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指导员当海军的故事
作品名称:跑道上的轰鸣 作者:海静江澜 发布时间:2024-11-19 10:08:29 字数:4493
这天晚上,章指导员来到宿舍。
看着指导员一身灰色的军装,微黑的皮肤,陈海涛问道:“指导员以前在哪个部队啊?”
指导员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的高低铺:“我在舰艇部队。”
梁征南的眸子亮亮的:“我来报道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军人就是你,那你是真正的海军了。”
周小江的一只手扶在高低铺的木杠子上:“指导员打过仗吗?”
指导员侧过脸去看着周小江:“打过啊!解放一江山岛战役。”
大家一下围了过来,林远征说:“那是我们第一次陆海空联合作战。”
指导员瞬间就完成了回忆:“我那时在一艘炮艇上。我们一个枪炮兵小鬼就是大腿中弹,流血过多牺牲了。”
梁征南仿佛看到了那位战士中弹时的情形,他眼前出现了激烈的战斗场面。
指导员继续道:“战斗结束后,我们都上岛去看了。有的陆军战士牺牲了,手上还抓着草。”
梁征南想象中的画面移动到了牺牲的陆军战士身上,那些穿着黄布军装的战士是在爬坡的过程中弹的。
指导员接着说:“岛上的敌人战斗力很强,都是当地的地主,拼死抵抗。”
章指导员走后,周小江看着门口的视线转了回来:“指导员军衔制的时候是上尉,老正连级,十九级。”
车间的光线透出大窗户,散射在夜空中。车间内,机床的旋转声、冲击声,给了这个大空间满是金属切削的音符。在机床工作灯柔和的光线下,一张张年青的脸透出的是认真和平静。
梁征南在李善海的指点下在加工一根长丝杆,这是车床加工高难度的工件。李善海站在一旁,认真看着车刀凹槽内卷出的铁屑形状。车刀架上,细细的冷却管流出的冷却液,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没有丁点儿的刺鼻,让人感到的是清凉。
突然,光明瞬间消失,流动的金属切削交响乐也一下子刹住了。只听楚连长在喊:“大家不要慌,离开车间。慢慢走,不要撞到机床上!”
梁征南从车床离开,走到车床边的通道上,他一眼看到一部机床上的一个女孩子刚刚走到通道上,步姿却看得出慌乱。
“不要怕,跟着我走!”
梁征南的话让女孩子平静了下来,女孩子跟着梁征南来到车间大门口外,已经有一大帮人站在那里了。
下班后,梁征南从食堂回来,他端着盛了稀饭的搪瓷饭碗,另一只手拿着两个芝麻酥饼。
周小江笑着说:“我们今天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有你还带了一个女的。”
陈海涛接着周小江的话:“而且是全连最漂亮的姑娘!”
林远征的笑容调皮中带着诡秘:“姚知梅?”
梁征南已经忘了这件事,他俩这样一提,他倒是想起来了:“我就是觉得她可能有危险,才让她跟着我。我都没注意她是不是一直跟在我后面,再说黑乎乎的你们怎么看见的?”
“车间门口挺亮的,今晚的月色特别好!”周小江这个笑容肯定没有间断过
梁征南原本没在意,此刻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去。厂里的犯人快要迁到浙江西部去了,连长、指导员让大家抓紧学习技术。
梁征南要在车床上加工外形不规则的工件,李善海把车床三爪卡盘换成了四爪卡盘。为了校准加工的轴线,梁征南在李善海的指导下,细心调节着每个卡盘爪的进退尺度。到了最后,李善海仔细检查被四个卡盘爪紧紧卡住的工件。
梁征南突然觉得自己的文化竟是这样的低,上次换齿轮,简单的比例关系都搞不懂。
休息日,梁征南来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初等数学》。在返回的路上,他放慢脚步,把这本淡淡粉红色封面的书页翻了一下。初等数学当然是从正负数开始的,可他当时就没真正的搞懂。他看着这本内容压缩的《初等数学》,想起了虞国华的话:同等的数学教材,最好多买几本,因为每本书的描述都会有细小的差别,自学的时候可以利用书本的交叉部分理解。因为露溪镇曾经停学过,梁征南的数学基础比同龄的战友要差。
他无意中看了眼那条好看的山脉,又把目光转向这条工业区大道,伴有绿化带的路面直通到视线能达到的地方。这条大道让人产生错觉,感觉这里是离杭州很近的一个工业区,这也是梁征南每次经过公交车的颠簸从杭州回来后,很快能从缺憾中走出来的原因。
梁征南现在有空的时候也拿出数学书来自学。他现在知道虞国华的辛苦了,顺的时候还好,有时候一道题,看一个上午,甚至两天都搞不懂。一旦理解了,那种成就感,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难怪虞国华每次都说:“又有一道题被我钻出来了。”那也是他在付出艰辛后征服感的释放。
天渐渐凉了。梁征南每次听到天空有飞机的声音,总是爬上山顶。他知道笕桥机场目前只有一种作战飞机,那就是强5。尽管已经多次看过强5从空中飞过,他还是喜欢在山顶上看。他知道全厂,也就是全团像他这样对军用飞机达到痴迷程度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又发现,在对飞机感兴趣的同时,自己也迷上了数学。有时候,他也会拿出抄在本子上的唐宋诗词读上一会儿,有时会抄写几首。这本手抄诗集都是从周小江的两本诗集里抄的,抄得时候也进行了筛选。
周小江作为一个海军航空兵的后代,显然对武器装备没什么兴趣。这就是因为他没有真正的兵营生活经历,或许他对某些内部消息有兴趣,越是保密的消息,他越有兴趣,而对消息中的飞机等装备的具体性能和用途,他是不会花精力去研究的。陈海涛住在郊区机场就不一样了,梁征南觉得他有些像露溪基地的孩子:对城市习俗的陌生和对武器装备的痴迷。
早晨,刚醒来的陈海涛对梁征南说:“我做了个梦,我当兵了,上舰了。首长对我说‘这小伙子身体棒’让我去摇炮。”
梁征南看着陈海涛朴实的脸,笑了,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如果是虞国华做了同样的梦,估计他不会梦到摇炮,很有可能是梦到当了轮机兵、声呐兵、或者是舰上的雷达兵,坐在战位上紧紧盯着荧光屏上旋转的极坐标线。梁征南知道,陈海涛心目中的那种炮就是炮艇上的37毫米口径的机关炮,在军舰上属于技术含量低的岗位。梁征南有种印象:海军机场的孩子心目中的海军好像还都是舰艇上的水兵。他们觉得水兵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冬天还能穿麦尔登呢的军装和黑色的高帮皮鞋,有的孩子叫水兵皮鞋;可梁征南知道,水兵皮鞋其实就是过去的尉官皮鞋的版型,过去的士兵皮鞋也是高帮皮鞋,但没有皮鞋头部的硬衬。他在露溪基地也看到过当兵的穿深褐色高帮的,但没有头部硬衬的皮鞋。这些皮鞋当然都是过去留下来的。
冬天已经来临,这天晚上,章指导员来到宿舍,他那一身灰军装已经换成崭新的草绿军装了。或许是他的军装都换成陆军装了,身上不再有海军的任何标志了,他举起双手,把一双长护腕的皮手套给大家看:“这就是我当海军唯一的遗产!”
陈海涛问道:“指导员,当海军很有意思吗?”
指导员说:“如果不晕船,是很有意思。特别是炮艇编队出海,你在甲板上看一眼很壮观,如果晕船就不行了。出海晕船的时候,那真是希望马上就到陆地上来!再也不想当海军了。当然舰艇返航回到码头,马上就会忘记的。”
周小江问道:“那你见过航空母舰吗?”
指导员说:“见过的,远远看到过,就像一座小山。我们训练跑得比较远的时候,美国的航空母舰就在我们领海线外面。”
虞国华突然问道:“我们国家的领海线是怎么算的?”
“最外的海岛,向外推出12海里。”指导员的手做了一个向外推的动作,他一定想起了在舰艇上的生活。
虞国华的眼里有满足的光点:“比我想象的大多了,我原来还以为是从大陆海岸开始算。”
梁征南看着虞国华:“所以海军不像陆军,边境巡逻的时候,可以看清楚外国军人的脸,海军就不可能了。”
指导员思索了一下:“62年的时候,一艘日本渔船避台风,退到我们领海里来了,我们要上去检查的。我那时是中尉艇长。”
指导员的手轻轻触了一下肩膀,像是在摸记忆中的肩章。“那都是代表国家的,我带了两名水兵上船。一个水兵在船头,一个在船尾。我跟船长接触,我以为他的字写得肯定没我好,没想到他的汉字写得比我好。他在纸上写了‘请贵国军官用餐。’我们当然不会吃他们的饭。后来我们跟地方上联系,搞了些猪肉,给他们炒菜。那时候国家困难,还是想办法解决了了这件事。”
进入冬天。只有在阳光下才会不觉得寒冷。
梁征南走出团部大门。他贴着水边绿化带走着,当他无意中看了河对岸时,惊讶了:对岸是长长的队伍,战士们穿着棉军装,戴着解放帽。上绿下蓝,空军。好长的队伍!却没有什么声响。他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战士们行进中的脚步声一定是他想象出来的。这么长的队伍竟没有一辆军车,部队拉练已经在全国各地开始了,前些天,营长在食堂开会的时候给他们连传达过文件了。
梁征南放慢脚步,看着从东面而来的队伍已经拉开了很长的距离。有的战士明显看得出疲劳了,从他们微微前倾的身姿看,疲劳是来自背着的背包和56式步枪、冲锋枪。技术军种的空军都拉出这么多部队,可见全军拉练的规模了。
几天后,连队接到通知,建设兵团也要进行拉练。有的连队已经出发,他们的拉练路程比较长,每个人都打了背包。梁征南这个连队,上级没有这么高的要求,大概也就是去十几公里远的地方。
这天,连队出发了。不用打背包,可梁正南这几天小腹上长了一个直径大约五厘米的疖子,稍微触碰就疼。行军开始了,队伍从工业区西大门走出,这里大家平时走得比较少,因为是农村了。这条路一直下去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厂里那个小农场——小荷庄;那个被秀丽山峰包围的一片水田,
尽管是江南的田野,冬天里也少了绿色。队伍向前走着,应向伟起了个歌的开头:“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抢刺刀手榴弹……”
这首歌对于没有当过兵的人来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唱。可大家都知道歌词的一部分,整支队伍会唱的人一下子就把不会唱的人带上去了。梁征南看着兵团战士颜色不一的服装,思考着,这里的兵团战士生活环境比起内蒙古兵团、黑龙江兵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即使跟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业师比,也好了太多。不用晒太阳,不用担心刮风下雨的工作环境。最关键的一点,这里居然有着两条通向省会城市的公交线。看似跟杭州有段距离,却有着许多感觉得到的联系。他已经看到,大家的认知比刚来的时候提高了不少。来自各地的战友间本身就是一种交流,这种交流越来越像是在这座历史名城辐射下的互动。
梁征南小腹上疖子的疼痛让他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腿肚子开始发酸,踝关节也有了酸痛前的不适。
应向伟也没了刚出发时的激情,只是他必须保持着比一般兵团战士更好的精神外貌,摆臂始终比大家幅度稍稍大一点。他很少看四周的风景,眼神像是在思考。
大家都不知道队伍什么时候折返,像是为了保持体能,大家这次行动都很少说话。
队伍路过小荷庄的时候,应向伟几乎没有转过头去看一下,或许他在大家面前有意回避这片美丽的土地。队伍又走出两公里后终于折返,任何事情过了一半就会觉得过程会大大加快。暮色的浓度在慢慢增加,梁征南觉得棉衣下的内衣有点脱离了原来的粘附,这种感觉很舒服。
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在大家的心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影片刚开始,马国哲少校在嘎斯69吉普车上的一个特写让大家小声议论着。大沿帽黑亮的风带,立领军装上的肩牌,吸引人的故事情节。最后,马国哲的西装领假日军服,在影片结束后,成了大家的话题。
从大操场往回走的路上,林远征说:“这个军装是两用的,翻开了是小翻领,扣上扣子就是立领。”
梁征南在短暂的相信之后,开始了思考:我们的55式军礼服好像只有翻领一种样子。没听说那个翻领可以变成立领啊?他在顾海青家里见过他爸礼服照片,那是55年军礼服中校军衔的标准照。
几天后,梁征南又和虞国华谈起了这部电影。虞国华说:“我们国家以前也是这样的。〈海鹰〉里面不就是这样的嘛!也有肩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