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赶集，第八章：上谱

　　七，赶集
　　
　　第二天一大早，田家兴便挑着一担子草帽扇子去集市上赶集。
　　田家湾离曹口镇约莫十五六里山路，沿着河道往外走，时而翻个小山岭，时而下个陡坡。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到了。
　　集市上有买的，有卖的人来人往倒也热闹。早春虽还寒凉，可田家兴还是走得一身汗。在一家油条铺前放下担子，拿着汗巾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开始吆喝！
　　路过的行人，见这草帽似乎和市面上卖的材质不一样，便询问起价钱来。田家兴耐心地给客人作介绍，讲解自家厂品的材质来源以及编制过程。
　　市面上的草帽一般都是麦秸杆编制的，遇上梅雨天气易霉变发黑，而巧儿编制的帽子和扇子材质和市面上的不同，是棕榈叶几蒸几晒而成经得住雨水不易霉变，耐用所以卖的比较好。
　　帽子很快就卖完了，还剩了几把扇子的时候，过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看了一下这几把扇子问：“老哥您这扇子怎么卖的？”
　　“十文一把。”田家兴回答，“我这扇子和市面上的材料不一样，我的扇子经久耐用。”
　　“你这几把扇子我全要了。”说着拿出几个铜板撂进框里，然后说,“跟你打听一下去田家庄怎么走？”
　　没等田家兴回答，炸油条的牛建青搭话了：“钱老板，又来收茶叶了啊？今年茶叶还没上市呢！”
　　钱老板说：“哎！先过来看看行情，顺便打听个人。”
　　牛建青问：“您这是要打听谁？这曹口方圆几十里没有我不认识的。”
　　“田家庄有一个叫唐巧的裁缝，听说这裁剪手艺了得，我们东家想请她去做衣服。”钱老板说着就进了油条铺，拉过板凳坐下,“牛老板，给来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好嘞！您呐！”牛建青一边爽快地答应着，一边麻利地拿着油条豆浆就过来了,“钱老板，您要找的人就是田二爷的儿媳妇。”
　　田家兴正准备收拾担子回家，听了他们说到自己的名字，也就稍微停了一下。
　　“田二爷，您先别急着走有人找您，您先坐下。”牛建青招呼着。转头又对钱老板说,“唐巧的裁剪手艺的确很好，这一带无人能及。”
　　“哎呀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个唐巧是老哥您的儿媳妇。”
　　钱老板说着一把拉住田家兴进了油条铺：“来来来老哥哥您坐下。”来人开始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洪方钱家茶庄的掌柜，我们东家让过来看看今年的茶叶行情，顺便打听一下田家庄的裁缝唐巧，据说她的裁剪，缝制技术特别的好，精细。我们东家想在茶季结束后请她去府上做工，不知老哥您意下如何？”
　　田家兴忙说：“巧儿从来没出过远门，洪方离得太远去了我们俩口子也不放心啊！”
　　“那是，那是。”钱掌柜忙说，“我理解您作为长辈的苦心。”
　　田家兴又说：“去洪方要过紫石岭，那里时常有土匪出没，安全吗？”
　　“这你放心，我们从官道走。”钱掌柜笑着说，“我们每年的茶叶几千斤，都是从官道运走的，您就放心吧。”
　　田家兴问：“这一去大约多久能回来？”
　　“大户人家的活多，多则周年半载，少也得几个月。”
　　“这……”田家兴犹豫了，这一去周年半载的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外，家里怎能放得下心。倒不是担心儿媳妇的为人，而是担心她的安全，他也知道有些有钱人并不把下人当人看。
　　钱老板看出田家兴的心思，哈哈一笑说：“老哥，你放心吧，我们东家家里下人、丫头老妈子几十号人，还能把您儿媳妇怎么着了吗！她去不算下人也不算丫头就当一个裁缝师傅，有她专用的房间和工作间，您就把心搁肚子里吧！等活干完就送她回来。”说完哈哈大笑。
　　田家兴疑惑地问：“钱老板，您这隔山隔水的，咋知道巧儿手艺好？”
　　钱老板诚实的回答道：“是这样的，去年秋天唐师傅在邻省张家做活，张家老太太是我们先生的小姑妈。春节先生两口子去拜年，张老太太提起的，还把唐师傅做的衣服让我们太太看了确实不错。这不，今年来槽口看茶叶行情就顺便打听一下，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唐师傅去上门工。”
　　田家兴还是不能确定，巧儿去了会不会吃亏。洪方毕竟不是张家湾，张家湾离田家庄只有二三十里地，有个什么事自己可以够得着。这洪方可是隔山离水的太远了，
　　祁门县和冬至县说是只隔着一道山梁，那可不是一般的山梁，从官道有马车也得走一两天，从近道走马车是走不了，只能靠步行翻山越岭的也得从早走到晚才能到。山高路远不说山上还时有山匪出现，巧儿一个人出门田家兴的确不放心，只能婉拒了
　　钱老板再次恳求地说：“老哥哥放心吧，我们茶庄时常有伙计过来收山货，您儿媳妇过去之后，如果您不放心可以跟着马车过去看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田家兴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说道：“这事我不能满口答应，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合计合计才能答复。”
　　“行，我等二爷的消息。”钱掌柜爽快的应着。
　　说完，钱老板又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拉着田家兴一起吃。这田二爷推辞不过也就不客气的吃起来。吃完道谢挑着空担子走人。
　　
　　八，上谱
　　田家兴回到家把事情和家里人说了一遍，孙氏立马反对说：“在近处还可以去，洪方这么远断然不可。”
　　振康倒是认为可以去，虽然大嫂是个女人但为人做事让人放心，对方既然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难为一个手艺人。
　　巧儿说：“爹，娘，你们不用担心，跟着他们运货的车队从官道走应该不是问题，只要对方薪资给足我就敢去。”
　　孙氏看着巧儿心疼地说：“儿啊，外面是什么世道谁也不知道，去了人家再欺负你谁给你做主啊！”说着竟自抹起泪来了。
　　“娘，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就放心吧。”唐巧说完转头对田家兴说道，“爹，下次见到钱老板您就应了，咱能多挣点钱将来云儿和怀宇就能上学家里日子也就过得好点。”
　　田家兴点了点头：“好，好！”
　　灶膛，火苗舔着锅底，锅台，唐巧纤瘦的身形忙碌着。现炒的菜肴飘着诱人的香味，农家生活算不上富裕，一家人却也乐于恬静的日子。
　　饭桌上，田家兴两口子和振康安静的吃着。唐巧给祥云盛了饭菜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坐在女儿旁边喂着怀宇，小家伙一口口吃得欢实。
　　晚饭后，振康刚进屋，夏仕翠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嗯哼！心跑野咯，家里栓不住她了。说得好听是出去挣钱，说的不好听还不知道是出去干啥呐，怕就怕是咱老田家养了一个破烂货。”
　　振康白了老婆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说完也不理她自顾自脱了衣服躺下了。
　　“咋了！说了你心疼？”夏仕翠不服的回复着。
　　“你怎么说话呢！大嫂对你差了？她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可你为啥总是针对她？”振康不耐烦的瞪了妻子一眼，翻了身面朝里不再理菜她。
　　见丈夫维护唐巧，夏仕翠心里不舒服，却又没办法毕竟男人大似天。
　　
　　江南的四季是多彩迷人的，特别是春夏。梨花一身素色银装，桃花、杜鹃更是如霞似锦。垂柳依依，妆点着皖南的山山水水。春茶初露，年轻的姑娘、媳妇便背着竹篓上山采摘。一路茶歌悠扬的飘荡：春风拂面倍轻柔，一带茶山秀，露浴朝阳水晶透，放青眸，依溪接岭仙芽诱。笙歌展喉，翻飞舞袖，笑把嫩枝收。
　　这边唱完，那边山上又响起一阵：半岭云霞半翠峰，青山深处杜鹃红。金泉奏曲烟光落，彩袖吟歌笑语浓。
　　千树嫩，万坡蓬，翻飞巧手点头风。时光不待催春老，谷雨清明价不同。
　　此起彼伏的茶歌回荡在山谷，采茶人一年的希望也都在优美的茶歌里呈现。
　　唐巧和夏仕翠只能在离家不远的山上采茶。现在身边多了个伴，祥云也小大人似的拎着小篮子跟着唐巧一起上山。祥云头上戴着娘给编织的凉帽，漂亮又可爱。圆圆的脸蛋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小手不输大人快速的采摘鲜嫩的青茶。妯娌家虽有巧手采摘了不少茶叶，苦于小脚没办法背下山，只能有振康来完成运送。
　　很快茶季就结束了，牛建青托人带信给田家兴，让唐巧这两天做好准备，钱家随时会派马车来接她。
　　这天晚上，晚饭后唐巧在收拾即将出门要带的衣物，祥云问：“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云儿，娘去外地做工，你在家里跟着奶奶带着弟弟玩好吗？”唐巧说着把祥云搂在怀里。
　　“不好，我要跟着娘。”祥云一边说一边撒着娇。
　　“娘去别人家做工，带着你会不方便的。”说着，
　　“不行，娘我要跟你在一起。”
　　唐巧哄着祥云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钱老板早早就带上一顶小轿来到田家庄来接唐巧，唐巧看看熟睡中的祥云帮她盖好被子，悄悄的背着包袱辞别爹娘上了小轿。
　　小轿刚起步，就听后面祥云的哭声：“娘，我要娘。”只见祥云赤着脚边哭边跑追了上来。见此情景唐巧止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她又何尝不想带着孩子一起去呢，可那比较不是自己家，带着孩子怎么能去上工呢！对祥云说：“云儿，别跑，娘很快就会回来的。”
　　“娘，我要娘，我也去。”祥云一边哭一边追着唐巧，唐巧也是哭了
　　夏仕翠抱着怀宇站在台阶上，皱着眉头狠狠地说：“你这小丫头跟着跑什么！你就待家里谁吃了你不成！”
　　看到这情形钱掌柜忙叫停下，对唐巧说：“把孩子带着吧。你回去给她把衣物带上一起去。”
　　唐巧犹豫了一下：“钱老板，这样合适吗？”
　　钱掌柜笑着说：“快去吧，你这去周年半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孩子小离不开娘就带上一起去吧。”
　　唐巧非常感激的出了小轿，回家帮祥云穿上衣服鞋子，收拾了几件祥云的衣物抱着祥云上了小轿。
　　钱掌柜招呼一声：“你们坐好哈，走喽！”说完挥挥手俩轿夫抬起小轿出村去了。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着就是六月六到了。
　　中国民间广泛流传着一句俗语：“六月六，晒龙袍。”晒龙袍，也就是晒衣裳，还有些地方叫做晒红绿，即防止梅雨季衣物发霉，拿出来晾晒去湿气，俗称“晒伏”。
　　江南的夏季天气多变，且阴雨天气较多，每年的六月六不是注定就有大太阳的火暴天气么？那可是由老天做主的，他若给了太阳就是晴天，他若不高兴了就会大雨倾盆。或是上午还是晴天下午就变成娇娘泪滴滴了。
　　“六月六”古时又称“天贶节”，贶有赠、赐之意，“天贶”即“天赐”，上天赐予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天气都会非常好。传说，这一天的阳光光照充足，晒书不蛀，晒物不腐，连龙宫里的老龙王也忙着晒衣、晾宝呢。因为有龙王晒衣晾宝，故忌雨。若是当天闹起了天气，龙王就要怪罪于月神，便会在中秋日布云使雨，叫做：“你闹我的节，我就闹你的月。”为了沾上龙王的光，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把被褥、冬衣拿出来，放到院子里晾晒。大户人家还把平日不肯轻易示人的裘皮、人参、古玩儿之类的珍宝，也都拿出来在太阳光下消消毒、杀杀菌，以便长期保存。
　　六月六晒谱和上谱取自晒龙谱之意，自然也就成了皖南一带民间的一习俗。
　　田家族谱一向是三年集中上一次，族中将三岁以内的孩子的名字都在这一天编入族谱，也在这一天将已故的族人注上“已故”二字。
　　早饭时候，田家兴和孙氏、振康就商量着祥云上谱的事。是上草谱还是上正谱，按说祥云是女孩只能上草谱，如果上了草谱以后祥云就只能外嫁。正商量得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夏士翠说话了：“爹，这有何难啊，抱来的童养媳不是也上正谱吗？咱家就把祥云指婚给怀宇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啊。一来祥云日后不会外嫁，二来上正谱是名正言顺的了。”
　　闻听此言，田振康一拍大腿：“哎呀！我们咋没想到啊，真是好办法，这个注意不错，聪明！”
　　然后对田家兴说：“爹，孩子从小看大，祥云这孩子从小就精明可爱，长大了定然错不了，她将来许配怀宇那是再好不过了。”
　　田家兴说：“祥云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这事巧儿不在家，如果她不同意咋办？”
　　夏士翠忙说：“爹，自古以来儿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给作的主大嫂敢不同意？那如果让族长来指婚呢？她敢不同意吗？”
　　“就是，就是。”振康一旁帮腔道，“爹，如果是大伯给祥云指婚，大嫂是不可能有能力反对的。”
　　田家兴想这个办法的确也不错，可是总感觉欠缺点什么，他又一次陷入沉思。
　　
　　吃完了早饭，村子里陆陆续续传来鞭炮声，那是田家祠堂家族中已经有人在为孩子上谱了。
　　田家兴和振康吃过早饭便带上香和鞭炮朝祠堂去了。这祠堂的建筑可是有特色，高大的院门清一色的石条石板切成，二面两根大柱子撑起的门楼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田家祠堂”。
　　门前宽阔的走廊清一色的大石板铺成，院门内同样是一片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中间一个天井，迎面四根黑色柱子，四扇雕花木门开着。中堂上是祖宗牌位，香案上摆放着香炉和贡果。左边挨着离门不远安放了一张八仙桌是记事和管账的，右边几张雕花椅上坐着族中年龄大的长辈，族老们基本都到齐了。
　　只听报谱人大声喊出：“老三房田家和长子田振武喜添贵子，取名田怀友……上正谱……”登记的人便根据报谱人的口述而记录在谱本上。门外一阵鞭炮“啪啪啪”的响起。一排人对着祖宗牌位行礼叩头，礼毕出了祠堂。
　　又见一波人进来。报谱人喊到：“长房三子田振海喜添千金……取名田怀兰……上草谱……”这是田家兴二伯家的。祖父四个儿子，房份为：“长”“老”“小”“四”报谱是不能弄错的。
　　当然了，谁家添了孩子来上谱都不会空手，要不然逢年过节的族里拿啥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男孩出钱多点，女孩出钱少点，童养媳出钱和女孩一样，但是童养媳逢年过节的啥也分不到。
　　田家兴把大哥田家义喊到门外院子里，把家里商量的意思告诉大哥，再征求他的意见，只见田家义点点头说：“行”
　　回到大厅，田家义跟族里长辈们说了一遍，将田祥云指婚田怀宇。族老们一阵的“恭喜恭喜”。振康赶紧去把香和鞭炮交到账上报名上谱。只听报谱人喊到：“老二房田家兴次子田振康，喜添贵子取名田怀宇——上——正——谱。”田家兴和振康磕头行礼。外面一阵鞭炮响起。
　　又听报谱人唱到：老二房田家兴次子田振康抱养童养媳，取名田祥云……上……正谱……”田家兴和振康再次磕头谢恩。
　　回到家里，田家兴抽着旱烟袋低头不语，他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欠妥。当初是偶然救下唐大庆，而唐大庆明知田振林是肺痨，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却把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送进了田家，一辈子守寡。这巧儿好不容易抱养个女儿，自己却让她成了童养媳。这对巧儿和祥云是不是不公平，巧儿回来又怎么去跟她说这件事。
　　孙氏问：“老爷子，你是怎么了？默默不语的。”田家兴没有说话继续抽着烟喷着烟雾，他觉得第一次错收了唐巧作儿媳妇，这次是不是又错了。好在怀宇只是老实点不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