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四十一

　　三十九
　　第二天下午，校长组织全校老师参观潘志明管理的科室图书室。
　　进了图书室，陈思发现整个图书室从地面到墙壁，到图书橱，到天花板，到任何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而且，井井有条，让人无可挑剔。陈思一边参观，一边在内心里说，潘志明真厉害！
　　这一天，孟珍上身穿一件卡其色的休闲装，美极了！
　　她的眼神宁静而又高远。让人想起天空和天空中的朵朵白云。让人想起纯洁和永恒这样美丽的字眼。脱俗而又纯净。陈思觉得，她不像在地上，像是在天上。既像东方的仙女，又像西方的天使。陈思既没见过仙女，也没见过天使，但是，陈思觉得，她就是。她一直在飞，在宁静中飞，在梦想中飞，在想象中飞。飞得虚无缥缈，又飞得实实在在。陈思真想一把抱住她。就是摸一下也很过瘾！可他不敢，昨天晚上，她冷冷地拒绝了他，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但是，陈思还想追她，还不死心。他似乎总在默默地积攒他的勇气和力量。他需要她，需要她的那种美。
　　晚上，陈思吃完晚饭，偶然经过女同事杨辉的门前，发现孟珍在里面，就斗胆进去，想继续追孟珍。
　　对于陈思的到来，杨辉很高兴，也有点害羞，她热情地招呼陈思：
　　“陈老师来了！”
　　“杨辉你好！”
　　孟珍什么话也没说，笑呵呵的，依然保持沉默。
　　杨辉又拿出小点心，给陈思和孟珍吃。陈思忙推辞：
　　“一进屋就吃你的东西……不好意思！”
　　“你怕啥？想给你吃的。”
　　陈思就接过来，大大方方地吃掉了，甜甜的，味道好极了！
　　孟珍接过来，高兴地说：
　　“谢谢杨姐！”
　　“赶快吃吧，味道还可以！”
　　杨辉找出来一个磁带，放到她的录音机里，倒了一会带，就按下放音键，录音机里立即出来音乐。但这个音乐，显然不是她想要的音乐。她又倒了一会带，再次按下放音键，录音机里立即出来陈思熟悉的动人的音乐，好听极了。但陈思忘了这首歌的名字。只知道，这是电视剧《西游记》里面，唐僧到西天取经，途经女儿国，被女儿国国王深深地爱上，想嫁给他，想留住他。就在她脉脉含情地看着唐僧的时候，电视就播放这首歌。当年，这首情歌火遍天下。陈思很喜欢这首歌，好久没听了，所以，他听得很专注，一时间忘了情。
　　杨辉动情地看着他，问他：
　　“这首歌好听吗？”
　　“好听！”
　　“你很喜欢？”
　　“对！”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嗯。”
　　“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这我当然知道，叫《女儿情》。”
　　“这首歌……实在是太好听了！”
　　“你能记得住歌词吗？”
　　“记不住。”
　　“我这里有歌词，你想不想看？”
　　“那就太好了！”
　　杨辉就从抽屉里，拿出歌本，找到这首歌，递给陈思。陈思一边听着优美动人的歌曲，一边看着这首歌的简谱。这首歌的歌词如下：
　　
　　《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
　　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愿今生常相随
　　
　　正看着听着，杨辉问他：
　　“这首词中，我有一个字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
　　“哪个字？”陈思很感兴趣。
　　“你拿过来，我指给你看。”
　　“好。”陈思就把歌本拿给她。
　　杨辉接过来，羞红了脸，指给他看：
　　“你看，就是它！这个‘伊’。”
　　陈思一看，就是“爱恋伊”的“伊”，但他确实不明白，只好如实说：
　　“我也不明白！”
　　“你再好好想想！”
　　“抱歉……我真的不明白！”
　　“你想想，这个‘伊’一定和爱恋大有关系！”
　　“哦……”
　　“会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的文学水平很高，你……猜一下！”
　　陈思一下子受宠若惊，就认真地猜了一会儿，可是，依然猜不到。只好如实地说：
　　“我文学细胞……就那么一点点，实在猜不到。”
　　“你的小说《一只小鸟》写得真好！”
　　“一般……胡写乱写！”
　　“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
　　“像这歌词一样好！”
　　“不敢当……不敢当！”
　　“‘伊’你不明白，‘爱恋’你不明白吗？”
　　“‘爱恋’我当然明白，可是，这个‘伊’……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会是一种什么意思呢？……让我再想想！”
　　“是呀，你的文学修养那么高！”
　　陈思就极其认真地想啊想，只在专注地想，没注意杨辉一直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看着她所深爱的陈思。可是陈思的小脑袋瓜里显然没有这个答案，那他怎么能想出来呢？还能到哪里去找？于是，过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很不好意思地对她说：
　　“唉，真不明白……我，真笨！”
　　他更瞧不起自己了。
　　杨辉没再说什么。
　　多年以后，陈思才搞明白，这个“伊”，就是“你”的意思，“爱恋伊”就是“爱恋你”的意思，才知道，这是杨辉在向他表达爱意。可是，当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的，只能无奈地错过。杨辉当时在学校里是骨干教师，讲课特别好，而陈思只是个无名小卒，又口吃，还有那种该死的病，岂敢追她？何况，杨辉还长得很好看！
　　《女儿情》唱过去了，杨辉再次倒带，让这首好听的歌再次响起来。
　　但杨辉知道陈思不明白她的心意，就又想了一个办法。
　　她拎出暖瓶，问陈思和孟珍：
　　“你们喝水吗？”
　　陈思和孟珍都说：
　　“不用。”
　　可是，杨辉说：
　　“可是，热水我都拎来了，就给你们每人倒一杯吧！”
　　陈思说：
　　“行啊，麻烦了！”
　　孟珍说：
　　“那谢谢杨姐了！”
　　给他们二人倒完热水，杨辉就把开水往冷水瓶里倒。倒了一些后，她故意把暖瓶的瓶塞丢到了冷水瓶里，然后，羞答答地对陈思说：
　　“陈思，你看，我一下子把瓶塞丢到冷水瓶里了，你能不能帮我取出来？”
　　陈思一看，束手无策，瓶颈那么细，手无论如何也伸不进去，就拿不到瓶塞，就取不出来。还是孟珍的主意来得快，她说：
　　“我有办法！”
　　只见她找来一个碗，把热水往碗里倒，瓶塞就跟着出来了。
　　陈思还以为杨辉是不小心把瓶塞丢到了冷水瓶里，因为，这样的傻事儿，他也干过。所以，他体会不到杨辉的良苦用心！
　　这是又一次错过！陈思的生命中有两次对不起深爱着他的杨辉！
　　
　　四十
　　第二天晚上，陈思再次敲开了孟珍的门，但他遇到的，还是冷冰冰的冷漠，没有一丝温情。陈思傻傻地坐在冷板凳上，没人和他说一句话，终于坐不下去了，最终伤心地绝望地离开。他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他再次失恋。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在宿舍里，他常常在唱当时正在流行的许茹芸唱的一首伤感情歌。歌词如下：
　　
　　《独角戏》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对手总是回忆
　　看不出什么结局
　　自始至终全是你
　　让我投入太彻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剧
　　何苦给我美丽
　　演出相聚和别离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用泪光吸引你
　　既然爱你不能言语
　　只能微笑哭泣
　　让我从此忘了你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把往事留给你
　　如果一切只是演戏
　　让你好好看戏
　　心碎只是我自己
　　戴文听见了，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陈思，你是不是失恋了？”
　　陈思默然不语。
　　“陈思，你一定是失恋了！”
　　陈思依然不回答他。但他的心里暗暗惊奇：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他是怎么知道他的内心的？怎么这么准？！
　　在办公室里，他看着孟珍就坐在他的斜对面，离他那么近，却远在天边。她依然那么美，动人魂魄，可是，陈思知道，她和她的美，永远不属于他！他奋斗了两次，落得和何勇一个下场。也就只能这两次了。上师范时，他用两年半的时间，追了一个女生李雨欣无数次，不是连手都没碰一下吗？他再不能那样傻了！如果一个女人就是看不上你，再怎么追都无用！穷追烂打，死搅蛮缠，都是自找难看，自取羞辱。这一次，他就学聪明了，及时退出，再不做无意义的挣扎。
　　他深深地感到，找一个老婆真难！天下的女人似乎都是为别人预备的，没有留下一个给他。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无限的痛苦只能独自承受，没有人愿意分担他一点点。
　　而他斜对面的孟珍依然欢声笑语，常常笑容满面。他的痛苦在她的面前一文不值！
　　这次他没有哭，但是，他觉得他的心，一直在流泪，流着流着，就失去了方向，不知去了哪里。
　　在昏暗中流，在迷雾中流，在伤痕中流……
　　在爱情中，他伤痕累累，他满目疮痍！
　　山河破碎，日月凋零！所有的星星化作一场大雨，像他猛扑过来！……
　　
　　四十一
　　接下来的时间，他谁也不敢追，谁也不敢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浑浑噩噩地活着。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教学中。他能真正懂一点教育，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过了年底，时间进入1999年。
　　春节到了，他就和家人一起吃饺子。正月十五到了，他就和家人一起吃汤圆。人间该有的福分，他似乎都有，什么都不缺。
　　只是，没有老婆。
　　人一辈子，总不能一个人活着，总要有个伴儿，总要有孩子。这个，小狗小猫都懂。就是花草树木，也知道开花结种子。
　　没有老婆的日子，不好过。
　　可是，想尽方法，拼尽全力，依然没有老婆，日子，也得一天天过下去，一天也少不了。幸好，还有文学陪伴着他。他又写了几首失恋的诗歌，不过，不是写给孟珍的，是写给李雨欣的。孟珍对他的伤害，只到他的血肉里，而李雨欣伤到他的灵魂里。诗歌如下：
　　
　　《给你》（1）
　　
　　每一朵花
　　都隐藏着你的脸庞
　　每一阵风过
　　都留下了你的气息
　　
　　这里
　　是你遗留的一切
　　随着我的脉搏
　　不易觉察地跳动着
　　完整地保存下来
　　珍藏着我的天真欢欣
　　和不愿睡去的
　　凝望的眼睛
　　
　　而你的脚步仿佛
　　刚刚离去
　　
　　《给你》（2）
　　
　　那些为你写的
　　不成篇的诗句
　　如在灰烬中执着的火星儿
　　还在温暖着我
　　
　　我已找不回
　　那丧失了的勇气和青春
　　它们可还在远方
　　苦苦地寻觅
　　而我的理智
　　固守在就要消失的岛屿上
　　兀自叹息
　　
　　天边升起一朵白云
　　那可是你穿过的婚纱
　　慵懒而又优雅地飘过
　　我的上空
　　
　　《给你》（3）
　　
　　自目光相遇的一刹那
　　我就在痛苦地燃烧
　　渴望融化
　　层层包围着我的
　　你的冷漠
　　那漫天飞舞的雪花
　　有多少心事被秘密地冻结
　　在沉睡中
　　默默地死去
　　
　　时针颤抖着
　　太阳忽明忽暗
　　我忘记了挣扎
　　像一段被你遗忘的记忆
　　我孤独地走过
　　青春的荒凉
　　
　　《给你》（4）
　　
　　你的容颜
　　是为谁而多情地美丽
　　像一阵阵来自花丛的风
　　经过我的从前
　　
　　在我们相识的地方
　　到处都可寻见
　　我瘦弱的身影
　　和流着泪的
　　不知疲倦的哀伤
　　不见了
　　你欢乐时静静微笑的
　　可爱的模样
　　
　　呵，我的思念的光芒
　　早已穿透了苦难的包围圈
　　向着你可能出现的远方
　　无尽地飞翔
　　
　　《给你》（5）
　　
　　我能看见你云中的翅膀
　　雪下的脚印
　　我能看见你水中的留影
　　发上的欢畅
　　
　　这世界
　　满是我的忧伤
　　我的血液越流越沉重
　　谜一样延续着
　　不断淤积着对你的回忆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
　　微笑着拉开窗帘
　　你看不见我
　　只看见苍茫的暮色
　　
　　在你忘却的记忆里
　　我一直顽强地活着
　　偶尔我会默默地流着眼泪
　　嘴角却荡漾着安慰的笑意
　　
　　《给你》（6）
　　
　　我的回忆的旷野上
　　到处都有
　　你和别人牵手走过的
　　凌乱的脚印
　　和你们嬉戏时丢弃的
　　沉寂的垃圾
　　
　　这里
　　是我的幻想的尽头
　　埋葬着
　　我死去的青春
　　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这里
　　包括制造这一切的
　　任性的你
　　
　　偶尔我路过这里
　　就一再迷失方向
　　我的目光燃烧着
　　照不透眼前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