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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作品名称:姻缘      作者:高永强      发布时间:2025-01-02 11:12:21      字数:4219

  九
  陈思有时就这样想:只要不在精神病院里,在哪里都是天堂!他觉得,他的同事们对他都很好,没有嫌弃、排斥他。尤其值得欣慰的是,没有一个人问他得的是什么病,也没有一个人问他在哪里住过院。若有人这样问,他只有撒谎,没有别的可能,而且,极其慌乱,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撒谎,在骗人——其实,根本骗不了人!他知道,他得的这种病是不允许教学的。精神病人能当老师吗?就是当幼儿园老师也不行!
  可是他,本来就傻,又吃着精神病药,自然就傻里傻气的,和正常人就有不少的差距。同事的眼神稍微复杂一点,他就觉得自己犯了病,就告诫自己,要坚持服药,甚至要加量,否则,犯了病怎么办?难道再被送进精神病院?光进精神病院,这份工作还能不能保得住?这份工作干不了,他还能干什么工作?
  这一天星期六,所有的老师来学校加班,粉刷学校的墙壁。教职工分成好几个小组,陈思分到潘志亮这一组,潘志亮是组长。粉刷墙壁之前,先要把房间里的卫生打扫干净。陈思早晨刚起来,氯丙嗪的强大的副作用还在控制着他,让他反应比众人迟缓,好像总是在云里雾里,干起活来毛手毛脚,让人不顺眼。潘志亮看不下去了,就拿着一个笤帚,领着陈思到了一个房间里,当着众人的面儿,齐边儿齐棱地仔仔细细地扫了那个房间的一个角落,就是对陈思做了一个示范。然后,把笤帚递给陈思,和善地对他说:
  “看到了吗?你就这样打扫卫生吧!”
  陈思一下子烦了,心里有了抵触心理:你又不是领导,不过是个小组长,为啥这样高高在上?把我当成一个小学生一样!太瞧不起人了,目中无人!他心里这样想着,很不情愿,就一边干活,一边“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官僚主义!官僚主义!”
  在一旁的潘志亮哪能听不到?一把把陈思的笤帚夺过来,像个老虎一样发怒:
  “陈思,你给我走,我这个组不要你了,你愿上哪组就上哪组!”
  陈思只好从这个组走出来,可怜巴巴的。他没想到潘志亮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直接让他下不了台,可事已至此,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旁边的一个组的会计赵金,看他“没有了组织”,就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对“落难”的他说:
  “那你就上我们的这个组吧。”
  陈思急忙走进了这个组,他没有哭,但是快要哭了。他在想:我为什么这么让人讨厌?竟然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被赶出来,像一只丧家之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多么尴尬!多么狼狈!多么窝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若不好好思考,找出毛病,并改正过来,这样的悲剧还会发生的,不会停止下来——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如何为人处世,开始考虑到人际关系的重要性。
  中午回到宿舍里,吃完饭,躺在床上,陈思很伤感。他想起他从上师范第二年上学期,就开始一场毫无希望的恋爱,开始即失恋。被一个绝情而又狡猾的女孩苦苦折磨了两年半。毕业后就进入了精神病院,更加痛苦,生不如死。出院后,本指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善一下,结果总是不尽人意,谁都不如。是痛苦在继续,在繁衍生息,在聚精会神,孜孜不倦。而且,他所搞的文学,一篇也没有发表……他一直在痛苦中挣扎……与痛苦结下了不解之缘!想着想着,几句诗浮出脑海:
  “在深渊里
  我学会了游泳
  在陷阱里
  我学会了爬山”
  他觉得诗味很浓,就赶快从床上爬起来,找出笔和纸,记录了下来。自从吃药以来,他写诗的灵感来得很慢,像一只断了两条腿的乌龟在地上爬,又像小溪在泥浆里艰难地流着水,冒着泡。唯独这首诗来得快,他决定,一定要将这首诗写出来。
  几天之后,这首诗,就“出生了”,具体如下:
  
  《遭遇苦难》
  
  在深渊里
  我学会了游泳
  在陷阱里
  我学会了爬山
  在一次次飞速坠落之后
  我就长出翅膀
  学会了
  飞翔
  他对这首诗比较满意,就把它抄写下来,分别投往《诗刊》和《星星诗刊》,又开始他的文学梦。
  
  十
  陈思在工作上毫无起色。
  他真怕领导有一天受不了他的无能和无用,拿着一把扫帚把他扫出学校的大门。他知道他有一个可怕的宿疾——口吃。一个当老师的,竟有这个要命的毛病,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也不能容忍。所以,他端着这个铁饭碗,像是个要饭的。他就这一个饭碗,别的地方再多再好,都不是他的。结巴子干什么能行呢?一张嘴就出“事故”,闹笑话。别人说话,有的像是在飞舞,在空中天花乱坠,在眼前五彩缤纷;有的则意气风发,像是奔腾的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或者是痛痛快快的瀑布,气势磅礴,振聋发聩!他说起来,像是一只小乌龟在泥泞里慢慢地爬、摸,爬到哪算到哪,摸到什么算什么。有时,不小心掉到一个小水汪里,或者一块很像是泥巴的硬石头,他就“卡住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或者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暗地里,赶紧把那句话或者那个字咽回去——吐不出来,就把它吃了。常常难以下咽,有时,他得像抓抢劫犯一样猛地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捆得结结实实,从悬崖上把它狠狠地推下去,摔死它或者淹死它。总是不能如愿。它有超人不坏之躯,青春永驻之颜,长生不老之心,似乎,还有“护体神功”,死不了的。它就是掉了下去,在胸中也不老实,像一头刚刚捕获的凶猛的野兽,在比它大不了多少的笼子里暴怒,左冲右突,上撕下咬,闹个翻江倒海,天翻地覆。他的胸腔和心脏没处躲没处藏,也不敢声张,少不得任由它了。有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心脏奄奄一息,停止了跳动,狠心撇下了他,再不管他了。唉,它为他受尽了折磨,从来没有被奖励过,过着奴隶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过也罢!有时候,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一阵猛敲的鼓点,像是临死前的挣命,作最后的挣扎……
  有时候,一旁的人,听不下去,或者看不下去了,像一个好心人,必须要教育他帮助他,就含蓄地点明他的尴尬。他这只乌龟就被捕获了,弄了个四爪朝天——这个坚硬的龟壳多少次保护了他,是他的盾牌,他的堡垒,他的防弹衣,他的伪装。但此时,它是沉重的累赘,死死地拖住了他,突然叛变,成了他的死敌——他的四条短短的腿儿,再不能躲下去了,都逃命似的伸出龟壳,向着天空,在空气里,胡乱地蹬啊蹬啊,划啊划啊,唉,长时间的徒劳无益,翻不了身。
  那时,他就想,他迟早要死在这件事上,活不长的。口吃对他来说,就是癌症,就是艾滋。
  有一次,领导说要听他的课,他如临大敌,举目看着茫茫苍天,又低下头来,望着茫茫四野,觉得末日降临,大限来到!真想马上逃跑,远远地,找个没人待的地方,再也不回来。陈思宁愿丢了这份工作,也不想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一旦传开了,他哪里也不能存活,要饭也不好要!
  还有一次,陈思站在操场上,看着一群欢蹦乱跳、生龙活虎地游戏着的孩子们,他们自由自在,遍满操场;看着几个同事聚在一起,无拘无束,谈着,笑着……他突然感觉到,他们,都很幸福,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干扰和破坏——只有他例外!这个该死的可怕的疾病,它不仅已把他的幸福带走了,还要继续毁坏,他的剩下的一切,真像个恶魔一样,比一个班的日本鬼子还坏,还疯狂!他们什么时候看上了他,真是死不要脸,死不足惜!他真想和他们同归于尽。他活不下去,也叫他们不得好死!可每一次交锋,他都败下阵来,他们人多势众,武器精良,他就孤孤单单的一个,而且赤手空拳,哪里是对手?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从来没有主动投降过,没有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来,心甘情愿做一个俘虏。直到他们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从脚到手,到嘴巴,像捆好的粽子,他才停止抗争。但只要有这条命,还有机会,他就要斗争到底,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他要把他们统统赶出他的体外,一个都不剩,滚回自己的老家去!老这么死皮赖脸,真好意思!
  可这胜利的日子哪一天才能来到呢?还要等待多少年?是十几年?是几十年?还是临死前?除了他自己,谁肯真心实意地帮他一把呢?他敢向谁吐一吐苦水,透露一下实情?
  为什么他注定要遭此不幸?谁安排的?他想问问他:“亲爱的,你,你对我太,太残忍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整我?你整天让我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怎么过日子?怎么讨老婆?你如果觉得好过,你来替我一天试试?我一个大老爷们,张嘴闭嘴扭扭捏捏,羞羞答答,连个娘们都不如!像什么样?有时像蚊子哼哼,有时,他妈的,像冬天里下蛰的癞蛤蟆,老老实实、窝窝囊囊地呆在自己的洞穴里,在腊月的寒气中,紧紧闭着自己的嘴巴。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过得真有点腻歪了!你真不如放一冷枪把我给毙了,无痛感地终结了我的生命和所有的痛苦,一了百了。至于,谁把我的尸体拖到哪里去,怎么处理,我就不管了。那已不是我的事了,谁爱管谁管,不爱管就拉倒!”
  陈思觉得,如果谁能把他的口吃治好,让他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当牛做马。做个畜生,会说话有什么用?一旦得到彻底的真正的治愈,此生何求?再没有令他羡慕的了,也没有梦想和远大的志向,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天塌下来,他只要会说话,就能一个人顶起来;地陷下去,我只要会说话,就能一步迈了过去,继续安闲地散步。
  他就这样站在熙熙攘攘的操场上大发感慨,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在自己的悲伤和绝望中出不来。孤孤单单的,像春天里,一棵发不出芽的小树,在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绿色中,遮掩不住,也不能移动一点点儿。
  不过,万幸的是,只要在班里上课,说普通话,他的嘴巴就能连续不断地发音,恢复到基本正常的功能。当然,他不敢说太快了,也不能太有感情,否则容易“出轨”。偶然,他语言中得意忘形的“一骑快马”突然冲出大部队,失去了控制,向一棵树或者路沟子撞去时,他就赶忙勒紧缰绳——放松地喘一口气,再咽一口唾沫,就晃晃悠悠地擦过去或者饶了过去,从另一条路上,重新开始。还好,学生们不太注意这些,以为老师说累了,在喘气呢!
  当时,小学教师的课一定要“课堂达标”,县教育局派人来听课,过不了关就再不能上课,就下岗。所以,他这个商标为“骡子”的另类教师,这一辆杂牌照的破车,死活都得上,躲不过去了。他就想,他讲课说话时,一定要慢,要稳,手脚并用,胸腹部紧贴地面,在匍匐中缓缓,缓缓地前进——这样,底盘最低,速度又慢,最不容易出事儿,不用踩刹车。他最怕的是突然“卡住了”——他那精心杜撰研制并开发的刹车系统能瞒得过孩子们,能瞒得过专家吗?唉,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一个乞讨着的破落户——把自己的饭碗砸成废铁,彻底没饭吃了。
  还好,他顺利过关了。下课铃响的一刹那,他像从鳄鱼湖里侥幸游出来的一只猴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总算捡了一条命。他不敢回头看,那些鳄鱼们呢?它们怎么一个都没出动呢?是睡着了?还是吃饱了?还是觉得,他这只小猴子实在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一点营养价值?反正,他挺感激它们的,他就从它们的大嘴边一个一个游了过来,像游过一个个漂浮着的干枯的木头——它们在关键时刻放弃了他,留给他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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