名字？”
　　“你先别吃，闻一闻！”
　　陈思就把葡萄送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大吃一惊，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玫瑰花的香气：
　　“好闻吗？”
　　“太好闻了，像是玫瑰花。”
　　“什么花？”
　　“玫瑰花！”
　　“你送我玫瑰花干什么？”
　　“……”
　　陈思一下子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但他感觉，这个女孩太可爱了，可爱至极！
　　王玉深情地看着他说：
　　“你吃一颗尝一尝！”
　　“好啊！”
　　陈思就摘下一颗，放到嘴里，再次惊叹不止：
　　“太好吃了，又香又甜，好像在吃玫瑰花！”
　　王玉继续深情地看着陈思，欲言又止。
　　陈思急忙说：
　　“你也吃一颗吧！”
　　王玉深情地看着她的陈思，迟疑着。
　　陈思急了：
　　“怎么了？”
　　“没什么？”
　　“那为什么不吃？”
　　“……”
　　“因为葡萄没有洗？”
　　“不是。”
　　“那因为什么？”
　　“没什么！”
　　“那你吃啊，葡萄又不是用来看的……也不是用来闻的。”
　　“好啊。”
　　王玉就摘下一颗，轻轻放入嘴里。
　　“好吃吗？”
　　“好吃，只是太多了，吃不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吃。
　　“不就一串吗？”
　　“我这一串挺大的。”
　　“不行，你一定要吃下去。实在不行……我帮你吃。”
　　王玉甜甜地笑了——这个陈思倒很会说话，只是，他好像还是不懂她的心。这让她很着急。她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她的心呢？
　　两个人后来走到了照相馆。放下葡萄，问清价格后，王玉对陈思说：
　　“你先照！”
　　陈思忙说：
　　“女士优先……况且，你还是个大美女！美女优先！”
　　王玉没有拒绝，就顺从地来到了镜头前。在镜头前，她灿烂地微笑着，像一大朵盛开的红红的玫瑰花，带着露珠，娇艳、迷人！
　　当陈思也照完后，陈思想替王玉付钱，但王玉说：
　　“我不是没有钱，还是我自己付钱吧。”
　　“不就两块钱吗？”
　　“好吧！”
　　王玉没再坚持。陈思就为他们两人付了钱。
　　然后，陈思问照相的：
　　“什么时候来取相片？”
　　“两天之后。”
　　陈思对王玉说：
　　“那到时候我来取……你不用来了，我连你的一块取了……再送给你！”
　　“好的！”
　　两人就一起拿起葡萄，往回走。两个人的话不多，一直走到学校。
　　两天之后，陈思到照相馆取了两人的照片，把王玉的照片送给了王玉。
　　但他没找王玉约会，这让王玉很是着急。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知道陈思觉得她是个仙女，而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且还是精神病结巴子，根本就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