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时间到了八十年代

　　时间到了八十年代，梁征南已经在三江市的一家工厂工作。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有时想起在兵团的日子，他会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时又会觉得就像发生在昨天。或许是因为居住地换了，如果在一个小院子生活几十年也不会有这种跨越时空的体验。
　　梁征南订了《航空知识》《中国空军》和《国际航空》。他有空就会翻开杂志看一会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每当翻开杂志的第一冲动就是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梁征南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张我国新型战斗机的照片，可照片却让他十分失望。等了这么多年，最新型的战斗机仍采用头部进气。这飞机外形甚至还没有歼７好看，就是机身加长了。
　　过了没多久，《航空知识》刊登了一张新型战斗机前视的照片，梁征南发现，这就是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型飞机。这型飞机的进气口比歼7的大，从机头到飞机座舱像是直筒子，反倒好看了。从前侧方看进气道，飞机像是更轻了。空速管也像歼７那样没有完全贴合在进气口下方。
　　梁征南知道，这就是歼８战斗机。不久《航空知识》又出现了一副歼８的侧面照片：修长的机身，起落架显得特别高，两名飞行员正朝着阅读者走来。他现在觉得歼８比歼７漂亮了，梁征南一直觉得歼７的机头还不够长，而歼８长长的机头在飞翔的时候肯定更好看。
　　两年后，《航空知识》登载了一张照片，梁征南一眼就看出是歼８的改型。标准的侧面照，机头成了尖头，机身两侧的进气道很像米格２３。这张照片让梁征南兴奋了好多天，尽管他期待的歼９并没有出现，歼８的改型至少说明中国的战斗机研制已经瞄准了世界的潮流。
　　新到的《国际航空》一篇文章让梁征南的情绪再次波动，杂志有一篇文章介绍的是三种苏联新型飞机，都配有粗轮廓的小三视图。飞机代号是拉明Ｌ，拉明Ｋ，拉明 *，拉明斯克是苏联的军用飞机试飞基地，拜科努尔是航天基地，这些，梁征南早就知道了。他当年在杭州新华书店买的一本介绍苏联和美国航天飞船和发射基地的书，书上详细介绍了苏联飞船发射基地。
　　听到飞机的轰鸣声，梁征南仍然有点激动，这是附近海军机场的歼６在飞行。他刚到这里时，看到天上的歼６，像是又看到了分别多年的老相识。在杭州那边看了十多年的强５，歼６并没有从记忆中减去半分，那是少年时代的记忆，是真实的战斗机在脑海中的画面。他骑自行车来到江边，这里的视野开阔。已经是下午了，一架歼６在下滑，机身下方的起落架增加了飞机的立体感。机身没有白亮，仰视中的战斗机永远都是暗灰色。
　　梁征南无意间看到报纸上有一条小小的消息：海军机场的运５开展空中游览服务，每位顾客十八元。当年梁征南和顾海青随着自行车摔到水坑里的记忆一下子浮在眼前，远远的那个记忆不会再激起他的微笑，可他的心里着实荡起了一阵的波澜。在露溪基地的时候，他近距离看过运５。机场的孩子还是喜欢叫安２，很多机场的孩子“搭便机”乘坐过安２。当年他走近安２，把头探进机舱仔细看了个遍，机舱比想象的要空。关键是这飞机特别安全，就是发动机停车，靠着宽大的双翼完全可以滑翔下来。他也在割稻子的时候见过安２起飞,跟歼击机相比，安２简直就是空中拖拉机。
　　梁征南到了机场，一架草绿色的安２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来观光的游客。安２的后三点式起落架支撑着机体，有了飞机特有的轻质感。刚才在家里，他就听到了空中慢吞吞的发动机声，显然飞机早就在天上飘过了。
　　两名穿着单皮飞行夹克的飞行员朝着飞机走来，他们并没有戴飞行头盔，只是到了座位上才戴上了耳机，
　　飞机在跑道上滑跑。梁征南从飞机的窗口朝外望着，不远处的村舍向后掠去，视野渐渐有了纵深感。到了预定的高度后，飞机拉平，机舱比在地面上更接近水平了。飞机沿着城市的轮廓线飞行，江面出现在下方。飞机似乎在沿着江流飞行，到了江海的连接处飞机有点倾斜，梁征南知道这是在转弯或是掉头了。梁征南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地面，零星的高楼在满是平房的市区格外显眼。沿江的码头停靠着客轮和江上的巡逻艇，还有几艘灰色的陆军和海军的登陆艇。
　　江南的水田越来越清晰，飞机在下滑，梁征南才感觉到，即使是安２，飞机也比汽车快多了。一排战斗值班的歼６进入了梁征南的眼帘。从上方看到的歼６闪着银白，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歼６大后掠机翼加强了梁征南对歼６的印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机场看过战斗机起落了。
　　一架歼６呼啸着跃上蓝天，宽阔的垂尾向后倾斜着。歼６的垂尾经过两个倾斜角，这也是歼６的侧影特别好看的缘故。这憾人的画面简直就像是梦境，难道刚才自己打了个盹儿？这么多年了，梁征南对战斗机发动机声的热情仍旧没有褪去.
　　梁征南拿起写字台上的英文课本，这是许国璋的教材，他翻开看了一下。他现在对于英语专业的大专教材基本都能读懂了，可最近买的英文高级读本是英文专业本科的教材，花点钱去上课吧！可以省力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费那个劲呢？当年在兵团那是没办法。
　　他在一个夜校报了名。夜校设在一个沿江的大院子里。教室的造型一看就是很有年头了，大瓦片的斜屋顶，深色的木质框架大窗户。老师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梁征南的同桌和他年龄相仿，老师在黑板上写粉笔字的时候他把脸侧向同桌：“我主要是虚拟语气搞不太懂，被动语态没问题。我当时学的是电大工科的英语，被动语态是重点。”
　　同桌那张消瘦的脸上下摆动了一下：“嗯，到这来提高一下。”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梁征南和同桌站了起来。在走廊里，同桌有点沉重的脚步声加强了节奏，这不是普通低帮皮鞋声！梁征南低头一看：是飞行员的夏靴！梁征南见过飞行员夏天乘车去机场的情形：蓝色的飞行员工作裤塞在半高的靴子里，黄绿色的棉布夹克。梁征南没有在夏天看到过前去机场的飞行员戴解放帽，飞行员登上绿色的大巴时，梁征南只注意他们的短靴。或许到了起飞之前飞行员直接就戴飞行帽吧？
　　梁征南冲口道：“你当过飞行员？”
　　“哪里哪里。”同桌解释道，“这是部队处理的，很便宜。”
　　梁征南：“你是……？”
　　“我老爹是当兵的。”同桌说完看着梁征南，他那标准的普通话已经让梁征南猜到了。
　　梁征南笑了“我也是啊！”
　　成排的自行车就在前方。同桌加快了脚步：“下次聊！”
　　几天以后，梁征南又要去夜校学英语。他还是坐在上次的位置，这好像是不成文的约定：有点类似外出旅游乘坐大巴，中途经过某个景点，甚至在旅馆过了一夜，大家都还是找出发时的座位。可同桌却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梁征南几次看过教室的门，他希望同桌会在某个时刻出现。等到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相信同桌不会来了。这节课，梁征南收货很大，原先没有完全搞懂的语法现在彻底懂了。英语语法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有什么难点了。今后的阅读仅仅是查词典的繁琐了。
　　这天，他从抽屉找出了很久没有吹奏的口琴来。他下了楼，来到江边。他想了一下，吹起了《革命人永远是年青》。这首歌曾经给了他特有的情愫，他恍惚在当年那个房间里吹奏。江边绿化带的步道上人并不多，他完全可以敞开心扉尽情地吹奏。
　　１９７５年，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撤销，工厂由杭州市接管，直到工厂再次被新成立的劳改单位接收。工厂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单位支持大家回原籍。梁征南的父亲在他去了兵团两年后就转业了，到了三江市。梁征南自然回到父母身边，也来到了三江市。这些年，关于南汀镇时期的生活，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建设兵团那几年。现在，他想通过这首曲子，挖掘当年的所有记忆。
　　又到了上课的时间，当他走进教室时，同桌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梁征南把课本放在课桌上，马上就问了同桌：“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同桌笑了一下：“李建军，你呢？”
　　“梁征南。长征的征，南方的南。”
　　李建军的眼神停顿了一下，随后头部上下微微摆了一下：“噢，噢！”
　　梁征南先自我介绍：“我前两年才来三江的，在杭州南汀镇呆了十多年。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工业团的。”
　　李建军细听了梁征南的介绍：“我是六四年从上海来的，一直在三江。”
　　梁征南本能地问道：“在机场吗？”
　　李建军靠在椅背上：“是的，我爸离休了，我们家也搬到干休所了。”
　　梁征南没好意思马上问机场的事情。老师进来了，开始上课。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梁征南突然想起了陈海涛，他希望能把机场的思路深挖下去：“你认识陈海涛吗？”
　　李建军说：“认识啊，不过他爸后来转业了，好像是七几年。他们家搬到沈阳去了。”
　　“那他就不会到三江来了。”梁征南只不过想打听一下陈海涛的消息，他当时就知道海涛他们家搬到沈阳去了。
　　下课后，两人边走边聊。梁征南问道：“你现在有什么爱好？”
　　李建军说：“有空的时候拉拉小提琴，再就是看看军事杂志。还有就是学英语了！”
　　梁征南：“我也订军事杂志的，〈航空知识〉〈中国空军〉〈国际航空〉还有〈舰船知识〉。”
　　深色的旧围墙沿着小街，围墙内是几排二层楼。小街的梧桐树遮住了阳光射线，沿着围墙出现了一个洞门，梁征南已经下了自行车，他推着车子进了洞门。按照李建军事先写的地址，梁征南很快找了李建军居住的那栋楼。楼房有些年头了，二楼有着护栏的通道、房间。
　　梁征南上楼后，找到了李建军的家，两间不大的房间相邻。李建军却不在，梁征南在屋外等着，过了一会儿，李建军来了：“你找得挺顺的嘛！快进去吧！”
　　梁征南进了房间，一眼看见旧写字台上放置着一艘深灰色的军舰模型。军舰的旁边是一架有机玻璃的歼8II模型。他站在舰模边细细地看着：“这什么型号？”
　　“别佳，苏联的。”
　　梁征南在思考：“没见过。78年的时候，我在浙大搞到过一本介绍世界主要国家导弹驱逐舰的杂志。记得有卡辛级。”
　　李建军看了眼舰摸：“这是是护卫舰。”
　　梁征南的视线在舰模上移动着：“怪不得甲板上这么简洁。”
　　梁征南用两只手把歼8II模型轻轻托起：“第一次看到模型。很不错啊！”
　　李建军的口型像是叹了口气：“太辛苦了！别佳级我足足搞了一年。飞机也搞了两个月。”
　　梁征南深有感触：“主要是要上班。小时候我们翻小飞机，时间就多了。”
　　李建军笑着，微微摇了一下头：“我们也干过！”
　　梁征南很认真地看着李建军：“我原来以为，城市里的部队子弟对军事不会怎么感兴趣。”
　　李建军没有说话，走到靠墙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细竹书架。他拿起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梁征南：“没兴趣不会买这样的书！”
　　梁征南接过来一看，１９７５年的《世界航空机年鉴》
　　李建军说道：“可惜只有一个型号的战斗机是中国的，歼９，我看像是歼６，虽然是后侧面的画。估计他们指的是强５。”
　　梁征南迅速找到了那张“歼９的书页”。看了勉强能看懂的一些汉字。显然日本作者不了解中国当时最新型号飞机。但其他的论述还是可以参考的。
　　“我在７０年就听说歼９了。当时想象的比歼８ＩＩ好看。”
　　李建军思索了一下：“不是每一种飞机设计都会成功的，至少要投入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