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中秋 第六章：裹脚

　　第五章，中秋
　　吃过午饭，送走了脚夫回到屋里，田家兴和妻子孙氏商量，既然儿媳妇抱养了祥云，那也就是振林的女儿自己的孙女，必须要入田家族谱的，这事还需要跟族长和族里的兄弟们打个招呼，大家同意了才能入族谱。
　　问题是祥云是个女孩即使入族谱也入不了正谱，只能上草谱，这样巧儿会不会不乐意。孙氏说：“这事得跟巧儿说清楚。”
　　说说族谱一事，历来上宗谱都是有讲究的，分正谱和草谱，这正谱只有男丁才能进入，男孩才是这个宗族延续下去的基础；而女孩长大后都会外嫁，虽然也是这个宗族的后代，却只能另起一本名叫草谱。这是历来的规矩谁也改变不了
　　现在巧儿抱回祥云目的是抱来作为儿子养的，那么到底是上草谱还是上正谱呢。田家兴比较为难了，
　　他点燃了旱烟袋默默的吐着烟圈陷入了沉思。老族长去世后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了大哥田家义，田家义办事一向是从不讲私情的。
　　田家兴磕掉烟灰，起身往大哥田家义家去了。
　　田家义瘦高个，一脸的精干，模样和田家兴长得差不多，不同的是下巴底下多了一簇山羊胡子。
　　这不，快到中秋节了，族里每年逢年过节都得给本族十四岁以下的男孩准备礼物和锁绳（一根红红的细细的用丝线编制的绳子，套在脖子上。意思是：锁住生命，祈祷平安），也只有男孩才配有月饼。谁家女孩想吃月饼，家境好的就自己买，家境差的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吃，也只有到了八月十五孩子们才能吃上又甜又香的月饼。
　　田家义正和族里其他几个老人在商议此事，今年收成不错，计划着今年中秋节的月饼该去哪儿定做。见家兴进来就招呼他一起来商量。
　　大家商量了一会，见事情决定妥了，田家兴这才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田家义和其他人都认为，既然要进族谱那就上草谱得了。
　　“巧儿抱养祥云是作为儿子来养的，如果进入草谱日后孩子长大成家还是在田家，这支脉岂不是断了？”田家兴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大家一时无法定论，田家义说：“即使是上谱那也是明年六月六的事，暂时搁着。”
　　田家兴也知道上谱不是随便哪天都能上，必须是每年的六月六晒谱时才能上谱。
　　快过节了，唐巧把从张家带回来的布拿出来，准备给祥云、怀宇俩人做衣服。
　　“云儿，你过来。”唐巧把祥云喊过来，“你喜欢哪个颜色？娘给你做漂亮的衣服。”
　　祥云指着那块蓝底白花的布说：“娘，这个好看。”
　　“云儿真有眼力，你再给怀宇也选一块。”唐巧笑着说。
　　祥云又指着另外一块紫色带暗花的说：“弟弟穿这个好看。”
　　唐巧突然发现，祥云才三周岁，竟然对颜色这么敏感。她选择的这两块布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两个颜色。于是，她准备试试让孩子做点什么。
　　她拿出三根针和一些线：“云儿，你帮娘把这三根针穿上。”
　　“好嘞。”祥云爽快的答应着，拿起针线穿起来。
　　可是她怎么穿也穿不进去，急得一头汗。唐巧看在眼里，她没说话，倒要看看云儿能不能动脑子。她另外拿起一根针和线，用牙咬断线头把线头用手指捻一下穿进针眼。祥云歪着脑袋看见唐巧的一系列动作，她也学着用牙咬断线头，再用手指捻一下。果然很快就穿进去了。三根针穿好了排列整齐的放在桌上。
　　唐巧把祥云的这些动作都看在眼里，心想这孩子果然聪明，于是她用完了线就让祥云穿针。祥云也乐得能帮她娘干活。
　　晚饭后，唐巧收拾完灶台来到婆婆屋里，想询问一下祥云入族谱的事。
　　正好公公和婆婆正在说这事，见唐巧进来婆婆忙说：“巧儿，灶上都忙完了？”
　　“嗯，娘，都弄好了。”唐巧回答着。
　　“你爹今儿下午去你大伯家了，族里几位老人都说祥云认祖上谱的事得到明年六月六才办。”孙氏告诉唐巧。
　　“娘，也不急于一时，只要田家认她就行。”唐巧委婉的说道。
　　田家兴说：“祥云是个女孩，若想入正谱比较难。”
　　唐巧看了看公公没说话，孙氏说：“上谱的事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们是肯定认了。”
　　“嗯，行！过一段时间再说。那我先回房了。”说完唐巧退了出来径自回屋去了。
　　十五这天一大早，振刚，振康和族里几个后生去镇上置办过节的物品，顺便带回月饼和锁绳，准备午饭前把月饼分发给孩子们。临走时田家兴把振康喊到屋里交代了几句，明显的振康有不屑的表情，但也没说啥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发了。
　　唐巧把做好的新衣拿出来给怀宇穿上，孙氏一边夸赞巧儿的手工活精细，一边抱过怀宇。祥云问：“奶奶，我漂亮吗？”
　　“哦，我们云儿也穿上新衣服了是吗。真好看。”孙氏夸了祥云几句，祥云开心的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晌午，振康从镇上回来了，带回了今天过节的必需品和一些其它的生活用具，收拾完东西最后从担子里拿出一块大月饼和锁绳交给母亲孙氏。
　　中秋，江南一带都会自制一种米糕，就是用新收的水稻秸秆烧成灰，用开水浸泡后过滤，过滤后的水用来泡米磨成米浆放锅里，用中火边烧边搅动直到水份干湿合适了；然后上蒸笼蒸熟放到盒子里压紧，取出后凉透了切开便是米糕。这种米糕切厚片蒸热后蘸糖吃，或者是切薄片和咸菜一起炒了吃都是佳品，也就中秋节和春节人们才会做。稻草灰里含有丰富的碱用来做米糕特别的香，真不是其他的碱能代替的。
　　唐巧和夏士翠一直在忙着做米糕。正好米糕蒸熟了，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这道工序可不是女人能做好的，那可是力气活，振康回来的正是时候。
　　晚饭是中秋节的主餐，当然也比平时吃饭时间早，过节的餐桌上比平时也丰盛得多。平常吃饭时唐巧和夏士翠是不能上桌的，只能站在一旁等公公、婆婆，振康他们吃完了，把碗碟收到厨房才能吃。过节，过年才能和大家一起坐下吃饭。
　　饭后，田家兴拿出两块月饼，递给唐巧：“这是族里分给怀宇和祥云的月饼，祥云今年是第一次来田家过节。你去把饼切了等着赏月。”
　　唐巧接过月饼，心想族里是把云儿当男孩看待了，不然是分不到月饼的，她并不知道这块月饼是早上公公让振康特意买的。
　　夏仕翠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呦，一个丫头片子也能分到月饼，还真是稀奇了！”
　　孙氏看了夏仕翠一眼，说道：“哪来这么多废话的？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夏仕翠一转身扭着屁股去了厨房，心里却是一百个不高兴。死老太婆就会维护唐巧，你越是维护她我越是拿她不当回事，看你还能维护多久！
　　唐巧和把早晨在后山茶园边摘来的石榴、红柿子和柑橘拿出来，用果盘装好放在桌上，这是赏月必备的果品。
　　中秋的月亮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圆，振康在院子里摆上供桌，唐巧和夏士翠端着果盘放在方桌上，孙氏拿来了蜡烛台和香炉（祭拜月亮用的）点上。最热闹的要属祥云了，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怀宇放在站桶里，眼睛却盯着祥云挥舞着小手，咧着嘴咯咯的笑着。
　　田家兴先是去祠堂，和各位族老们上香祭拜祖先和拜月，完事后回来带领全家向月亮拜了三拜，孙氏嘴里咕噜咕噜的念叨着，那意思就是祈求月神赐福、赐予平安
　　唐巧对着月亮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祈祷公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祈祷振康和翠夫妻恩爱，夫唱妇随；祈祷云儿和怀宇开开心心的健康长大；祈祷田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唯独没求月神赐予自己什么事！
　　田家这几年还真是没怎么平安过，先是老四家夫妻俩先后去世，接着是振林英年早逝，老三家的儿媳妇难产母子都不保。家族虽大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眼下振刚已经成年，弟兄们都在给他张罗着年后的婚事。希望他能把老四房撑起来。
　　
　　第六章，裹脚
　　
　　转眼便是春天，振刚娶回媳妇，并且很快就怀上了孩子，这可把田家人乐坏了，老四房总算又撑起了一片天。
　　族长田家义更是激动万分，嘱咐振刚好好待媳妇，等到秋后孩子出生了好好操办操办！
　　田家在江家河一带属于大宗族，除去老四一门外，还有老七老八尚未成家，俩后生跟着大哥田家义生活。
　　唐巧抱回祥云后，村里的后生们都知道她不会再离开田家，不免有些产生遐想……
　　祥云也到了裹脚的事年龄了，孙氏为她准备两条裹脚布，递给唐巧说：“巧儿，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女人必须经过的事，祥云也得一步步走过。”
　　唐巧接过裹脚布，说：“是。”
　　孙氏又说：“今天得给祥云裹脚了，孩子大了就不好裹了。”
　　说完让夏士翠和唐巧把祥云的脚给裹上，小家伙忽闪着大眼睛并不知道裹脚的滋味，伸着两只小脚让她娘和二婶裹，长长的裹脚布一圈又一圈，从最小的脚趾依次往下包裹起来。五个脚趾除了大拇指是直的，其他四个全弯下去了。
　　开始还不觉得怎样感觉挺好玩，可是下地走路她就不自在了，到了晚上两脚疼痛不能走路了，好家伙，哭吧！
　　“娘，我不裹脚，哇！！”祥云的哭声撕碎了唐巧的心，她在想女人为啥要吃这样的苦，从小就得受这样的罪。但她却没有勇气去解开祥云的裹脚布。
　　夏士翠说：“大嫂，你可不能心软，哪个女孩从小不裹脚，现在不裹将来一对大脚丫子还怎么嫁人！新娘子进门人家第一眼就看你的脚。”接着又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让唐巧本来就开始动摇的心又忍住了。
　　一连几天，祥云除非睡着了就不哭了，醒了就开始哭闹不止，让唐巧心疼不已。
　　这天振刚和妻子过来串门，见祥云哭闹不止，询问才知道是因为裹脚疼痛而哭。振刚说：“二娘，大嫂你们是咋想的，解开吧！别让孩子受罪了。”
　　孙氏瞪了振刚一眼说：“别没规矩。女孩子不裹脚将来如何嫁人？”
　　“二娘，我要是生个闺女，我才不让她裹脚呢。”说完瞅了瞅妻子的肚子，接着说，“你看哈，你们都是小脚方便吗。就说大嫂吧，她哪样比别人差了？可是上不了山，下不了地，走不了远路。这样就束博了她的行动。”
　　唐巧听振刚这样说，想到自己一双小脚，什么事都难上难。出门给人做工路远了去不了，上山采茶采多了弄不回来，年纪轻轻出门就得带着个拐杖。女人裹脚为了什么？取悦男人？自己这双小脚又取悦了谁？不！不能让云儿再去走自己的路，一辈子的艰难。
　　唐巧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振刚，对婆婆说道：“娘，振刚说得对，我们这代人吃了裹脚的苦，就别让孩子再去走我们的老路了，咱就别让云儿再裹脚了！”
　　“大嫂。”夏仕翠像是听了神话似的，不等婆婆开口便惊呼道，“你说什么呢！女人不裹脚那还叫女人吗？别听振刚瞎说，现在心疼云儿，将来云儿找不到好婆家会恨你的。”
　　孙氏瞪了唐巧一眼：“你别胡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谁能说改就改的？！”
　　振刚看着云儿哭的撕心裂肺的，一脸心疼的说道：“你们吃过裹脚的苦，难道还要下一代继续去吃这样的苦吗？裹小脚有什么好，好看吗？我看是受一辈子的罪。”
　　突然，唐巧站起来放开祥云的裹脚布，跑到房间拿来剪子把裹脚布剪了粉碎。唐巧的一系列举动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孙氏经不住了一边哭着一边喊：“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啊。”一边举起手里的拐杖劈头盖脸地朝着唐巧打了下去。
　　打吧！打吧！唐巧一下跪在孙氏面前，不躲不避即使被打死也不让祥云再受裹脚之苦：“娘，有气您就冲我发吧，我不会再让云儿裹脚了！”
　　她抱着祥云默默的流着泪，见奶奶的拐杖劈头盖脸的打在唐巧的身上，祥云更是不敢再哭吓得躲在唐巧的怀里瑟瑟发抖。
　　“疯了，疯了！”夏仕翠一边添油加醋地说，“这是视祖规如儿戏了！反了！反了！”
　　振刚一下挡住了孙氏的拐杖双膝跪下：“二娘别打了，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小脚女人，放开吧！别让孩子遭罪了。”
　　“滚！！”孙氏对着振刚大声的呵斥，“就因为你的挑唆，巧儿才敢这样做，我打死你。”说着拐杖又朝着振刚打去。
　　振刚抓住拐杖说：“二娘，您不出门您哪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世界再变，还能把规矩给变了不成。”孙氏怒吼着。
　　“二娘，有些规矩就得变了。”振刚接着说。
　　“你闭嘴。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孙氏怒气的骂着。
　　“二娘，振康哥识字，不信您问问他，满大街的标语都写了啥。”
　　“写了啥？”孙氏问。
　　“反正有不裹脚的内容，说啥要解放妇女，我也不懂啥叫解放，振康哥肯定懂。”
　　夏仕翠白了振刚一眼，说道：“祖宗的规矩不是你我之辈可以改变的，这得族里说了算。即使我田家一族改了这规矩外村人不改，他们也看不起我们田家啊！”
　　她看了一眼祥云接着说：“将来云儿嫁出去就她这双大脚，还不让人笑话咱田家不懂规矩把个姑娘养得像个野丫头。”她故意把“野丫头”三个字说得重重的，让人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田家兴从外面进来看了一地的碎布，巧儿抱着放开脚的祥云在哭，老太婆怒气冲冲振刚跪在地上，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几天祥云的哭声也让他揪心。还算是田家兴见过世面，脑子也比较接受新生事物，凭心而论他是不赞成女人裹脚的，也不觉得小脚好看。反而觉得女人如果不裹脚，上个山下个河什么的更方便。
　　“刚儿起来。”田家兴一手拉起振刚，一边对唐巧说，“巧儿你也别哭了带孩子回屋去吧。”
　　孙氏愤愤地说：“女孩裹脚是历来的规矩，哪能凭你说不裹就不裹了。”
　　田家兴对孙氏说：“这裹脚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老祖宗也不一定样样都对。裹脚本来就是残害女人的行为。以为小脚好看，可是小脚女人失去了多少行动上的自由，这给男人也带来一定的负担。还是不裹的好。”
　　听田家兴说出这样的话，孙氏惊呆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是不能破的。”
　　田家兴接着说：“老太婆，你从来都没离开过江家河，你哪知道这条河的水都去了哪里。如果你不是小脚丫子，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呵呵。”
　　孙氏白了田家兴一眼。想想也是自打嫁入田家就没出过村子。可是裹脚是世代相传的规矩啊，难道也破了不成，这点她真的想不通。
　　各人径自离去，回到屋里田家兴对孙氏说：“茶季快到了，茶季一过便是夏天。你把巧儿一冬编制的草帽和草扇拿出来整理一下，明天一早我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别再去纠结祥云裹脚的事了！！”
　　孙氏脑子里还是转不过来这个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怎么说破就破了呢？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啊！现在放开了裹脚布将来再想裹脚就难了。田家兴语重心长地对孙氏说：“你别再纠结了，这天估计也要变了。外面集市上到处都贴满了标语，说的就是解放妇女，要男女平等。”
　　“什么是解放妇女？男女怎么样平等？”孙氏不解的问。
　　田家兴点燃了旱烟袋，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然后说道：“我也说不清楚，总感觉这世道要变了。”
　　孙氏忙说：“话可不能乱说，是要被杀头的。”
　　“嗯。”田家兴哼了一声，说，“你快去清点一下家里的存货收拾收拾，我明天早晨去集市上卖，过了这个季节就不好卖了。”
　　“哎！我刚才也是一时急了，下手重了点！”孙氏此时是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