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梁征南和梁申在青岛海滩漫步

　　终于到了梁申的家门口。
　　梁征南回忆着梁申小时候的样子，眼前的梁申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室内的布置有点乱，一张旧的藤躺椅，紧挨躺椅的写字台上放置着一架刚刚拼装好的苏２７塑料模型。一个方凳上是厚厚的一叠军事杂志。梁申看了一眼苏２７模型，对梁征南的女儿说：“你知道你爸爸小时候是怎样做飞机模型的吗？是用木头一点点削出来的。”
　　女儿认真听着梁申的话。梁申却拿起一本《航空知识》，他翻开一页，指着歼８飞机机身上的小半圆图标：“你猜猜这个图标是干什么的？”
　　梁征南看着图标，这对他并不陌生，可却说不出是派什么用的。
　　梁申说：“可能是编队飞行用的，飞机互相对齐。”
　　横隔在露溪机场和这间屋子之间的岁月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可梁申不用试探，他猜测着梁征南也不会放弃“老本行”的。这不需要丁点儿的交流，通过眼神就可以感知到。
　　梁征南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露溪机场。
　　梁申笑了：“还记得当年我们在米格１５比斯肚子底下睡觉吗？”
　　梁征南没有吃惊：“我刚刚想到这里,那天我们看到了比斯的夜航灯。”
　　梁申沉默了一会儿：“去机场看飞机路太远了，也没什么熟人了，再说你的时间很有限，主要是看青岛的风光。我赔你好好玩玩！”
　　梁征南却问道：“那你要请假吧？”
　　梁申脸上还挂着微笑，可眼神中看得出掩饰不住的阴郁：“我下岗了，我原来那个厂倒闭了！”
　　梁征南看着梁申那张一丝疲惫的脸，不知该说什么。
　　梁申短暂的沉默后，像是为了稀释低沉的气氛：“哎！白辛苦了这些年。”
　　梁征南接着说：“那你就当我的导游吧！”
　　梁申脸上的阴霾已经不见了：“明天我们去团岛吧！看水轰五。”
　　梁征南问道：“进得去吗？”
　　梁申像是自己喜欢的一样东西，不让梁征南去看不甘心：“会有办法的！”
　　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凉爽。青岛的夏日给了梁征南深刻的印象。不算小的市区让梁申和梁征南几经辗转，终于来到团岛海军水上飞机场的营门口。梁申低声说：“不要管他，走进去！”
　　梁征南牵着女儿和梁申并肩走着。上白下蓝水兵服的卫兵似乎没看到他们。
　　梁申没有出入证也敢带梁征南进来就是对军营太熟悉了，完全是凭着对军营的熟识和亲近带来的自信。曾经多年的军营生活已经让他们掌握了卫兵的心理，当然，他们从来没有细想这里面的复杂结构，一切都是不经意间形成的。
　　梁申当过几年兵，是步兵。在梁申家里，梁申讲述着当兵的经历，他举起两只手做着步枪瞄准的样子。他好像一下子真的进入了瞄准状态，甚至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梁征南。
　　梁申的气质更像是一个步兵战士，当然也混合了工人的特质，只有当他细谈起飞机军舰时，才会让人想到，他的父亲曾经是海军航空兵的师级领导。
　　这条道路并没什么行人，典型的军营绿化和恬静。右前方出现了海面，再往前，有个斜坡缓缓地向着海水。两架白色的水轰５轰炸机停在海边，其中一架的机身已经对着着海面，像是随时都要发动、开车、滑向大海。梁征南细细欣赏着祖国建造的水上飞机。不远处竟然还有一架绿色的水上飞机，飞机的绿色已经陈旧，那是苏联制造的别６水上飞机。它静静地卧在那里像是在打瞌睡，在梦中回忆着自己的青春岁月。
　　离开时，梁征南回头看了一下渐渐远去的水轰５。
　　他们来到海军博物馆。在鞍山级驱逐舰上，两人感慨万分。梁征南说：“当时可是中国海军的当家宝贝。就那么四条。”
　　从前甲板走到后甲板，梁申很平静地说：“当年的大舰，现在看看这么小。”
　　梁征南说：“当年是２字打头，２０１,２０２，203，204现在改成１字打头了。”
　　梁申看着前面的潜艇说：“还记得我们看潜艇吗？”
　　梁征南感慨道：“怎么能忘呢！你还记得吧？我说将来离开军营最好能住在一个地方，既看到军舰又能看到飞机，现在看来你距离这个愿望比我近。”
　　海军的博物馆自然比陆军和空军的博物院都要大，可以说囊括了所有兵器：水面舰艇、潜艇、战斗机、强击机、轰炸机、运输机、直升机、海军陆战队的坦克、高射炮、安装在水泥地上的舰炮——海岸炮、岸舰导弹、雷达。
　　梁申带有青岛口音的普通话说明他已经在北方深深地扎下了根，而当年他说话是稍微带有上海口音的。在小鱼山的山腰上，梁申拿着梁征南的富士牌相机给梁征南和女儿拍照，为了腾出位置，他两次对梁征南身边的游客说：“一让，一让！”
　　夏日的青岛居然能顶着太阳在沙滩上漫步。女儿在没到小腿的海水中兴奋地寻找着水中那些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梁申时不时捡起一个贝类递给梁征南的女儿，他自己把一个小小的贝壳掰开，把里面的嫩肉送进嘴里。
　　他看了眼梁征南：“可以吃的。”
　　此刻沙滩竟只有他们两人和一个小女孩，这种安静跟内陆是不同的。远处的轮船清晰可见，梁申指着一艘灰色军舰的艉部：“那是什么舰看得出吗？”
　　梁征南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舰身这么高，补给舰。”
　　军舰在蔚蓝的天空和海水间仿佛被映上了一分蓝色，深灰色的舰身更美了。
　　返回的客轮有点让梁征南失望，是一艘三千多吨的老船。小时候跟爸妈去上海乘过几次，乘坐的就是这个吨位的客轮。梁征南在船舱安顿好了，马上带着女儿来到甲板。
　　建在海湾的青岛港是滨海港，有着江口港无法相比的海韵和浪漫。他凝视着海湾里的任何一个看到的景物，希望把这美好的一切留在记忆里。
　　没有让梁征南失望，两艘０５１型导弹驱逐舰出现在船的右舷。说来也巧，这次海上旅行，每次有导弹艇、驱逐舰，都会在梁征南观看海景的船舷一侧出现。一位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游客对两艘驱逐舰充满了兴趣。梁征南为他介绍：“这是我们国家最大的导弹驱逐舰。”
　　中年游客有点吃惊：“就这么一点点大啊？”
　　梁征南的语气揉进了耐心：“三千多吨。别看不大，造价可相当于上万吨的轮船了！”
　　中年游客一下子懂了：“噢，轮船就是一个壳子，军舰复杂多了！”
　　梁征南眼神中有着憧憬：“已经好多了。当年我们用炮艇、鱼雷快艇也打过胜仗，都是小艇打大舰。”
　　中年游客目光中出现了探寻：“我们国家有航空母舰吗？”
　　梁征南看着正在行驶的驱逐舰：“还没有，会有的。海军的建设太难了！”
　　梁征南望着蓝色的海面，有限的航程，时段风景自然不会很久。客轮进入东海后，天气比来的时候凉爽一些了。客轮驶入黄浦江，梁征南仔细搜索着江岸上的一切。一艘深灰色的登陆舰靠在船厂的码头边，傍着一座高大的厂房，一个小伙子用上海话对别人说道：“我舅舅就在这艘舰上当政委。”
　　一艘０５１驱逐舰靠在江边，梁征南深感运气好，已经是看到的第三艘驱逐舰了。随着客轮的移动，一艘外形新颖的军舰出现在眼前，军舰的吨位显然是护卫舰，正在舾装。舰上的导弹发射管却很细，明显不是国内的产品。后来，梁征南在杂志上看到了这艘军舰，是出口到泰国的“纳莱颂恩”级导弹护卫舰，还有一艘姊妹舰“达信”号，探测设备和武器系统由西方国家提供。
　　梁征南坐在山坡的草地上。他一大早就听到战斗机发动机的声音，吃完早饭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的。一条坡度不大的小路，他也只能推着自行车上到这个小平地。那辆黑色的自行车静静躺在松软的草地上。
　　吃完早饭，妻子带着女儿去外婆家了。好不容易找出点时间，不像过去一个人的时候，自由自在。他望着山下不远处的铁路，每逢有内燃机拖着长长的一串绿色车厢经过，他都想起当年在南汀镇山顶上瞭望列车的情形。他发现：在高地上观赏列车才会感知到列车的美，是那种暂时打破了原野的宁静又不至于过分喧嚣的动感美，视觉也更有立体感了。
　　着陆的歼６下滑线比在家里看到的要低了不少，倒不是因为山坡的高度，只是离机场近了。他总觉得起落架放下的飞机才是最美的，那是一种把天空和大地牵在一起的美！第一次在露溪基地营房大操场看到歼６时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当时他激动的程度不亚于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此时看到的歼６，却是说不出来的不舍，像是看天边那一抹正在褪去的晚霞。
　　军事杂志上歼７，歼８的照片越来越多。他画了一副歼８II三视图，在侧视图的飞机机头下方按照大约一米八零的身高比例描了一个飞行员。不管怎么说，这是目前我国最先进的战斗机，尽快大规模列装吧！
　　他联系了李建军，两人再次到了机场。来到修理厂，一位佩戴着士官生肩章的小伙子竟对他们充满兴趣。也可能是这里的军人看飞机都看厌了了，除了工作，大家平时谈起飞机或许只有枯燥的维修和保养。梁征南他们的到来正好弥补了士官生缺少机会跟人聊飞机的渴望。
　　刚才在修理厂的门口，梁征南说道：“在机场生活太有意思了！”
　　其中一位军人竟说：“吵死了！”
　　军人说的是心里话，地勤人员太不容易了，三天两头的飞机发动机试车，超大分贝噪音的忍受就是一件艰苦的事情，
　　今天没有飞行，修理厂内很安静。这里静静地停放着两架歼６丙。梁征南说：“我们那时候，歼６的减速伞舱是装在机身后段，在尾喷管前面一点。”
　　士官生的眼神中竟透出了惊奇，也增加了他谈话的兴趣。他把贝壳式减速伞舱打开给他俩看。梁征南才发现减速伞舱比他想象的要小。
　　“太老了！”梁征南随意说着。
　　士官生的眼神中有一丝委屈：“也就是我们这里，别的机场都换歼７了。最新的是歼７Ｅ”
　　“歼７Ｉ？”李建军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士官生：“是Ａ、Ｂ、Ｃ、Ｄ、Ｅ的Ｅ．”
　　梁征南想起了那张歼８II的三视图：“加快歼８的生产吧！”
　　士官生站在歼６的垂尾前，很有信心地说：“我们国家不会大规模装备歼８了，性能不够好。现在正在研制一种相当于Ｆ１６的战斗机。”
　　这是今天梁征南听到的最让他兴奋的消息。专业军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刚刚毕业的士官生都知道这么多内部消息。
　　“我们的飞行员现在一年飞行多少小时？”梁征南问的都是要点。
　　士官生应道：“一百小时。进步很大了。”
　　从那以后，梁征南再也没有看到天空上的歼6。有一天他在家里听到空中的战斗机声音不同于歼6，声音沉重了点。他急忙跑到室外，尽管飞机迅速消失了，他还是看清了是歼7。这是他第一次戴着眼镜看到清晰的歼7，然而少年时期的激动再也没有了。毕竟，更新的飞机已经在路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征南有时会进入一种梦境：他回到了露溪基地的营房。有一次在梦中，他骑着边三轮摩托车一个人穿过俊山秀水。一路上并没有交会的车辆，路上都安静得出奇。梦境继续进行，可并没有他怎样通过营门口的场景，摩托车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站在大操场上细细观赏着离开了几十年的军营。那些灰色的楼房还和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