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三

　　十一
　　
　　办公室里对陈思最热情的，就是李姐了。李姐不仅对陈思好，对何勇也好，对办公室里每一个人都很好，像是一团火。陈思最初喊她李老师，后来，何勇提议：
　　“李老师对我们两个这么好，就喊她李姐好了！”
　　陈思欣然同意。于是，两个人就“李姐李姐”地叫开了。李姐也很开心，每当他们俩中的一个这样叫她的时候，就满脸微笑，开心极了，也乐意帮这两个弟弟。
　　李姐比陈思和何勇大好几岁，已结婚了，育有一个女儿。
　　陈思身体不好，学校没安排他带主课，就让他带二、三年级的《活动》。
　　每一个新调来的老师，学校领导一定要听他一节课，这是常规。
　　陈思知道躲不过去了，他知道他一定要过这一关。一定不能让领导知道他口吃，否则，课也不让他上了，从此就丢了饭碗。而且，丢人现眼。而且，以后，也不会有老婆，更不会有孩子，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光棍，到老到死，断子绝孙。
　　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备好课，避免在课堂上忘了词儿，或者突然卡住，让他“原形毕露”，从此被赶出课堂，连上课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选了二年级的一课《洗脸》。
　　李姐仿佛知道了他的难处，向他热情地伸出了她的援助之手。她把这一课和教案拿过去，看了一会儿，对陈思说：
　　“这一课，需要洗苹果，所以，你一定要准备一个苹果。”
　　“好啊！”
　　“宿舍里有吗？”
　　“没有，李姐。”
　　“我家里也没有，你可以到街上买。街上有卖的，也不贵。”
　　“好的。”
　　“而且，还需要一个毛巾。你宿舍里有吗？”
　　“有一个……就是有点旧了。”
　　“讲课时，一定要是新的，我家里正好有一个刚买的毛巾，还没用，就拿来给你用吧！”
　　“好的……那先谢谢李姐了！”
　　下午，李姐就把毛巾给捎来了。是一个水红色的毛巾，柔软，毛绒绒的，手感特别好，色泽鲜艳，而且，还有一股馨香之气。
　　而且，李姐对陈思的教案，也是改了又改。她已经教了好几年了，对修改教案很有经验。
　　后来，这堂课上得还算可以。听课的有校长，教导主任，还有李姐。
　　陈思从此对李姐感激不尽！
　　
　　十二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李姐对陈思的看法。
　　那是在办公室里，陈思和李姐一边备课，一边闲谈。陈思无意中说起自己很喜欢文学，李姐就问他：
　　“你真的很喜欢文学？”
　　“嗯。”
　　“投过稿吗？”
　　“投过。”
　　“发表过吗？”
　　“还没有。”
　　“你会写什么？”
　　“小说、诗歌、散文都会写。”
　　“你能不能写一篇给我看一下，让我看一下你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好啊……我最近几天就写一篇……写完后拿给你看。”
　　“好的，我等着。”
　　几天之后，陈思写了一篇小小说《一只小鸟》，就拿给李姐看。这篇小说具体内容如下：
　　
　　《一只小鸟》
　　
　　一个老人喝了喜酒之后，醉醺醺地向他的家中走去。
　　刚打开门，就听见了一阵阵清脆的鸟的叫声。他急忙来到屋檐底下，把挂在屋檐底下的那个心爱的鸟笼子拿下来。鸟笼子里有他心爱的一只小鸟，一只百灵鸟。这只小鸟难道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很高兴吗？仿佛在用它的叫声欢迎他！他退休之后，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时不时地再喝上一场喜酒，更是乐上加乐，喜上添喜。更何况，他从外面喝完喜酒回来，又听到了小鸟的悦耳的歌声，简直喜不自胜了！
　　不过，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因为太高兴了，他突然产生了想触摸一下这只小鸟的冲动。就把鸟笼子放在地上，打开了鸟笼子的门，把小鸟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端详，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柔顺的羽毛，心中无限地爱怜——这只小鸟陪伴他五年多了，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他多么喜欢它！
　　可是，这只小鸟在它手心里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突然间展翅飞了起来。这让老头始料未及。他呆呆地看着小鸟儿在院子里来回地飞着，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不可弥补。他忘记了，这只小鸟还有一双健全的翅膀，而他，没有翅膀。
　　这只小鸟五年多没有展翅飞翔了。
　　展开翅膀飞起的一刹那，它发现，它的翅膀还好好的，完全可以飞翔，五年闲置的时光，没有憋坏它们。
　　老头儿的酒醒了一大半，它想，这只心爱的鸟儿应该不会再飞回它的笼子里了，将要远走高飞！那可不行！它飞走了，那他到哪里才能听到它的动人的歌声呢？在哪里才能看到它伶俐地蹦来蹦去？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抓住它，把它重新放回笼子里！让它陪伴着他，一直到他死！
　　他焦急地看着这只小鸟，希望它能落下来，给他一个机会。
　　终于，这只小鸟飞累了，落在了院里的树枝上，他的两手刚好能够得着。他一阵阵窃喜，心想：宝贝，你还是回来吧，别野心了，看我不逮住你！还是乖乖地回到你的笼子里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于是，他蹑手蹑脚地，向小鸟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就在他的两手扑出的一刹那，小鸟看出了他的恶意，展开翅膀，再一次飞走了！
　　这次，它飞得更高了，不想给老头任何机会了。
　　与笼子外的天地相比，笼子实在太小了，简直翅膀都打不开！
　　它偶尔，看一眼这个它住了五年的家，不由得讨厌至极。它再也不想回去了，死也不愿意回去了！
　　飞起来多么自由！在空中多么自由！
　　飞了一会儿，它落在了院里的墙上，歇息。毕竟，五年没飞了，只飞了一会儿，它就累了。它需要休息。
　　它下面的老头可又急又气。这只百灵鸟是他花一千五百块钱买来的，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他真想长出翅膀，变成一只老鹰，抓住这只百灵。可是，他长不出翅膀来！那他该怎么办？
　　他突然想到，院子里有把扫帚，他的手够不着，但是，有扫帚就可以够着了。于是，他急忙去把扫帚拿来，然后，高高地举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小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就在他的扫帚扑出去的一刹那，小鸟再次飞起来，向高空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后来，在天空中变成一个小黑点……
　　最后，这个小黑点也不见了。
　　一个飞翔着的精灵！
　　……
　　永别了，可怕的笼子！
　　永别了，老头儿！
　　看得头晕眼花的老头，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可小鸟再也听不见了，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回来！
　　永不回来！
　　
　　李姐看完这篇小说，觉得写得真好，知道陈思是个高手。她想再看一遍，结果被丁燕飞拿走。丁燕飞看完之后，又被何勇拿走……后来，又传到别的办公室，后来，中心小学所有的老师都知道，陈思不是一般人，写文章的水平很高。
　　李姐敬佩之余，对陈思产生了一丝丝的嫉妒。她是个代课老师，一月工资才刚一百来块钱，不够吃的，也没有前途。而陈思是正式的公办教师，一月三百多，接近四百块钱，多么富裕！又会写文章，就能赚稿费，多有前途，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她感觉，她与陈思相比，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乞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不过，表面上，李姐还是很支持陈思的，她对陈思说：
　　“小说写得真好，你可以投稿啊！”
　　“也就一般般。”
　　“真的挺好的，不投稿太可惜了！”
　　“真的吗？”
　　“真的，你大姐还能骗你？”
　　“要是，我写得好的话……早就发表了……我以前写了很多诗歌，但是……都没发表！”
　　“这篇就挺好的，你投一下试试！”
　　“好吧！”
　　陈思就把这篇小小说，抄了几份，投了出去。
　　
　　十三
　　在李姐的鼓励之下，陈思陆陆续续地写了不少关于失恋的诗歌。当然，因为吃着治疗精神病药，他的灵感来得很慢，写一首诗，得需要几天的时间，甚至更长。就像一只小蚂蚁，不能飞，不能跑，不能走，只能在地上慢慢地爬。虽然他从1995年就开始写诗投稿，到现在，1998年，三年的时间了，没有发表一首，但他别无选择，就是痴迷于文学，就是停不下来。如果一辈子搞不成功，那就搞一辈子。现在，他真想去鲁迅文学院进修文学，可是，又怕失去教学这份工作，没饭吃。所以，他就只好一边搞教育，一边搞他的文学。教育是他的职业，谋生的手段；而文学，才是他的事业，他的追求，是他梦寐以求的。
　　下面是他的几首情诗：
　　
　　《那段青春岁月》
　　
　　喜欢在繁星满天的夜晚
　　急切地寻找太阳
　　总是停不下脚步
　　穿行在越来越陌生的地域
　　不管有没有失去方向
　　一个个念头如闪电
　　不断冲击着我的双眼
　　鼓励我
　　瞬间冲破
　　包围着我的无边的夜色
　　我一路翻过了无数个山岭
　　却游不过那条叫女人的河
　　
　　泪水常常汹涌而出
　　一如我流失的血液
　　
　　《当你偶然想起我》
　　
　　当你偶然想起我
　　就闯入这无边的夜色
　　为远方的我
　　亮起一盏灯火
　　如你温柔的眼神
　　深情凝望着我
　　静静地向我诉说
　　你美丽的心事
　　仿佛从未远离过我
　　密切关注我的一切
　　引我走出记忆和苦涩
　　迎接黎明
　　和每一个美好的时刻
　　
　　《想起》
　　
　　写下这些灼热的诗行
　　在我忽然想你的夜里
　　时光簇拥在我的周围
　　收敛了翅膀
　　而我的思念从孤灯下
　　一张脆薄的纸上
　　开始飞翔
　　
　　今夜你在何方
　　你的眼角
　　一定闪着幸福的泪光
　　你呢喃着
　　梦一样甜蜜的话语
　　环绕你的爱人的
　　心房
　　
　　今夜
　　我的房间彻夜明亮
　　如我凝望的眼神
　　对着远方
　　默默祝福
　　默默哀伤
　　
　　《分手》
　　
　　隔着遥远的距离
　　我还能听到你走动时
　　衣裙的窸窣声
　　你小心打开门窗
　　你的呼吸发出馨香
　　轻柔吹动我的脸
　　
　　隔着遥远的距离
　　我还能看见你柔顺的秀发
　　闪动着我的梦幻
　　你无意留恋季节的绚烂
　　时常深情地转向我
　　露出会心的微笑
　　
　　你走后的那个夏天
　　已被我用一堆篝火照亮
　　发现你的脚印还留在这里
　　如散落在草丛里的星星
　　常让我默默地祈祷
　　为一去不返的你
　　深深祝福
　　
　　这几首诗，他谁也没给看。默默地抄了几份，默默地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