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给我个桔子吃

　　1996年元旦的早晨，郑龙跑来告诉项海：他找庞峰谈了，但庞峰的态度极其恶劣，扬言绝不会放过项海他们。据可靠消息说，庞峰找了他们“野狼联”的几个人，准备在元旦晚会上来闹事，要让项海等当众出丑。
　　 项海面沉如水：“我报告学校吧。”
　　 郑龙不同意：“不好。”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班里和他们打吧？”
　　 “听我的，千万别捅到学校里。我有办法。”郑龙似胸有成竹。
　　 “什么办法？”
　　 “别问！”郑龙一笑而去。
　　 “你说老郑会有啥办法？”
　　 “天知道！”
　　 “不过看他那样子挺有把握，也许他真能用妙计呢。”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了！”
　　 项海几人议论一番，觉得心里没底。
　　 一整天，在庞峰的阴影下，他们都心神不宁。
　　 高欣听张涛一说吓坏了：“你们躲躲不行吗？”
　　 张涛苦笑：“初一十五，躲得了哪天呢？在说了，以后怎么见人呢？”
　　 夜幕降临。
　　 99级中文6班的教室里布置得美不胜收：屋顶上上空扯着八条五彩的拉花；每扇窗户上都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六条灯柜上各挂两个大红汽球；前面黑板上是用美术字写的对联：两载同窗如手足，今夕良辰且共度。横批是：狂欢之夜。后面黑板上画了一长串大红灯笼。
　　 一片掌声中，主持人尹小玲手拿麦克风走上讲台：
　　 “同学们。两年了，我们朝夕共处，演绎传奇。今晚特别，请大家珍惜！为使这个晚会更难忘，我恳切地希望每个同学释放身心，大胆地表现，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
　　 首先，我给大家演唱一首《问情》，希望大家喜欢。”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
　　 岁月禁不起太长的等待。
　　 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
　　 黄沙偏爱将痴和怨掩埋。
　　 一世的聪明，
　　 情愿糊涂。
　　 一生的遭遇，
　　 向谁诉？
　　 爱到不能爱，
　　 聚到不能散，
　　 繁华过后成一梦啊。
　　 海水永不干，
　　 天也望不穿，
　　 红尘一笑，
　　 与你共徘徊。
　　 ……”
　　 尹子玲边舞边唱边飞媚眼，真可称得上是风情万种。
　　 偏偏项海、肖振他们心神不定无法投入。为防意外，除倪兵外，三人怀里各揣着一根短木棍。
　　 同学们轮番表演，节目精彩纷呈。
　　 忽然教室的前门被推开了。三人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却见郑龙走了进来。郑龙平头，上身一件黑色皮夹克，下身黑裤，脚上黑皮鞋，看去短小精悍，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在众同学好奇的目光下，他如入无人之境，从容地走到肖振身边坐下。
　　 “来干什么？”项海伸过大头问。
　　 “看节目啊！”
　　 “你走吧，老郑。”肖振认真地说。
　　 项海、张涛明白过来，露出感激之色，也说：“走吧，老郑，这事和你没关系。”
　　 郑龙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嚓”咬下一块，答非所问道：“真好吃！”
　　 肖振点点头，心说：“这才是真朋友！”看来郑龙是来与他们有祸同当的。便不再说什么，给他递过去几块花生糖。
　　 庞艳表演完新疆舞后，尹小玲扭到郑龙面前：“这位同学，不知你的尊姓大名？”
　　 郑龙忙站起来：“我叫郑龙，体育系的。”
　　 “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算了。我不会唱，也不会跳。你们继续吧。”郑龙微笑道。
　　 尹小玲好奇地看郑龙一眼，走开了。
　　 8点半多，教室前门“砰”地大开，光头庞峰和三个体育系的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这三个人一个矮胖敦实，一个络腮胡子，一个寸头，和庞峰一样，脸上都带着一股子邪气。他们手上各戴着一副深黑色的拳击手套，还提着一副红色的。
　　 全班瞠目以对。
　　 肖振、项海、张涛三人手握短棍，站了起来，心头“砰砰”乱跳。
　　 郑龙大模大样坐着，专心啃苹果，连头都没抬。庞峰认识郑龙，看他一眼，有些惊讶。
　　 项海拿出学生会主席的架子喝道：“庞峰，今晚上全校联欢，我希望你考虑考虑后果。”
　　 庞峰阴惨惨一笑道：“项主席！你以为我是来闹事的吗？我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呢。啊？”
　　 “那你来干什么？”项海有些意外。
　　 庞峰笑道：“你们误会了。我呢也是来表演节目的。”说着把自己提的那副红拳击套“呼”地往地上一扔。另外三人也把拳击套扔下地。
　　 项海一愣，问：“这是干什么？”
　　 “我们呢想出个别出心裁的节目。看见没，你们一人一副拳击套。我们是黑方，你们是红方。我们四个任你们挑。体育系和中文系就来一场拳王争霸赛，你们三个人，我们就比三场，每场限时2分钟。怎样？”庞峰冲另外三人一使眼色，三人一齐道：“敢不敢？”神色都是鄙夷不屑。
　　 项海三人心底暗骂：庞峰这招也太毒了！这样一来，就排除了闹事的嫌疑，就算打的自己三人再惨，事后追究也没有借口。另外，他用言语把肖振他们挤兑到了一条绝路上。事关面子问题，这么多同学眼巴巴瞅着，如果不敢交战可就栽到家了。这四个人肯定经常玩拳击，真比的话，项海三人绝没有好。
　　 教室里鸦雀无声，女生们都花容失色。
　　 项海脸上阴晴不定，终于把心一横，喝一声：“好！”把棍子一扔，走过去弯腰拾起一副拳击套，笨手笨脚地戴上。肖振、张涛两人也照此办理。
　　 “挑对手吧。”庞峰冷笑道。
　　 项海一指庞峰：“你！”
　　 庞峰笑道：“好胆！”
　　 肖振挑了“寸头”，张涛挑了矮胖子。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慢！”一声大喝，在场的人都一哆嗦。
　　 郑龙咽下最后一口苹果，单手一按课桌，跳到场子里，拦在两拨人马中间。
　　 庞峰怒道：“郑龙，你不是体育系的？这事你别掺合。”
　　 郑龙沉着脸看庞峰一眼，淡淡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事我管定了！”
　　 “行！你不怕就来！”庞峰撇着嘴。郑龙个子不高，也不粗壮，就凭他也想打抱不平？
　　 “你们四个一齐上吧。”郑龙从容地说。
　　 “什么！？”全屋人都怀疑听错了。
　　 “我说你们四个一齐上！”郑龙目光如铁。
　　 “老郑！”肖振三人忙阻止！
　　 郑龙严厉地瞪他们一眼，训斥道：“都去坐下！”
　　 三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地退在一边。郑龙这一瞪眼，竟自然而然显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倪兵看得心里“咚咚咚”一阵敲鼓，裤裆一热，一泡尿撒了出来，地下顿时湿了一滩。
　　 “那，对不起了！”庞峰一挥手，四人围向郑龙。
　　 “吱呀”一声，前门此时又开了，迎春的圆脸探了进来。她是来找肖振的，一见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骇得吐了吐舌头。
　　 肖振忙打手势，让她出去。但迎春还是进来了，坐在曲晖的身边。
　　 “呀——”庞峰四人围住郑龙，拳脚齐出。
　　 令在场的人毕生难忘的情景出现了！
　　 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郑龙用极快速的手法、腿法或封挡或躲开了四人的进攻，并用更快更狠的动作一一把四人击倒地上。事后肖振他们回忆，郑龙所用的四招分别是：侧踹、上勾拳、膝撞、扛腿。
　　 四人“哼哼唧唧”地起来，谁也不敢再上！
　　 郑龙慢慢走到庞峰眼前，严肃地说：“庞峰，我建议一切到此为止。”
　　 庞峰不语，阴阴地看了郑龙一眼，带着另三人走了。
　　 一家人看得眼发直！
　　 郑龙若无其事地一笑：“这就算我的节目吧！谁给我个桔子吃？”
　　 立刻，四面八方都有桔子飞向郑龙，郑龙应接不暇，顿时狼狈万分！
　　“醉中独坐，
　　 望长空星月。
　　 恨鬼神无情，
　　 制造凡人寂寞。
　　 夜风冷峭，
　　 萧萧身边过。
　　 纵万语千言，
　　 堪对谁说？
　　 往事心头如歌，
　　 声声泣血。
　　 悔当初，
　　 多少锥心错。
　　 恶梦惊魂，
　　 披衣起，
　　 独面长长夜。
　　 相思如蛇，
　　 附骨缠心，
　　 日夜折磨，
　　 不得脱。
　　 浑浑噩噩，
　　 痛永别。
　　 泪下如雨，
　　 湿透悠悠岁月。”
　　 肖振写完这首词，苦思题目不得，也就作罢。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拿给迎春看，只有她纯洁无邪的心灵才会看懂其中真味。
　　 迎春看完神色凝重，心里想道：“这位大哥，用情太深了！但正因为太深，反令人担忧。”
　　 她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肖振：头发蓬乱，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胡子拉茬，平添了好几岁年纪；眼神黯淡愁苦；面容削瘦干枯；衣袖、衣领等处都脏兮兮的。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团凄惨的云雾包围着。心里为他难受，但偏偏无言安慰。
　　 她轻轻拉住肖振的手，用力握了握。
　　 肖振感激地冲她一笑，他明白这一握中的含义。
　　 “大哥，你该刮刮胡子了，头也该洗洗了，衣服也该换了。“她说。
　　 “是啊！”肖振点点头，自己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叹口气说：“可是，给谁看呢？”
　　 迎春断然道：“给我看还不行吗？”
　　 肖振倒一愣，一看迎春认真的面容，笑了：“也好！我就听你的！”
　　 迎春由衷地笑了，圆鼓鼓的腮上现出两个酒窝，伸手到桌肚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把耳机子给肖振戴上，然后按下开关。
　　 “贝多芬！”肖振道。
　　 迎春用力点点头，她希望贝多芬的伟大音乐能让肖振清醒过来。
　　 肖振闭上眼，专心去捕捉贝多芬的心灵。他恍然大悟地发现，贝多芬和自己实在是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