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舞剧电影《红色娘子军》产生的美感

　　应向伟走进宿舍，眼睛扫了一下大家：“马上要射击训练了！”
　　这句话在宿舍里引起了小小的波澜：能打枪了，而且是真枪，可以说任何一个小伙子都很兴奋。
　　这天下班后，大家就去连部领来了冲锋枪和步枪。
　　“这个雷锋用的冲锋枪是什么型号？”陈海涛问道。
　　应向伟的视线落在陈海涛手里的冲锋枪上：“那是５４式冲锋枪，我们国家仿制苏联的。”
　　应向伟说完朝着虞国华走去，拿过虞国华手上的步枪：“这是５３式步枪，也是仿制苏联的。”
　　每次练习瞄准，大家都穿着工作服，趴在宿舍外面的水泥地上。练习瞄准，瞄准的关键是击发。谁使用冲锋枪，谁使用步枪，现在都已经分配好了。梁征南趴在地上，端着步枪认真地瞄准着。
　　在露溪营房的时候，他看过当兵的打靶，但都是隔着一段距离。以前，他还没有托着沉甸甸步枪的体验，小时候，他喜欢步枪，他在当兵的宿舍见过一排排５６式半自动步枪。那个时候，他管步枪叫刺刀枪。现在，有着淡淡机油味的步枪终于在手上握得都没有了新奇感。虽说每个人的枪都是分配的，大家把枪拿回宿舍的时候，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欢选择步枪还是冲锋枪的。梁征南觉得还是步枪沉稳，子弹的发射可以控制，不像冲锋枪那样一扣扳机，子弹就突突完了。到时候打靶，子弹不可能让你过瘾的。
　　大家趴在地上，认真练习着瞄准，楚连长走了过来：“击发一定要练好，不下功夫可不行。你以为过关了，到了靶场上，也会觉得瞄得很准，可子弹出膛偏偏就飞不到靶心上。”
　　连长的话让每个人瞄准得更专注了，可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过关了。在练习瞄准的这段时间，连长和应向伟还拿着黑色框架的瞄准检查镜，趴在每个人的身边，认真检查过每个人的瞄准。
　　多日的训练，终于等来射击考核了。靶场设在厂区这座山的山坳里，这里可以说是整座山最幽静的地方。雨季时，山上的水会顺着山坳往下流，半山腰还有一个小小的凹地形成的池塘，这个小池塘还可以游泳。雨量大的时候，池塘的水溢出后会继续顺着山坳往下流。这些天雨水不多，小池塘以下基本上没有积水的地方了。靶和射击的位置刚好设在山坳的两端,可以说，很难再有这么好的靶场了。射击的这端，地上已经放了一支５４式冲锋枪和一支５３式步枪，冲锋枪打五发子弹，步枪发三发子弹。轮到梁征南上场了，他领到了三发铜质的子弹，这子弹并不陌生，他在家里有五发，还带着一个铜弹夹。
　　他把子弹压进枪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山坳那边的靶上。等到感觉完全达到训练时的最好状态，他扣动扳机，“乒”的一声枪响，第一发子弹飞出枪膛。这响声远远没有原来想象中的那么震耳，倒让人觉得兴奋。三发子弹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枪管飞了出去，等到报靶员出来，喊道：“一发脱靶，两发中靶无环！”
　　梁征南有点沮丧，觉得这支枪欺骗了自己，明明射击动作很规范啊！扣动扳机也很轻，连长和应向伟强调最多的就是击发，一定要轻，千万不要因为扣动扳机影响枪身的稳定。梁征南想不出子弹偏离的原因，而且今天又没有风。他在靶场站了一会儿，直到大部分兵团战士的成绩都不好，脱靶和中靶无环的射手们都不是少数。他的心情很快平复了，原来成为一名合格的步兵战士这么难！
　　和虞国华不同，周小江一有空，就捧了一本古诗词在看。只要是能借到的小说，他都会很认真地阅读。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个手抄本的小说《塔里的女人》，书中的情节几乎让他着迷。那是一个旧中国的爱情故事，女主人公最后的结局让人唏嘘。
　　这天，厂里在礼堂放映了现代舞剧《红色娘子军》，影片绚丽的色彩，精湛的舞蹈，娘子军连长和吴清华的双人舞可以说是全剧舞蹈的巅峰。跟故事片的《红色娘子军》相比，舞剧自然有更多艺术升华后的画面美。
　　一星期后，周小江从杭州回来，从军用挎包里拎出一本很厚的书。
　　陈海涛问道：“这是什么书啊？”
　　周小江有点不太情愿地把书递给陈海涛：“〈红色娘子军〉的剧照。我本来只想看看，那个服务员不愿意拿给我看。我一气之下，干脆买了下来。四块钱。”
　　虞国华走了过来，他只是站在陈海涛旁边看着他翻看彩色的画页：“这么贵！你可真会下本钱。”
　　陈海涛匆匆翻看了一遍，把书还给周小江。周小江把书放在自己的铺位上：“赌气归赌气，这书确实漂亮。”
　　周小江直到躺在床上，才开始认真翻阅这本《红色娘子军》剧照。他慢慢欣赏着每一幅舞蹈照片，每一个演员的化妆照，他眼前出现了影片上的舞蹈动作。他觉得拥有了这本书，舞蹈的美就留在了身边。他又看了眼枕边的手抄本《塔里的女人》，这时候，《红色娘子军》浑厚的背景音乐，美丽的红军女战士跳跃、滑动的舞姿都已经盖过了那本手抄本。
　　他耳边，宿舍里战友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远……
　　他站在一座破旧的老式住宅楼边,这好像是有钱人用过的旧宅子，二楼护栏上的棕红色油漆早已剥落，护栏上大段的地方只能勉强看出油漆的痕迹。整个护栏的木料肯定比原色淡了许多，就像被洗得发白的衣服。木料原来的质感和气息都被岁月劫得一干二净。
　　周小江正思考着，二楼上出现了一个女人。他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年纪，他还没有到能够精确判断对方年龄的年纪。她的衣服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已经变得陈旧。他在想，恍惚想起来了……
　　正在这时，楼房的一侧出现了一支队伍，队伍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走过来了：淡灰色的军装，最前面的战士擎着一面鲜红的战旗。队伍来到跟前，周小江才看清，清一色的都是女兵，八角帽，红色的领章红帽徽。这不就是那支红色娘子军吗？
　　连长，还有吴清华已经站在了周小江身边。吴清华看到了二楼上的那个女人，她拉紧了背在右肩的枪带。这支步枪，从黑色的枪管到木制的枪身有着簇新的光泽。吴清华走上楼去，连长和几个女战士也跟了上去。周小江只觉得自己什么时候也在楼上了。
　　吴清华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士：“资产阶级吗？”
　　周小江觉得吴清华这句话好熟悉啊！在那里听到过？
　　吴清华像舞台上那样秀丽中透着英气。崭新的深蓝色军装格外平整，长到膝上的短裤，腿上却打着绑腿，脚上竟还是芭蕾舞鞋。整个身姿溢透出舞蹈的美。
　　女子木讷的眼神有了一丝惶恐。周小江忙说：“她爸爸是国民党的大官，但她的命运挺凄惨的，被无赖老公抛弃了，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这里。”
　　吴清华警觉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她抬起双手为女人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
　　站在一旁的连长发话了：“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大部队还等着我们呢！战斗快开始了。”
　　女战士们在宅子前的空地上集合完毕，队伍一个齐转身，迈开了步子。单列的队伍很快走上了那条小路。周小江看着队伍渐渐远去，女战士们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那面红色的战旗却仍然映透了整个的视野。
　　车床有了故障，李善海叫来了劳改犯修理钳工和兵团战士徒弟，他们把床头箱盖拆下来，又拆下来一根带着几个齿轮的轴。李善海看着他们修理，梁正南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乏味了，来到工具柜边，从里面拿出几根粉笔和一把旧的钢锯条，他把钢锯条拗断，钢锯条的断口处有了一条锐利的斜切口。他眼前出现了不久前看过的朝鲜电影《南江村的妇女》的场景，他用锯条细心在粉笔上刻着，一个朝鲜人民军战士的头像渐渐出现了。他把小雕像下方刻出了小基座，把小雕像放在工具柜靠墙的一侧，又拿起一个粉笔继续雕刻着。一个水兵的头像在“雕刀”的切、刮下从粗略的轮廓变成精致的雕像。
　　李善海到工具柜拿东西，看到梁征南的作品，很是惊讶：“哦哟，你有艺术的天赋。你的心真细啊！”
　　梁征南说：“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怎么就成功了！”
　　李善海思索了一下：“你会画画吗？我们要编一本工具的手册，想配一副汽车的图画做封面。”
　　梁征南有点犹豫：“我没有正式学过画画，只能随便画一点不正规的画。”
　　李善海脸上出现了喜色：“那没关系。我们就是要一个简单的画，只是表示一下。”
　　梁征南坐在床边，拿出笔记本。他翻开本子，开始想象、构思着，他想起了解放牌ＣＡ３０。他觉得这款车真的很美，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卡车，可再一想，这座工厂毕竟不是真的战斗部队，他想不出来，解放牵引车在这里能派上什么用场。他突然想起了来杭州的路上看到的“钱塘江”卡车，当时的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接着，他眼前出现了一副画，一辆“钱塘江”卡车正在行驶，车身微微向他倾斜过来。他拿起铅笔在纸上画着，脑海中的图景很快描绘好了。他轻轻将这张纸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
　　上班时，他把图画交给了李善海，李善海却没怎么评价，只是把图画放进了工具柜。过了几天，梁征南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这天，他看见李善海拿着一个小册子，却没有给他看。过了一会儿梁征南走到工具柜边上，这个小册子就放在柜子上。这肯定就是李善海说的那个工具手册了，可封面上却不是梁征南画的汽车，而是绘得更为简洁的两辆汽车，简洁到都看不出是什么车型，就是简笔的，接近抽象的卡车。视角是从上方往下看的，一辆车正在行驶，后面跟着同样的一辆车。两辆汽车之间是一个转弯，两辆汽车就有了不同的视角。梁征南知道，或许李善海当时就觉得梁征南的画不是他需要的类型，又不好意思说，这肯定是找别人画的。但他并没有抱怨李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