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少年时期的小伙伴相聚

　　梁征南骑在自行车上看着飞过的苏３０ＭＫ２，他让自行车顺着飞机的航迹，终于看到了，飘过的飞机越来越大了。他盯着一架飞机，这架飞机在飘过一段后，向右转弯了。不远处就是机场！他又向前骑了一小段路，一架苏３０ＭＫ２的侧影从他前方横过，飞机正在压低高度。他说不清，那像是一只大海鸥还是信天翁，这侧面的线条真是太美了！这个高度离地面最多就是几十米，马上就要进入跑道的上空了。梁征南兴奋极了，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不进入机场也能观赏飞机的位置了。
　　从机场内排过来的黄色跑道灯一直延伸到了公路，在公路中间的绿化带上还有一盏灯。跑道灯黄色的灯架在农田里特别显眼，这条线和马路成了直角。
　　天上传来飞机声，梁征南仰头看时，四架苏３０ＭＫ２的编队在转弯。编队过后，很快又有两架来了，两架飞机开始分离，看样子是要回机场了。梁征南不时地顺着跑道灯延伸的方向朝天空望着。终于,一架苏３０MK2在不远处转弯后，整架飞机对准了跑道。飞机的声音已经像公路上的汽车一样柔和，梁征南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战斗机即将飞过头顶。飞机从头顶飘过，梁征南想象着：两名飞行员会感知到地面上有个人在观察他们。飞机的高度只有几十米，给人是贴着树梢的错觉。飞机渐渐压低高度，终于在跑道上落了下来。接连几架飞机都进了场，梁征南本想走了，他感到有点热,可跑道那边又响起了雷鸣般的发动机声，新的起飞批次开始了。
　　梁征南沉浸在这震撼人的发动机声里，声波贴着地面向四下里冲击着，一架飞机已经朝着跑道方向滑行，发动机声反倒轻了一些。飞机转了两个弯，对准跑道后，发动机再次发力。从正后方看起飞，梁征南还是第一次。他以后随时都可以到这里来享受这种刺激。
　　冬天来临，梁征南知道，飞机起飞的方向要换了。迎着西北风起飞，可以看看苏30ＭＫ２离开跑道的样子。他有一次骑车来到上次那个位置，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苏30ＭＫ２，只看见一架歼7从头顶飞过，这高度却比上次苏30ＭＫ２着陆高多了。这架歼7的主翼前缘是一条直线，这不是歼7E。他拼装的歼7E塑料模型，就放在家中的写字台上，他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梁征南喜欢冬天，尤其是在冬季骑自行车。那种刚开始骑行，身上还有些冷，但很快就暖和的过程让人舒适。
　　他看着这条宽阔的城市外环路，总觉得这条路通向那个特大型的港口。他刚才听到飞机发动机声，却不能确定飞机是试发动机还是真的要起飞。苏30ＭＫ２起飞不会像着陆那样轻柔，也不会让你看清飞机上的任何一个细部。机场内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他这才从自行车上下来，等着飞机从头顶飞过。轰鸣声在响彻大地后，很快就弱了下来，他听见那个轰鸣声已经在空中了。苏30ＭＫ２强劲的发动机早把飞机送上了天，这代战斗机起飞，从跑道拉起阶段再也不用低空掠过跑道尽头了。梁征南却不感到失望，他觉得身心放松，这高性能战斗机让他欣喜、安慰！
　　梁征南这天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报道：我国当年下马的歼9战斗机。原来当年是有歼9的计划，是因为指标过高，当时我们国家的科技水平难以完成才下马的，甚至都没有达到试飞阶段；但设计思路的很多参数给后来的飞机提供了宝贵经验。令梁征南惊奇的是，歼9的设计外形竟和他当年想象的如此相似。
　　他想起当年画的那张歼９，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那张他用铅笔画的歼9。看来陆文娜说的是实话，歼9成了一幅历史的图画，如果当时能够成功，那就是一款能匹敌美苏的先进战斗机，比歼8厉害多了。现在我们国家的制造业更强了，完全能研制出世界一流的战斗机。上次那位机场士官生的口气，肯定新型飞机已经在试飞了。
　　这天，浙敏打来电话，说是陆文娜过几天要到三江市来。她想让梁征南、苏建平、陆文娜都在一起聚一聚，梁征南接了电话后，心里起了小小的波澜。陆文娜是露溪基地唯一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女孩子，是因为飞机资料而接近的女孩子。陆文娜这个女孩的形象像是画面中心的人物，其他女孩就像是被照相机光圈刻意模糊掉了一样。他这几天脑子一空闲下来，就会出现当年的营房和陆文娜的影子。
　　过了一个多星期，浙敏也没有打来电话。梁征南拿起手机拨通了浙敏的电话，只听浙敏在那一头说：“陆文娜本来准备这几天就过来的，可她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梁征南还无法想象失去父母的感受，因为他的父母都还健在，但他至少可以预感到陆文娜暂时不会来了。浙敏像是看透了哥哥的心思，这天她来找梁征南：“她妈妈突然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很大。一时半会儿很难从感情里走出来。”
　　梁征南独自在江边步道上走着，这段绿化带有着树荫浓密的樟树，梁征南喜欢在江畔的步道上思考问题。他在两年前听父亲说过，陆文娜的父亲病逝了。现在她妈又去世了，陆文娜的父母都不算享尽天年。梁征南记得小时候在陆文娜她家住的那栋楼，跟一个比他小的男孩子玩，看见陆文娜她妈刚刚用脸盆洗完脸，她把胳膊简单地擦了一下。她妈穿着无袖汗衫，两条雪白的膀子在豆芽绿的反衬下格外引入注目。梁征南当然没有见过陆文娜的膀子，至于在泳池见过她游泳好像没有深一点的印象。或许穿泳衣露的膀子不能算数，穿着汗衫露膀子被人偶尔看见才算是正式见过吧！想到这里，梁征南对着江面笑了一下。原本有点低沉的情绪稍稍被驱散了一点。想想当年军营那些父母辈年龄都比现在自己还要小不少，可现在他们当中已经有人离去了。
　　梁征南读着一本原版的《斯嘉丽》，女作家瑞普丽柔和的笔触让他感受到了读英语小说的快乐。接连读了两章后，他把小说放在写字台上，思绪突然间回到了当年的杭州外文书店，那位青年服务员跟外国女客对话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男青年的嗓音就像在耳畔。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两本《高中数学》上，这两本书的内容他已基本掌握，只是觉得枯燥无聊的时候翻开来看一看。这更容易牵起他对当年南汀镇，建设兵团生活的回忆。他至今都还没有到原来生活过的那片厂区去看过。
　　现在，南汀镇的地貌成了他新的梦境。他梦到过去了那里，骑着自行车在小镇边缘的道路上行驶。梁征南终于知道，他对于有商店的城区喜欢隔着一定距离观赏。他当然知道南汀镇今天早已成了现代化的城区，但梦境则还是当年小镇的布局，只不过是升华了的样子。就比如那座山梁，在梦中会变得更远，可当他想触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那条山腰的路上了。那条路也变得更长，他都不能确定是否能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梦境中，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在神话那座山，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理想化吧！
　　一个月后。陆文娜还是抽空来了三江市。浙敏驱车把陆文娜、梁征南、苏建平带到了江水连接大海处，四人在清代的炮台遗址漫步。经过了这么多年，而且大家都有了家庭，梁征南才真的在陆文娜面前没有了拘谨：“你有一米六五吧？”
　　“一米六七。”陆文娜经过伤痛的微笑特别的淡，特别的甜，像是冰雪解冻时的晨曦。
　　梁征南想起他在卡车前碰上陆文娜的情形，他犹豫了一下：“我还以为你长不了这么高。”
　　陆文娜转过脸来看着梁征南，那眼神和当年一样：“你想哪去了！”
　　梁征南差点说出“你妈挺高的，其实你很像你妈。”可少了这句话，他又觉得这对话很难展开。
　　他们来到江边的一家餐厅，从这里观赏江面略显俯视，她们看着江对岸那些货运码头，还有偶尔从江面驶过的各种船只。谈话在继续，梁征南保存了多年的话终于可以对着陆文娜说了：“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歼9的？”
　　陆文娜竟还没有忘记：“是我爸和一个叔叔在说，被我听到了。他们当时说有方案了。”
　　梁征南从黄绿色的双肩包里取出两张纸：“看看，一张是歼9的设计方案之一，另一张是我当年根据想象画的。”
　　陆文娜拿过画看了起来，浙敏和苏建平都凑过来看着。
　　“还真像！”苏建平把画拿在手里。
　　梁征南看着苏建平：“你也知道歼9的计划？”
　　苏建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我是说你画的跟真的很像。”
　　梁征南眼神流露出一丝失望。
　　陆文娜笑了：“我说的那个叔叔就是建平的爸爸。她爸是管飞机维修的。”
　　苏建平像是在回忆：“我爸倒是很少在家里谈飞机。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在吃饭的时候跟我妈说过两次海军要改军装的事情。”
　　梁征南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当年割稻子回营房的卡车上。
　　“你爸是不是中等身材，脸窄窄的，说话河北口音？”
　　苏建平的头微微点了一下：“对呀！”
　　梁征南感慨道：“其实我们营房里也没有多少干部，只不过弄不清谁是谁的爸爸。一般大家都熟悉的父辈无非就是外部特征明显，也就是孩子跟他长得比较像。”
　　陆文娜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你还欠我一架小飞机。忘啦？”
　　梁征南解释道：“当时我真的是想好了，我们的工程完成后送你一架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忘了。不过我一直记得这件事，可能是心底里觉得你是女孩子，不是真的喜欢飞机。”
　　陆文娜微笑着把脸朝着梁正南侧了一下：“这都会忘记。你以为我真的对飞机感兴趣？都是因为认识了你，其实本来就认识的。我当时记住飞机的每一个信息，就是为了告诉你。”
　　梁征南微微张开了口：“为了告诉我？”
　　陆文娜看了浙敏一眼：“当时基地这么多男孩子，我最喜欢你。”
　　梁征南像是看着远方的景物：“那时候营房的男孩女孩都是不说话的。要不是为了搞到歼7的图纸，我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去找你。”
　　陆文娜半侧着脸看着梁征南，她那朝向梁征南的嘴角拉出了一个小小的弧线：“那天我看见你站在我们的卡车边上，我就想好好指挥你一次。”
　　浙敏和苏建平都笑了。浙敏笑着说：“如果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文娜说不定会成了我嫂子呢！”
　　苏建平举起手中盛着饮料的玻璃杯：“为我们小时候的友谊，包括不说话的友谊干杯！”
　　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能遇上有军事情结的部队子女，即使是这两个当年跟飞机知识沾点边的女孩，梁征南也不想放过：“其实我们的父辈当年也是运气好，刚解放就分到海军。”
　　苏建平连忙说：“我爸是先到空军的，海军航空兵成立再调到海军来的。”
　　梁征南没加任何思索就说：“是有不少呢！有的还保留着当年空军上黄下蓝的军装，还有双翅八一军徽的黄色大沿帽。”
　　浙敏听了他们的谈话，已经在总结了：“还是海军航空兵好，既有飞机，还知道舰艇部队的事情。”
　　梁征南说：“很多人不知道，当年海军航空兵的领章和肩章和空军是一样的。领章是天蓝的，金黄色的肩章是天蓝色镶边。”
　　陆文娜看着梁征南：“这我还真没注意过。”
　　“你爸的这些东西肯定不会扔掉的，你可以去看看。”梁征南说完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陆文娜目光中没有悲伤，她此刻的兴奋已经超越了现实。
　　梁征南的兴趣已经很浓：“恢复军衔时，我还以为海军舰艇部队和航空兵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想到都统一成黑色镶边的肩章了。”
　　浙敏说道：“我从小就觉得老爸是海军军人，挺自豪的。”
　　梁征南回家后，对于这次的相聚着实回味了几天。能和军迷碰个头，聊一下各自掌握的信息，也不失为怀旧的一种方式。
　　梁征南拿起苏２７模型仔细看了看。小号手模型他已经拼装好几个了：歼５，歼７Ｅ，美国的鬼怪Ｆ４，Ｆ１４。他认真把八一机徽在苏２７上贴好。苏３０ＭＫ２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在近距离仔细观赏过静态的苏３０，现在的机场管理比歼６在的时候严多了。得想办法去看看，很可能飞机就快调防了。他想起了李建军那里好久没有去过了，他应该还有办法去趟机场。
　　他觉得和李建军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人之间还是有感知到的拘束。他给李建军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想去看看他。
　　梁征南走进李建军的家中：“怎么样？哪天去一趟机场。”
　　李建军看着梁征南的眼睛，眼神却像在思考什么：“看苏３０是吧？”
　　梁征南：“是啊！”
　　李建军的视线落在梁征南眼睛和鼻子的那一小块空间上：“我想想办法看！”
　　梁征南和李建军骑自行车向着机场。一路上，因为一段时间没有见面，话题自然多了不少。
　　起落的苏３０ＭＫ２，对于梁征南可以说看过了。他现在努力欣赏着白色低矮的新型牵引车拖过的苏３０，
　　“现在的战斗机真大！歼６，人的胳膊都可以放在机翼上。看这个机翼有多高！”
　　李建军的视线正在苏３０ＭＫ２上逗留着：“那怎么能比呢？”。
　　梁征南却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歼６时的情形：“我第一次看见歼６好兴奋啊！”
　　李建军的目光中却隐藏着一丝不屑，虽然难以觉察，却被梁征南捕捉到了。
　　沉默片刻后，梁征南很认真地说：“歼６，米格１９的外形是那一代战斗机中最漂亮的。”
　　李建军的眼神中有感知得到的冷漠：“这米格１９在苏联就是个过渡机型，苏联一下子就跳过去了。哪像我们，还生产了这么多年，几千架。”
　　梁征南在极短的窘迫后，耐心地说：“那是因为当时国家底子薄。歼７的逆向设计太艰难，才拖了这么多年。”
　　李建军微笑着看了眼远方：“真正高速发展还是八十年代以后。”
　　梁征南本能地争辩着：“以前的基础也很重要啊，再说那时候我们国家的压力太大，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都打压我们，没爆发大规模战争就很不容易了。我亲眼看到的，新军车的列装，强５的列装速度不比现在慢！”
　　李建军像是在耐着性子：“那时候生活也太苦逼了，我都觉得衣服不够换的，幸好老爹的旧军装我可以穿，不然……”
　　梁征南不再说话了。想起在建设兵团车间的工作，李建军的话让他感到一丝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