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看到了飞豹

　　岱松岛是梁征南向往了很久的风景区，说它是景区，也不过是梁征南根据别人拍的照片自己定义的。照片上看，那里的海水不像一般东海海水那么黄。
　　他早晨出发，双肩包里装了两个肉松面包、两瓶矿泉水和一盒酸奶。穿过市区，郊外的原野让他兴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样辽阔的乡村风景了。有时候骑车出了城区，那也还是城市的近郊，往往是还没有踏入真正的郊区，时间就不够了，必须返回家。
　　眼前的这条路不算宽阔，一条金属的中间分隔带，让人看到了现代化气息，可将近一小时后，枯燥感悄悄爬了上来。当年和梁申步行去潜艇基地的情形浮现在眼前，那条路肯定没有这么长，那可是步行，两人在谈话中走路倒也没觉得怎么枯燥。
　　梁征南笑了，他只是笑在心里。他环顾了一下目力能够达到的那些绿色山脉，还有缓缓向后移动的村舍。现在的村舍已经比当年好多了，像是在改建这些房子的同时把周围的环境也治理过了，第一感觉就是树木种植得更加合理，靠水的地方自然永远都是柳树。
　　梁征南掏出黑色的手机看了一下，已经骑行两个多个小时了。这条路的前面出现了一条小山脊，山脊的中间竟也是一个劈开的通道，他希望过了这个道口就是大海。
　　黑色捷安特山地车到达道口就看见了大海，只不过这大海不是蓝色的。
　　视野的右侧就是岱松岛了，迎接他的是一片海滩，这个海滩没有通常人们心目中的沙滩，靠陆地一侧的淤泥已经填埋了不少大石块。不远处的一座桥让人看到了现代化的前景，新造的桥在视觉上给人水泥的坚硬感。因为几乎没有车辆碾压的经历，又让人感到桥还是太生，远没有成熟。
　　梁征南通过这座桥上了岛。
　　这座岛上看不到居民，整座岛大约有一半是大岩石。岛上还没有开发的道路，只是在桥的这一侧有一些碎石子和车辙。梁征南知道，再小的岛屿，要想走遍也是很费体力的。他走到小岛朝向大海的边缘处，在一块稍微有点倾斜的岩石上坐了下来，随即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
　　他仔细搜索着海面，当他把望远镜移到右侧时，看到远处，几乎贴着海面有一个建筑群，可能是一个小镇。
　　他感觉饿了，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矿泉水太凉，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先在口腔里加热了再咽下去。当年他和梁申看潜艇坐在山坡上吃面包喝冷水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感觉，那时候还是少年啊！
　　梁征南放下了望远镜，可视线还在海面上扫描着，他希望出现奇迹，有了目标再举起望远镜。此刻，海面除了浪涛声，可以说很平静。梁征南凭着敏锐的听觉留意着天空，远处的蔚蓝中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很快，一架飞豹歼击轰炸机从他头顶掠过，这比平时看到的飞机着陆绕圈子要低多了。梁征南后悔刚才没有注意飞机的起落架，应该是没放起落架。很快，第二架来了，飞机的机翼蒙皮平滑、整洁，根本看不到起落架，肯定不是着陆阶段。梁征南盯着飞机的起落架部位，他才想起飞豹的后轮是收进机腹内的，再说这么短的瞬间能看清起落架盖板吗？他笑了，笑纹挂在脸上。
　　飞机飞出一段距离后向右转向，显然是飞回海面去了。练习低空攻击？
　　如果不是这样近的距离，梁征南肯定不能从声音上判断是苏３０还是飞豹。说明苏３０ＭＫ２已经转场走了，现在驻防的是飞豹。梁征南无意间看了下海面，四艘海洋迷彩的０22型导弹艇正在不远处，像是往大海深处而去。
　　梁征南已经不会像当年那样看到飞机军舰就激动得不得了，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他现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飞机、快艇正在训练的是什么科目。
　　可是他看着看着，突然感到眼眶有点湿润,也许是心理上的湿润。他想起了当年他跟梁申说的话，“如果住在一个地方，每天都可以看到飞机和军舰。”他知道此刻看到的场景本不属于他，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但这已经给了他一个想象的空间。这样全立体的，由飞机和舰艇组成的动感画面，如果不是亲历，很难想象出这种海洋与天空融合在一起的壮阔。他恍惚站在自家的阳台上，饱览着这震荡心弦的训练场面。
　　也许对于军迷的定义：并非单单对飞机军舰了解的深度，而是只要环境中出现了飞机军舰的声音，注意力就会被牵扯。就像他见到梁申，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两人谈起飞机来就像是续接着小时候某个没有完成的话题。只有这种时候，梁征南真心希望身边有个同类爱好者，可以把兴奋分享给他。
　　想想拼装过多少小号手的飞机模型：歼5、米格15比斯、歼7E、米格29、苏27、F14、F4、歼10、Ｆ１６，模型拼装的过程就是艰苦的劳动。飞机的机轮、起落架、所有飞机上需要拼装粘合的小件都要有耐心，如果对飞机没有兴趣是很难完成的。记得当时拼装歼5是为了找回少年时代的记忆，就是从侧后方看歼5机翼最外侧那个圆弧。模型拼装完成后，他把歼５模型贴在眼前，模型瞬间就变大了，他像是站在歼５的侧后方；他瞬间回忆起当年在机场看地勤人员维护歼5的情形。
　　由于城市拓展的需要，地方上多次要求军用机场搬迁，梁征南却没有觉得机场讨厌。他最近骑山地车路过一条新建的马路，竟发现这是机场的另一头。公路距离机场大概还有百米，那个停机坪没有战斗机，只有几架运7和一架平衡木预警机静静地停在那里。他甚至嫉妒旁边新建的小区，如果住在这里，用不着担心匆匆赶到机场飞机却不飞了。
　　梁征南从回忆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周围的岩石，视线慢慢朝着高处移动了一点。
　　又一架飞豹来了，稍稍偏离了刚才的航线。他可以看清飞豹的侧面，飞豹的外形并不算好看，尤其是那个垂尾。应该说所有的中国战斗机，包括引进的苏27，都是外形好看在垂尾。他再次望了眼海面，导弹艇仍在训练。海上的目标不像飞机运动得这么快，可以用望远镜欣赏。他看一了会儿，本能地看看脚下，从这跌下去可不得了，最轻也是重伤了。他可以断定这些导弹艇肯定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小镇上的，那里肯定就是大家常提起的快艇支队。
　　梁征南在电脑上浏览着信息。这台电脑买来没多少时间，他就能熟练操作了。因为会打拼音，键盘打字没遇到什么困难。他给电脑装上了两个小音箱，有时候看文章可以边听边看。此刻他听着曲子《梁祝》，查找着飞豹的资料。电影院曾经放映过《冲天飞豹》，他没去看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飞豹的兴趣远没有当年对强５和歼６那样浓烈，或许是新飞机越来越多了。当年的强５虽说有对海攻击型，可跟今天的飞豹根本就没法比。也可能是因为飞豹的外形他不是很喜欢，特别是飞豹的垂尾，但想到这是“自家的孩子”，打起仗来不用担心产能。他看着屏幕上两架飞豹编队的照片，心里的踏实让他身心放松。他静下心来欣赏了一会儿《梁祝》的旋律。他在潜意识中把这首优美的曲子注入到飞豹这型歼击轰炸机上了。
　　梁征南端详着坐在藤椅上的虞国华，他脸部的轮廓依旧和当年一样。没有发胖的人，脸型不太会随着岁月而明显走样。虞国华的眼神让梁征南想起他刚刚钻研好一道数学题的样子。
　　“总觉得你会在技术上有成就的。”梁征南在回忆。他想起当年虞国华坐在高低床的上铺，捧着数学书的情形。
　　虞国华没有解释，只是“噢，噢”了一下，可目光却看着梁征南。
　　梁征南继续道：“人的毅力是可以感觉到的。当时的英语热，有几个人坚持到了今天？”
　　虞国华感叹道：“你毅力也很强啊，英语坚持到了现在。”
　　梁征南的眼神很平静：“读过几本原著了。我那时候选择学英语，有人就对我说，这不是科学。现在想想是有道理啊！就是眼界很窄。像你就好了，当年你一直说选定了学汽车技术。”
　　虞国华笑了：“后来也没有完全学汽车技术。我电器，机械都感兴趣。最近这些年，参加了一些大工程的设计。”
　　梁征南真心想了解虞国华后来的成绩：“好啊！修成正果了。现在的职称……？”
　　虞国华把放在大腿上的手翘起了一只：“不好意思，高工。”
　　梁征南思考了一下：“〈航空知识〉早就不订了吧？”
　　虞国华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很久不订了，再说电脑上什么信息都有了。”
　　梁征南“嗯”了一声，显得有点失望。
　　虞国华看了眼梁征南：“不过我还真关心我们国家飞机发动机的发展。我上次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技术大会，有人提出了我们国家现在的技术短板，包括飞机发动机。”
　　梁征南认真听着虞国华的讲述。他知道虞国华说的关心肯定不是一般的关心，一定牵涉到一些数据。
　　虞国华的眼神有一丝忧郁：“歼１０的发动机还不是国产的，是俄罗斯的ＡＬ－３１，我们的太行发动机装在苏２７上试飞并不理想。”
　　梁征南说：“是啊，还是单台装在一侧试飞。如果打起仗来，人家卡脖子怎么办？”
　　虞国华眸子像是看着远方：“人家都是多少年的基础了，核心技术是不会给你的。我看太行可能还要十年。”
　　梁征南的思绪一下子跳到少年时期：“那时候歼７数量一直很少，后来才知道是发动机不过关。”
　　虞国华的谈话给了梁征南一丝暖意，当年虞国华认真阅读《航空知识》的神情还在眼前。那时候因为是集体生活，大家对军事知识在无意间交换，他觉得那也是当年建设兵团时期部分兵团战士的一种情怀。
　　返回的自行车上，梁征南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曾经有人发起过战友的聚会，梁征南收到邀请后都婉言拒绝了。这倒不是完全归于他性格的不合群，他此刻才明白，他是怕大家再次相聚，有的人可能仅仅是把聚会当做自我吹嘘的平台，而灵魂深处早已对当年的精神淡漠甚至丢弃了。这难免会给他心里投下说不清的阴影。虞国华当年能在宿舍里，大家都在娱乐的时候啃书本，他从来也没有流露出对奢侈生活的向往；直到今天，梁征南仍可以从他的眼神、肢体语言感觉得到。
　　金迈走进门卫对梁征南说：“那本〈兵工科技〉我找不到了。我赔你十快钱吧！”
　　金迈说着就要掏上衣口袋。梁征南制止了他：“丢了就算了。难为你每次都认真读。”
　　金迈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看着窗外：“现在是效益越来越差！”
　　梁征南眼神中透着忧郁：“原来看看做大客车还不错，给人家中小城市当公交线用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停了。现在搞车毂质量也不行。”
　　金迈说：“我看撑不了多久了！”
　　梁征南有点消沉：“问题是我们怎么处理，公司还有什么岗位？”
　　金迈倒是微微笑了一下：“大不了去公司的小农场，就是每天来回太远了。”
　　“这个小农场我还都没去过，看来以后也没机会了。”梁征南心绪有点乱。
　　金迈反倒是安慰起梁征南来了：“你再过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没什么好犯愁的，可我还得干十几年呢！”
　　金迈说的那个小农场离开市区有几十公里，其实去那里上班也就和做门卫一样，就是管理一下；地都是租给人家种的，还有一个养鸡场。梁征南隐约想到了工业团的那个农场——小荷庄，可对比起来心情完全不一样。当年那个小荷庄且不说风景秀丽，大家都把她当做一生至少是半生都要回忆的地方。现在这个农场风景如何梁征南当然不知道，也没听谁赞美过那里的景色。
　　不管你希望还是阻抗，这一天还是在逼近。厂里的几条狗都发配到小农场去了。它们去了那里不可能再有这里的待遇了。那边没有食堂。就看每天在那里值班的人在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从嘴里省下一口了，食堂里养的那只小花狗，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看到梁征南总是会跑过来。梁征南现在总是每天带点吃的，在分别前尽可能多给它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