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征兵引起的波动

　　梁征南写了封信给北京的亲戚，信寄出去后，他就盼着回信了。他盼着能够得到一本介绍军用飞机的书。厂区的天上仍有强5飞过，梁征南希望这些带着呼啸声的强击机永远不要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从未放弃任何一次强5飞过的机会，每次都会抬头看一眼那个威武的外形。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梁征南还是没有收到回信,他的热情开始消褪。终于有一天,虞国华对梁征南说：“我刚在连部看到你有一个包裹。”
　　梁征南的眼睛都亮了：“什么样的包裹？”
　　虞国华说：“厚厚的，像是一本大开面的书。”
　　梁征南已经走出宿舍门了：“我去拿来。”
　　梁征南来到连部，只见女排长曲冬梅和姚知梅坐在椅子上，像是在谈话。梁征南一眼看到写字台上的邮包，他拿起来看了眼上面的地址。
　　曲冬梅说：“这是挂号的，签个名吧！”
　　梁征南知道曲冬梅特别心细，如果换一个人在连部，或许直接就把包裹给他了。
　　曲冬梅从写字台边上拖过来一个练习本。梁征南翻开练习本，拿起本子里夹的一支钢笔，写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最后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刚要走，曲冬梅问道：“什么书啊，这么高兴？”
　　曲冬梅带着弱弱的山东口音，梁征南觉得特别好听。他看着曲冬梅：“是军用飞机的书。”
　　这瞬间的一眼，他才发现曲冬梅竟也是这么美丽，这两张白皙的脸把这间屋子都衬得明媚了起来。他突然冒出在这里拆开邮包的念头：“有剪刀吗？”
　　姚知梅拉开抽屉，取出一把剪刀递给他。梁征南的视线飞快地在姚知梅眼睛上扫了一下。
　　他从邮包褶皱的角上剪开结实的牛皮纸，一本厚厚的书展现在眼前：《世界航空机年鉴》。
　　梁征南把包装牛皮纸扔进写字台边上的纸篓里，他一边喃喃着“这日文倒挺像繁体字！”一边翻开书。
　　曲冬梅有点好奇：“日文的？”
　　“这是日本出版的！”他回应着曲冬梅，随即翻了几页，满目的飞机让他兴奋。书页中夹着一张纸：“征南，不好意思，耽搁了些日子。最近工作忙，前些天我去了趟东单。那有一个书店，品种很多。我见过朋友买过这本书，他也喜欢飞机，虽说是日文的，但飞机的型号和技术参数都是英文字母标注的，你能看得懂的……”
　　曲冬梅凑过来看了一下：“你还喜欢飞机啊！听说你在学数学？”
　　梁征南微笑着：“我是部队机场长大的。数学嘛，不行，比虞国华差远了！”
　　坐在曲冬梅身边的姚知梅让梁征南拘谨起来。他朝她俩，只能说是那两张白皙脸的方向笑了笑，就离开了连部。
　　一连几天，梁征南有空就把《年鉴》拿出来翻开，原来苏联竟有这么多的飞机型号啊！战斗机也不只有米格系列，还有这么多型号的轰炸机。再看美国，同样是数不过来的飞机型号。不过对于美国飞机的型号，梁征南还是知道一些的，那是顾海青他爸发的天蓝色封面小手册，他已经在那个手册上看过大量的美国军舰和飞机型号。
　　《年鉴》里，对于各种飞机的型号、技术参数都有详细的标注，马赫数、升限等等。虽说是英文字母的标注，可一看就很明白。
　　他记得在新兵连的时候，有人在看新版的《十万个为什么》，有一篇专门介绍可变机翼飞机。文章并未说明型号，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他想起在露溪基地大礼堂，顾海青跟他说起在越南，美国有一种机翼可以收缩的飞机。《年鉴》里附了一张美国可变翼战斗机的照片，英文字母清晰地注明Ｆ—１１１。梁征南想起了陆文娜跟他说的歼９。按照顺序，应该先有歼８才对，可现在周围根本没有提供这方面消息的人，他的心情又归于平静。
　　梁征南在休息时间，主要精力放在数学的学习上。数学的自学太耗神了，像是前行在一条路上有着许多的障碍，这些障碍排除起来难度都很大。每次遇到新的数学公式，就像是进了迷宫，更可怕的是，就算是迷宫，有时候也只能在外面徘徊，根本就进不去。那些过程像是解开一大团蔓藤，你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需要换换脑子的时候，梁征南会打开抄满唐宋诗词的笔记本。他用笔把选中的诗词抄上一两遍，在心里默默朗诵着。这时候他希望自己在山顶，在这个区域的最高处，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放声背诵他认为读起来最美的诗句。这种感觉跟等着一架架强五飞机的到来一样让他兴奋。至于未来，对他来说是朦胧的，他只知道学习提升自己是不会错的，不能虚度青春年华。每当他搞懂一个数学公式，才发现理解数学公式是瞬间的事情，只不过在这之前可要消耗大量的心血。
　　怪不得虞国华每次搞通一道题就会说：“我又钻出了一道题！”
　　虞国华的基础肯定是比梁征南好。可没有这一点好差的，虞国华已经在啃高中数学了。
　　临近征兵的日子，男兵团战士都在议论这次将会在建设兵团内征兵的消息。
　　陈海涛说：“听说这次是招海军。”
　　唐浙东因为征兵的消息也到这间宿舍来了：“海军舰艇部队身体要求高。”
　　林远征像是给他们解释：“具体当什么兵要看体检结果。招兵都是几个部队来的，根据体检后的身体标准分配，陆军和海军地面部队是丙级，舰艇部队的身体是乙级，潜艇水兵是甲级，跟飞行员一样。”
　　周小江好像对征兵的事情没什么反应。梁征南私下里问他：“你好像对当兵没兴趣。我觉得可以试试运气，我是没办法，近视眼。”
　　周小江放下了手里的一本《百期小说选》，嘴角隐约看得出讥笑：“我们到这里来就是当兵没机会，被淘汰的。陈海涛成天说做梦当兵了，其实他身体根本不够格。我不是嘲笑这次招兵，肯定会有人去的，但绝大部分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其实，这里也不错的。”梁征南像是在试探。
　　周小江像是在增补刚才的看法：“比支边好多了！内蒙古、黑龙江建设兵团，就是在我们浙江生产建设兵团，除了另外两个工业团，还有哪个单位比我们好？”
　　梁征南想起在露溪机场，那个军人谈起新疆兵团时的语气，他像是在总结：“新疆兵团好像还可以。”
　　周小江笑笑：“那人家都多少年了，解放初期就是部队直接开过去建立兵团的。好像也没听说新疆兵团那边要招人，人家都搞的差不多了，那里还有一些小城市什么的。”
　　招兵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全厂一共十几个人应征入伍。新兵离别的时候战友们去火车站送他们，大家都站在一长列闷罐子车厢旁，唐浙东和林远征穿着崭新的灰色海军岸勤棉军服，戴着厚绒毛的棉军帽。最显眼的是，他们脚上的皮棉大头鞋，这种棉鞋只有长城以北的部队才配发。唐浙东脸上藏不住的喜悦：“没想到我也混上海军了。”
　　梁征南在心里嘀咕着：“自己成了海军军人，真面目暴露了。平时谁敢说海军优越，他非跟你争。”
　　一队新兵先上车了，一个个进了黑灰色的铁皮车厢，他们都穿着旧的海军棉布军装。周小江悄悄对梁征南说：“别看他们穿的是旧军装，他们才是技术兵种，舰艇上的，一到部队马上换呢子军装。”
　　入伍的同事们走了，可参军这件事在男宿舍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波动。陈海涛说：“眼看着他们当兵去了，到了部队就能戴上红领章红帽徽了。咱们呢？”
　　周小江瞥了陈海涛一眼：“咱们也是解放军的组成部分啊！省军区司令就是我们的司令，省军区政委就是我们的政委。别光看到人家好的一面，去北方当兵也不一定吃得惯。除非是水兵、飞行员，再算上地勤吧！我们浙江地勤伙食是二十多块一个月，早上吃的是富强粉馒头。北方普通的部队肯定都要搭粗粮的。你以为部队都在大城市啊！你在这里夏天去杭州，随便都能吃到冰淇淋。”
　　这天，在两个宿舍间的空地上。大家坐在小板凳上听指导员讲话。
　　“……最近，我们有的同志在议论，说如果当时不来建设兵团，现在都能戴上红帽徽、红领章了。我说啊，这种想法也不是全错，热爱解放军是好事，可革命工作是分工的，总不能让全国人民都去参加解放军吧！你如果单单因为穿上军装的神气去当兵的，真的到了部队也不一定吃得了的部队的苦，真正做到遵守部队铁的纪律。真要是上了战场能不能经受考验，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当逃兵？”
　　指导员扫了眼听他讲话的这一百多号人，把脸向着侧面转一下，像是在思考：“所以大家要安心本职工作，看看你现在的技术是不是已经过硬了！”
　　指导员这次讲话后，真的再没什么人议论当兵的事情了。倒也不全是指导员讲得有道理，大家也知道，过于向往去当兵也不现实。指导员的话大家都是服的，在全连人心目中，他资格老，当年的上尉正连级，而且参加过海上的战斗。
　　生活又回到了征兵以前的平静。只要是业余时间，大家照常在宿舍里打牌，看小说。虽然后来也有人讲一些自己编的故事，但大家再也没有新兵连的时候听故事那种专注和热情了。只有梁征南、虞国华在认真学习文化。周小江读小说可以看做是学文化，他不仅仅是读小说的故事情节，他是读小说的描述手法，故事的结构，等等。
　　这天，周小江无意间透露了一个消息“北京准备开播英语讲座了。”
　　梁征南来了兴趣：“英语讲座，是不是收音机可以收听啊？现在半导体收音机也不贵。”
　　周小江：“是的啊！不过我们这里估计接收不到。关键是也没有教材。”
　　梁征南刚燃起来的热情又凉了下来：“如果这样的话，浙江以后也会有的。”
　　周小江的双肩微微向上抖了一下：“等着吧！”
　　梁征南、凌霄已经去过了新华书店。梁征南觉得南汀镇的兵团战士来杭州走的路线大多是解放路和延安路，还有就是湖滨路。因为时间有限，去景区太费时间了，著名景区去过一次一般在短期内不会再去。
　　满脑子无线电电路的凌霄对美丽风景的反应总是淡淡的，面对再美的景色，他眼里都不会有“贪婪”。梁征南建议道：“我们去外文书店去看看。”
　　凌霄侧过脸来看着梁征南：“外文书店，你懂外文吗？”
　　梁征南像是在化解尴尬：“去看看总可以吧！就在前面了，在湖滨路和延安路之间那条小街上。”
　　外文书店挺冷清的，可店面并不是很小，柜台围成了一个四方形。梁征南和凌霄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柜里的书，也不过就是看看书的封面。这时候走进来两个脸型和衣着明显是西欧人的青年女性。
　　原先站在柜台一角的一位男青年服务员朝着两位女士走过来。女士和男青年隔着玻璃柜交谈着，这是梁征南第一次看见中国人跟外国人用英语交谈。青年的英语很流利，嗓音也很好听。显然，女士想买需要的书。梁征南只听得懂“Ｃhina”这个单词。这个单词在对话的双方口中出现了几次。
　　两人走出书店。那青年洁净的头发和白皙的肤色还梁征南在眼前，尤其是他那件浅花纹的毛线衫留在了他长长的记忆里。梁征南想象着自己在未来某个时间也能这样跟外国人对话，能读懂厚厚的英文原著，可脑海中却始终没有希望的画面出现。
　　凌霄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外文书店是不是尼克松来了才开的？”
　　梁征南的笑容很爽朗：“哪里呀！我来杭州玩早就发现了，肯定开了很多年了。我们国家早就有外国语学院了。”
　　凌霄说道：“这么说我们国家一直就有外国人来？”
　　梁征南像是在叙述：“只不过以前比较少。我在露溪基地的时候，我们孩子中就有在上海看见外国人。他当时讲的很精彩，看见外国人把腿从轿车里伸出来，肯定不是瞎编的。我在画报上也看到过外国人在中国的照片，那个外国人裤腿很瘦。周小江有一次从杭州回来说看见一个外国人，那是一个欧洲小伙子躺在长椅上。”
　　凌霄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苏联美国都封锁我们。以后外国人会越来越多的。”
　　梁征南眼睛一亮：“操场上看的纪录片都忘了？苏丹的尼迈里少将访问中国，还有埃塞厄比亚的那个海尔塞拉西一世。毛主席不是接见他们了吗？那时候尼克松还没来呢！”
　　一辆宝石蓝小卡车从马路上驶过，长长的车厢，车身光洁漂亮。凌霄指着车子对梁征南说：“刚进口的日野卡车。据说新车来的时候，有一套工作服，是送给驾驶员的。”
　　梁征南看着凌霄：“你消息挺快的！”
　　凌霄：“我房间的杭州人说的。刚才那车跟他说的样子一样。杭州马路上还有别的车子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