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相遇吴帧贞,说起了凌霄
作品名称:跑道上的轰鸣 作者:海静江澜 发布时间:2024-11-29 18:26:08 字数:4665
梁征南望着车窗外的田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去杭州了。对于杭州,他有一种淡淡的情结,或许这个情结在当年就萌生了:那就是在露溪营房上了军用卡车奔赴建设兵团的路上,那一路的风光已经和杭州这座城市连在了一起。他离开南汀镇还没有回去看过,如果去,必经杭州转车,得耗去至少大半天的时间。他每次梦到去了露溪那个工业区,尤其是象征南汀镇的那座山,总是能回味一整天,他希望能经常做这样的梦。这些景色升华的梦不仅有当年的记忆在里面,那些加了彩的图景,会像摄影作品那样进入大脑的存储。梦境中的工业区,色彩并不一定是艳丽的,有时候是灰蒙蒙的。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这就是厚重,是自己一直学习形成的底蕴。因为,即使在他的梦境中都不会出现那种极俗的色彩搭配。
火车缓缓驶进杭州火车站,梁征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下了车后并没有固定的目标。当年在兵团工业团,每次来杭州都是走路比坐车的时间多。那时候,一天中,走的路肯定超过普通杭州市民。
梁征南从小就不怕孤独,他平时散步喜欢一个人,骑山地车也喜欢一个人。只不过离开家稍微远了一点,会产生希望有人相伴的感觉。在公交车上,他望着杭州的街景,在改建后的街道和新建的建筑间寻找着当年的记忆。他在靠近湖滨的地方下了车,这时,他真的感到了孤独,他真希望此刻能有一个当年的战友在身边。从和陈海涛在冷饮店窗口吃冰淇淋到和凌霄逛书店,就像发生在昨天。他此刻的孤独掺杂了怀旧心绪。面对美丽的西湖,梁征南觉得看到的都是静止的景色,似乎抽掉了动感。
梁征南走进一家面店,当年他们来杭州总是吃最便宜、简便的食物,很少吃正式的饭菜。记得有一次十个人来杭州,一人出一块钱在延安路的一家饭店吃了一大桌子菜。此刻,梁征南听着邻桌三个小伙子的谈话,谈话的内容很低俗,梁征南却听得很用心。他很欣慰,对杭州话的听力丝毫都没有减弱。
梁征南从小餐馆出来,他看了下手机,现在立刻去火车站,时间还太早。他沿着湖滨路来到了南山路,沿着湖边走着,想起当年那个红色娘子军雕塑的展厅。那个展厅即使在他也认不出来了,就算是展厅还在,里面的雕塑肯定也不在了。他开始折返了,宁可多消耗些时间逛马路也比错过了火车时刻要好。南山路的梧桐依旧和当年一样,街景的一些建筑还算保存得不错。这条路似乎永远都这样清净,他此刻的孤独感消散了不少。
“梁征南!”一个女声直抵他的耳鼓。梁征南平时走路是不会打量迎面而来的女性同胞的。
眼前这位女士灰色的外套罩着黑色的羊毛衫,这着装一看就是有文学修养的,可以说和杭州这座城市很贴合。
“我吴帧贞啊!”
梁征南瞬间有股说不清的暖流在心中荡漾,刚才的孤独真的烟消云散了。
梁征南当年在女生面前的拘谨早已不在了,他含笑道:“我这居然是和你第一次讲话。”
“你怎么会没跟我说过话?”吴帧贞的眼神告诉梁征南她此刻在思索。
吴帧帧下意识地向着人行道里侧退了一步。梁征南真希望她多站一会儿:“真的,我记不清和哪个女的说过话。噢,想起来了,和姚知梅说过话。那是因为连里开晚会表演节目,我和她合奏〈革命人永远是年青。〉”
吴帧贞的视线在人行道里侧的围墙上移动了一小段:“你跟她合奏?她的琵琶弹得很好。可我怎么没印象啊!”
短暂的失望并没有减退梁征南半点谈话的热情:“她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后来恢复劳改单位,她留下来转狱警了。”
“挺漂亮的姑娘,穿警服一定好看。”梁征南似乎有点忘情了。
吴帧贞的目光中能看到隐约的狡黠:“你喜欢过她?”
梁征南的眼神更加坦荡:“是的,当然,这只不过是暗恋。”
吴帧贞的笑容竟带着那种女性最广泛和本能的嗲:“你毛病啊!”
吴帧贞这句杭州母语让梁征南更放松了:“其实,你就是告诉别人也没关系,就是告诉她本人也没什么。毕竟大家都老了。”
吴帧贞表情深沉了起来:“岁月蹉跎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非常内向。”
梁征南解释道:“现在还是那样啊。只不过看到老……老战友才激动起来的。当年我对你是仰视的,觉得你很有文采。我们叫做‘文学修养’。”
吴帧贞眼神思考了一下:“可能和我父亲有关吧!他有不少藏书,大多数都是老书,有的是线装的。我从小就看见他一有空就看书,后来我也喜欢看书了。”
“嗯嗯”梁征南赞叹着,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恍惚间,当年好像有人提到过吴帧贞的文学爱好。
吴帧贞像是在思索着,她问梁征南:“还记得凌霄吗?”
梁征南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当然记得,当年经常跟他一起来杭州。你有他的消息吗?”
吴帧贞看着眼前那棵梧桐树底下几根凌乱的树根:“他判刑了,是咋骗罪!”
梁征南看着吴帧贞的眼睛:“真的啊?怎么会这样?”
吴帧贞的眼神平静了下来:“人生就像大浪淘沙,总有人会掉坑里去的。你住旅馆了还是要赶回去?”
梁征南回过神来:“我要回去的,我得往车站走了。”
“还有不少路,打迪……?”
“走过去吧!那时候来杭州也都是走很多路的。”梁征南已经转过身了。
吴帧贞:“挺不好意思的,本来应该请你到家里聊聊,可惜我家不在这一块儿。刚从我妈家里来,我前面乘公交去。”
梁征南看了眼她的眸子,他看得出吴帧贞是真心话。
梁征南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着。他无意间看了眼脚上的棕色皮鞋,他总觉得在外地“跋涉”,皮鞋的损耗比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要快。连续的行走,皮鞋内的热气快速积累,皮鞋的皱褶似乎也快速加深了。
凌霄当年的画面一幅幅浮现在眼前,他的性格是执着的,专注一件事上是不会被环境改变的。凌霄绝不会成为欺男霸女的人,他有热情,每天都生活在忙绿中。他为什么会犯罪呢?
梁征南的思绪跳回到了八十年代最初的两年,当时建设兵团已经撤消,军队干部都回原先的部队了,工厂成了一家杭州市属的企业。那段时间,梁征南跟凌霄的关系更近了。或许是曾经的军队氛围已经渐渐远去,整个工厂的人员也有了一些变动,有的人调回家乡所在地的城市去了。梁征南也补充到一个电器维修组。
有一天,梁征南因为上夜班,白天有空闲时间,他来到厂区转悠。他看见凌霄在一个新车间操作冲床,他走上前去看到冲床边上的待加工料,数量不多,看样子凌霄是临时来操作这台冲床的。他和凌霄聊起了我军战斗机的发展,经过了这么多年,梁征南一直猜测歼8应该出来了。这个思路也不是没有依据,他经常在《参考消息》上看到国外或者香港人的报道,说中国正在研发一种性能相当于米格23的战斗机。
凌霄转过脸对梁正南说:“老梁,这期的〈航空知识〉封面上有歼8的照片。”
“真的啊?可惜我这两个月没有买《航空知识》,这期的肯定也买不到了。”
“是两架编队在一起的照片。”凌霄微笑着。
“是头部进气吗?”梁征南追问着。
“尖头的,机翼特小。”凌霄从地上拾起一叠加工料。
这以后,梁征南在能买到《航空知识》的地方都搜寻遍了。直到恢复劳改单位,梁征南回到三江市,他才在报纸上第一次看到歼8的报道。最初的报道:我国新型歼击机。歼8的外形让梁征南非常失望。后来军事杂志也出现了歼8各种角度的彩色照片,他才觉得这修长机身的战斗机挺漂亮。不久,两侧进气的歼8II照片也出来了,梁征南才看到了希望。可他就是不明白,凌霄当初为什么要撒谎呢?难道就是为了取悦我?其实当年,梁征南也经常感知到,凌霄会撒谎,但没有一次他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的。也许正是他性格上的这个缺陷最终让他走上了犯罪的路。
火车在钱塘江大桥上行驶,发出“咣当,咣当”的节奏声。梁征南望着宽阔的江面,他又想起了第一次来兵团报道时汽车穿过大桥的情形。当年的激情像是一张张画页,回忆起来总能在内心激起涟漪,可那些被撕碎的画面让他唏嘘,那是无法修补的。
梁征南望着车窗外向后掠去的田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厂区。兵团撤消后,组建时来的的军人都回原部队去了,这里再也没有兵营的气氛了。曾经那种大家在一起讨论军事问题的场面再也不会有了。因为有些人上大学去了,有的调回原籍了。梁征南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那年在车间外面吃晚饭,看到大批强五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震撼的场面就像是为了让梁征南永远记住强5的这个开场白。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关注从厂区飞过的强5单机。
梁征南实在觉得枯燥的时候他就去找凌霄,在谈论军用飞机的过程中得到些许安慰。
凌霄拿着一个木制滑翔机在车间的一个立式电风扇前吹着,想象着这是风洞给模型吹风。
凌霄床头放了一本不知道哪里借来的科幻小说《他偷走米格31》,梁征南坐在凌霄的床沿上把这本科幻小说看了个大概。西方间谍飞行员为了偷走米格31,化妆成苏联克格勃军官,克格勃军官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间谍穿着克格勃军官制服,甚至连克格勃军官习惯性把手搭在武装带上的姿势都模仿的一样。绝密的战斗机被间谍偷走了,可他的飞行并不顺利。最后,米格31迫降在冰山旁边一个开阔的大冰块上。后来军事杂志上真的有了米格31的信息,才知道西方高估了米格31的性能。现实中的米格31不过是米格25的改进型。
厂区已经有部分干部家里有了黑白电视机,整个南汀镇上的不少居民也有了电视机,可电视机的信号并不好。凌霄主动提出在山顶搞一个电视差转塔。梁征南跟凌霄来到山顶,到了中午,凌霄竟找到雷达站的指导员,想在雷达站的食堂蹭饭。可能是指导员看到梁征南也在,拒绝了凌霄:“这米都下锅了你才来说。”
指导员白净的脸在草绿军装和三点红的陪衬下看起来有几分英气。凌霄也没说什么,可能他曾经在雷达站的食堂吃过饭。
凌霄调试着差转台,他脸上渗出汗珠。
还有一次梁征南和凌霄在山上,天色转阴了,已接近黄昏时分。雷达站的两个当兵的,看了一会凌霄的操作。一个雷达兵对另一个说:“刚才看了一下,上海今天没有雨。”
凌霄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梁征南,用轻得只有梁征南听得到的声音说“雷达显示上海没有雨。”
下山的时候,黄昏中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凌霄在前面带路,梁征南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这座山在解放初期,为了这个工厂的建设开采过石头,开采过石头的地方形成了依山绝壁。凌霄现在走的这条小路竟然离那个绝壁不远。显然,凌霄这段时间上、下山走的都是这条路。从最高峰下来,这是离地面最近的一条路。从凌霄动态的背影上看,梁征南知道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梁征南思索着:这些年来,为什么大家都不去山梁最高的位置,或许就是因为空军的这个雷达站,大家都很识相。可他记得当年,有一次陈海涛跟他说起,他跟雷达站当兵的聊天,当兵的问他:“你们那个机场有没有米格17〔幺七〕?”
梁征南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地勤兵都管战斗机叫歼*,而雷达兵却喜欢叫米格的编号。至少他已经证明,在这点上空军和海航是一样的。可陈海涛在什么地方和那个雷达兵聊天的?肯定不会在我们这个厂区,说明陈海涛曾经在山顶靠近过雷达站。在建设兵团时期,那时候放露天电影,雷达站的军人经常来工业团大操场看电影,团领导每次都会给部队留出一块空地的位置。他还记得有几次是部队来给工业团放电影,当兵的换电影片速度很快,非常麻利。好像就是空军部队来放的。有一次放越南电影《前方在召唤》,影幕上出现F105时,梁征南背后两个坐在小板凳上的当兵在轻声议论。一个当兵说:“和我们的强5差不多。”他指的当然是飞机的外形。F105雷公式战斗轰炸机可比强5的速度大多了。因为是超低空俯冲投弹,被中国支援越南的高炮部队击落过不少。
梁征南记得,当年那个援越抗美的海军航空兵高炮营轮战回来后,在大礼堂表演过节目。他们演的美国兵特别像,梁征南还参观过轮战部队的战利品:F105战斗轰炸机的副油箱部分残骸,美军的炸弹子母弹。一位正在参观的军人告诉他:一颗字母弹内有365颗小炸弹,小炸弹里面又有365粒小钢珠。这种炸弹对高炮阵地的威胁非常大,战士们开动脑筋,在阵地上挖了很多斜坡小沟,子母弹小球一落地很快滚到小沟里,避免了小钢珠爆炸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