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和飞行员前辈的聊天

　　梁征南已经转过身，他目视着刚才进来的车间大门，加快了脚步。
　　梁征南在自行车上轻松地踩着脚蹬。一阵飞机发动机声从侧方传来，他抬头扫了眼天空：一架歼20正从头顶飘过，前方一定是跑道了。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侧方那一面长长的隔离网上，他把自行车朝向那个方向，可心里在嘀咕：这样的新型飞机，也许是不允许挨近那个隔离网的。他把一只脚踮在地上，等待着希望中的那架飞机来临，果然，又一架歼20来了。这次，梁征南用心看着飞机的起落架，他知道，隐形战斗机是没有武器外挂架的。歼２０继续下飘，梁征南现在可以看到那两个好看的尾喷孔了。他远远地看着飞机触地了，继而拉出了两朵彩色的减速伞。
　　他正看得入迷，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了陈洁丽唱的《我怎能离开你》。他寻找着歌声来源的方向，却找不到。曲子仍在响着，眼前的画面却像是被一张飘动的窗帘给带走了。他朦朦胧胧睁开眼，想着那个把他催醒的电话铃声。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估计是推销商的电话，他当然不会打过去。
　　刚才那个深刻的梦仍在眼前浮动着，他认真把梦的过程回忆了一遍。他知道，刚做完的梦如果不马上用笔记下来或者回忆一遍，大多数内容很快就会遗忘的。他珍惜这个梦，不仅仅是梦的内容让他温暖；关键是梦的情景并没有超越现实，而是向他展现了已经实现了的科技成果。他感谢自己这么多年来阅读军事杂志的知识积累，才会有这样一个如同身临其境的彩色梦，让他欣赏，并融入其中。
　　梁征南骑着捷安特自行车在近郊的道路上，他想找到一条路，这条路能够连着通向江口的方向。那里的江面有一段是宽阔的，微微有点弯曲。
　　这里距离军用机场不太远，如果有飞机起落就可以看到，即使听听战斗机的发动机声也好。
　　随着城市的拓建，军用机场已经影响到城区的发展了，有的市民在网上抱怨，但梁征南却希望机场能够长期驻扎在这里。机场是建国初期建成的，六、七十年代，机场离市区的边缘都还有一段路。陈海涛和那帮机场的孩子外出都用“到三江去”，并不会说“上街去”，这就是兵营的孩子和住在市区的孩子不同的地方。
　　可现在，机场周围的房子几乎已经把机场包围了。城市规划早就有新机场的位置，那是远离市区几十公里的海边。大概是部队家属工作问题，子女的上学问题等等牵扯到了机场的搬迁。不管怎么说，在目前这种军事形势严峻的情况下，地方上也不好对部队过多的压力，也可以说他们对机场的搬迁问题是无奈的。梁征南希望机场不搬走是因为他喜欢看到天空上的战斗机，如果哪一天，这机场真的废弃，被民用建筑取代，再也听不到战斗机的呼啸声，对于梁征南来说总是有点失落的。
　　如今这个电脑时代在信息的获取上和当年已经有了质的变化，可以在电脑屏幕前反复欣赏自己喜欢的飞机翱翔、起落。梁征南喜欢把音响调得大一点，看着雄健的歼２０做着各种飞行动作，特别是听着歼２０特有的“龙吟”，很是陶醉。有一次妻子推开他操作电脑的房间门，抱怨噪音太大了，他后来操作电脑才注意到了音量的大小。
　　路边的建筑开始变得稀疏，可绿化却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因为开发项目暂时没有实施，土地已经长出了一些生存力强的草类。
　　可刚才预想的江边却越来越远了。他仰望了一下天空，他相信，随着中国战斗机研发的速度越来越快，入侵的敌机想突破我国的空中防线已经难了不知多少倍。想想小时候，美国飞机和台湾飞机至少还是能比较轻易地进来，那时候我们靠着歼6，虽然性能和入侵者的飞机有差距，还是被我们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飞行员在空中打爆了。
　　远处传来了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声音，梁征南一听就知道是机场的卡２８舰载直升机。他们好像很悠闲，每次在空中滞留的时间都不短。难道陆地能训练舰载直升机的反潜？就是练习着陆，也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啊！地面机场可以建一个模拟直升机平台，应该是起飞以后就开始练习对准平台，然后开始下降。那年看到的歼６打地靶，人家哪有那么潇洒在空中转悠，都是起飞后马上就降低高度，顺着机场的靶心就开始下滑了。
　　卡２８已经来到了头顶上。梁征南索性停了下来，看着Ｋ２８略显笨重的机体。他喜欢看直升机在螺旋桨的巨大升力作用下，在空中达到平衡的状态，而直９却没有这种感觉；直９怎么看也是轻盈的，螺旋桨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Ｋ２８这种承重的感觉。海军的直９舰载机确实太小了，中国军舰高速发展的今天，直９的体积太小，搭载设备有限，已经很难满足驱逐舰、护卫舰的需求了。好在最近有了海军型直２０研制顺利的消息。梁征南想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天，梁征南在网上看到一张歼５和歼２０同框的图片，这是一张艺术作品，一下子把他从现在带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少年时代。岁月留下的记忆像是一帧帧最美的图画从他眼前跳过，几代航空人的努力，就是一条长长的画卷，这中间从来都没有断过。有飞机科研人员的心血，也有空军和海军航空兵实践和战斗经验的积累。我国的国土防空线从来就是牢固的，即使是当年窜犯的敌机偶尔撕开了一条很小的口子，他们付出的代价都是不能承受的。他知道，为了战斗起飞后取胜的最大把握，迎敌的战斗机数量多数情况下都是对方的两倍。
　　梁征南深感骄傲的是：他们这些前线机场的孩子们，对所有这些事情的了解并不仅仅来自杂志报纸，而是鲜活的经历。
　　他在网上发表过几个帖子，有米格１５和歼５的介绍。文章免不了要搜寻网上现成的资料，但自身的经历肯定能给文章添加更为清晰的线条。他在《功勋战斗机米格１５》一文中就介绍了米格１５差点成为对抗北方钢铁洪流的预备部队，幸好强５及时列装，才使得这老旧的装备退到了后面。还有米格１５教练机叫做乌米格，米格１５比斯的教练机称作乌比斯，而我们国家自己根据这两型飞机改装的教练机则叫做假乌米格和假乌比斯。这些细节要不是小时候读到过军队内部的《航空杂志》，就不会有这些积累。梁征南在发表的文章中，甚至用了两张照片，把歼５和米格１５的喷管和减速板做了对比。
　　他写了一篇六十年代，我军击落美国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的文章。为了这篇文章，他在网上找到了几张当年歼６的照片。还有历次击落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的战斗机飞行员姓名，那些资料有的源自他和老飞行员聊天的收获，老飞行员当年参加过海南岛反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的经历，他们的训练和战斗过程让他有了创作的激情。
　　两排樟树之间的小路上，梁征南遇到了章副师长。他女儿正陪着他在院子里散步，梁征南打着招呼：“章叔叔散步啊！”
　　老爷子站住了，却没有说话，微笑着看着梁征南，在等着他开口。
　　梁征南在荣誉室里见过老爷子当年穿着皮夹克，戴着飞行帽的照片：“叔叔你看过歼２０的报道吗？”
　　老人眼神中有期待：“我看了几次。你们年轻，懂得多。”
　　梁征南：“隐形战斗机太厉害了。军事演习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编队识别，还有龙勃透镜。打起仗来，龙勃透镜就要拆掉了。”
　　老人眼中看得出欣慰：“现在年青的飞行员水平也高，比我们那个时候提高太多了！”
　　梁征南感慨道：“你们那个时代的飞行员才是真正的英雄。当年我们和飞进来的敌机是有差距的。歼６打Ｆ１０４，歼５打Ｆ４鬼怪式。关键是敢打，发挥我们飞机的特长。”
　　几个月后，章副师长和梁征南站在樟树下。斜侧的阳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却不觉得热。
　　老爷子在回忆：“那时候我们团分成两批人，一批到露溪基地打台湾的ＲＦ１０１，我带了两个飞行员去了海南岛。”
　　梁征南：“打无人驾驶高空侦查机？”
　　老爷子：“是啊！当时难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我们的歼６飞行高度不够。我们每天训练的就是飞机的爬高。”
　　梁征南在思考：“嗯嗯！”
　　老爷子：“我们的飞机爬高比不上人家，那就只能想办法，就是突破飞机升限。这有风险，上去了那要想办法开炮把它打下来。到了那个高度可以保持的时间很短，只有几秒钟。”
　　梁征南详细了解了老爷子当年带的飞行小组在海南岛空域击落无人驾驶高空侦察机的成绩。最难的就是歼６飞机的升限远远不够，突破飞机升限的训练就是充满危险的挑战。海航飞行员的表现突出。当然，不是每次起飞都能遇上战机的，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战斗起飞不久，敌机立刻就返航了。除了飞行员战斗意志，技术过硬以外，击落敌机的各种机会、条件都要具备，才能把它们从天上敲下来。这跟在朝鲜天空不一样，那时整个天空都布满了敌机。在发生空战的空域内，几乎每一个角度、每一分钟内都有跟敌机缠斗的机会，也随时都可能牺牲。和平时期的国土防空战斗，多数飞行员只能是“陪练”。
　　他能捕捉到老爷子眼神中对当年战斗经历的怀念，在每个细节上老爷子挖掘的深度令梁征南赞叹。看着老爷子那已经显现出来的衰老，梁征南能觉察到自己内心的隐隐的伤感。即使在和平年代，飞行员比起普通人也算是高风险的工作。他想起那次在烈士陵园因为陵园在大修，所有的墓穴都要重新安置。他本想去歼５甲飞行员徐培英的墓前看上一眼，却没有如愿。航空兵部队的飞行员是部队作战的核心力量，也是最容易产生烈士的人群。
　　梁征南这几年又去过干休所，让他失望的是，又有两名老飞行员去世了。他以前可以通过跟他们聊天获得一些宝贵的历史记录。现在，这条渠道已经不通了。像是一条小溪，现在已经干涸了。章副师长也因为老年痴呆永远住院了，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