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廉耻无限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16 10:11:39 字数:3200
牛维富堂伯母病了,咽不下这种饭菜,去世时还在念叨“要吃饭”。像这样咽气的,还有古成智的女人。
青龙坝偷窃现象越来越严重,有的在野外偷,有的在食堂偷,正应了那句古话:“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后来老人们回忆说,全坝没有一个不是小偷,只有发现和没有被抓获之别。
接连发生的两起事件,使包玉英不敢再去偷了。
古家寨和牛家寨同在一个公共食堂吃饭,一起参加劳动。秋旱,野外可食植物不多,有人开始铤而走险到食堂偷窃。
牛族长的小儿子半夜从房后柱头爬上房梁,翻进食堂偷食红苕,刚放进嘴中就被抓住。当即,被兼任食堂经理的牛维富,命令用棕绳将他双手反捆到背后,吊上横梁。
牛维富操起一根竹竿,打一竿骂一声:“你个小偷,老子叫你偷!”打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打到太阳落山时,才将发不出告饶声和哭喊声的族长小儿子放下来,不准他吃饭,挥舞竹竿喊他滚。
他颤巍巍迈出食堂,歪歪倒倒走过几条弯曲的田坎,从土坎爬到自家门口,倒在门槛边,就再没有爬起来。
没有人说牛维富手段恶劣,都认为牛族长小儿子罪有应得。
古福礼夫妇参加集体挖红苕时,老婆将一个红苕藏进裆部。谁知收工时不小心,红苕从裆里沿补疤大裤脚滚了出来。之前躺在田埂上休息的古成智高呼:“有人偷红苕!”随即坐起来指着他吓得像泥塑般的叔娘说,“在她脚下,我看着从裤裆里滚出来的。”
众人向夫妻二人围过去。人赃俱获。牛维富得知立即将她和“怂恿她偷窃”的丈夫古福礼抓到寨上批斗。除了偷窃罪,还有阶级敌人破坏人民公社的罪行。批斗完毕,不准夫妻俩吃晚饭,以示惩前毖后。
古成智找到牛维富说:“牛支书,我检举了破坏社会主义的坏分子,立了功,请将他们两人的饭奖励给我。”
“有人说你经常躺在田埂上睡觉,就是下地,也是早盼锄头脱晚望太阳落,出工不出力,你还想奖励?”牛维富歪着头反问古成智。
“牛支书,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打击我们的积极性。我躺在田埂上并不是偷懒,是为了观察谁要搞破坏。我盯着叔娘两口子好几天了,鬼鬼祟祟的,我就晓得他们要干坏事,果然被我发现了。”
“那好吧。”牛维富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但也只能奖励一钵。
“可他们是两人合伙作案。”
“这个要讲证据,偷盗的只是你叔娘一人!”
“那好吧。”古成智不满中还是露出了些许笑意。
第二天早上,古福礼夫妻俩没有出工,也没来食堂吃饭。古成智自告奋勇说他叔叔叔娘病了,他代领了送去。可他端进自家屋内,藏一钵在房梁上的提篮里,将另一钵吞了个精光。
下午夫妻俩也没有出工,没有人过问。人们除了关注自己的肚子外,还希望来食堂吃饭的人越少越好。牛维富宣布停止二人的伙食,理由是二人没有参与集体劳动也没有请假。他对众人说,我看古福礼夫妻俩顽固派能顽抗到什么时候,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是神仙不吃饭!
第三天早上夫妻二人依然没有出工,包玉英想起他们好几顿没有来吃饭了,饭后到他们家里一看,两人都已死在床上僵硬。她才想到,从未吃过饱饭的他们,餐餐都吃也难保活命,何况停了几顿呢!她深有体会,人饿到一定时,感觉不到饿,只是有气无力。估计他俩那晚软软睡下,就没有力气再醒来。
包玉英想起这两件事,心有余悸,不寒而栗,不敢再冒险去偷盗了。为解决吃饭问题,她只好硬着头皮,在夜幕掩护下来到牛维富家。
“他大叔在家呀?”她在窗前露出的光影边明知故问。
“你有哪样事?包玉英。”双手把门的牛维富冷冷地问。
“他大娘呢?”她也是明知故问。
“她妈死了,吃过早饭就吊孝去了。”
“兄弟你不能让我总在这屋外和你说话吧?”说完妩媚一笑压低声音说,“这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
牛维富似乎看到了一丝他想要的亮光,将她让进屋里。
包玉英拢了拢头发,踢了一下鞋上的泥巴道:“我还是那件事,我们家的饭不够吃。福贵他爹,一天什么事都做不了,吃饭却凶得狠。”
“我给你说过万百十遍了,每个食堂都是统一的,我也不能改。你说你不够,他说他要差,那不是乱了套!”
“他大叔,你在食堂上能不能给我们弄点粮食,我拿回去每天晚上悄悄炖点。”她嘴里哀求着,目光却满含温情地注视着他。
“大家都一样,我哪来粮食?”她用鞋锥刺痛他屁股的记忆在大脑中挥之不去。
“干不死的蚂蟥,饿不死的厨房。管厨的做厨的,哪个脸色像大多数人那样,不是菜青色就是皮包骨或者浮肿?”
“各人的身体体质不一样。”牛维富避开这一话题问,“你用什么来煮?难道你家还藏有锅碗瓢盆?”他在给她一线希望。
“兄弟你也知道,福贵他爹有个煨药的茶罐。”
牛维富听到这话,细看包玉英,油灯映照的脸上虽然有些瘦削,体态却似从前。他觉得,比起自己虎背熊腰李逵脸的婆娘和坝上那些菜青色脸女人来,她真是鹤立鸡群了。看着她敞开三颗扣子的衣襟,露出白晰的胸脯,骨软肉酥的牛维富语气变得温和多了:“嫂嫂,米我这里倒是有几碗。只是我亲娘家我都没舍得。我亲娘表面是病死的,其实和饿死差不多。再说,我还要担风险呢。”
包玉英满眼笑意地挨近他,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轻轻摇着小声说:“兄弟你人缘好,办法总比我们寡母孤儿多。你放心,我这人还是晓得好歹的,今后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那你和我进地楼屋去拿吧,在外面怕别人看见。”说着踏上三步楼梯打开里屋的房门。
包玉英犹豫了一下,跟着牛维富进了地楼屋。他从她身边退回来将门闩上,喊包玉英端着煤油灯,他用钢钎撬开一块地楼板,从下面的木桶里提出一只黑布口袋,将楼板恢复原样后说:“这里有三碗米,你先拿去吧。”
激动的包玉英伸手准备去拿时,牛维富将她的手抓住,抚摸着嬉皮笑脸问:“你拿什么报答我呢?”随后拥着她向床边移去。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轻轻推了推,嘴嗫嚅着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每隔十天半月,包玉英就要到牛维富指定的山林中,或他家里,“报答”他后都能提回三两碗大米或包谷。但她拒绝他来她家,说怕女儿女婿撞见。
这样过了三月有余。一天深夜,包玉英正在用茶罐煨饭时,堂屋大门和晒壁门被拍得山响,民兵连长胡国华在晒壁门外大喊“开门”,感觉到随同来的人不少。她估计是私自煮饭的事暴露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
月光下,胡国华后面站着几位持枪的公安。她还未回过神来,他们已冲进灶房,从里外呼应来看,不下十人。
来人进屋,有的亮着手电,有的端着枪搜了起来,随后将古祖明拽起来,将他睡那张沉重的木床抬开,几支电筒从鸡圈旁齐刷刷射向地楼板下,照见了在鸡圈后稻草垫上蜷曲着的古福贵。稻草垫边的板壁上,糊了一板壁十万元一张的法币。
当他们发出“古福贵,出来”的喊声时,包玉英全身颤抖着瘫坐在地上。
古福贵头发蓬松,白了半多,刚到五十的人,好像六七十岁的老头。他被带进公安局审讯室时,脸色苍白。那苍白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久不见阳光的缘故。
古福贵在板凳上坐下后,公安人员开始对他进行审讯。问过基本情况,即进入了实质性的问题。
“古福贵,你诈死吃的是什么药?”审讯官问。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是符师长给我的……”
“古福贵,提醒你,不准那样称呼。”
“是。长官。匪师长符朗星给我的,他说,这药吃后可心跳停止一天一夜。我开始也不敢吃,怕吃后死了回不了阳,后来实在是斗得受不了啦,就吃了。”
“你有没有考虑诈死后怎么办?”
“匪师长说,南京已经光复了;还有美国率领十多个国家的军队攻占了朝鲜,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跑到山沟里来的共产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谁要是向共产党登记改过,交了武器,今后是要找他算账的。”
“真实情况是,蒋介石逃到了台湾,留在大陆上的军队、特务,还有土匪全部被消灭了,你知不知道?”
“这些是玉英后来告诉我的。”
“符朗星后来和你联系过吗?”
“只联系过一次。已经过去三四年了,我现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我告诉你吧,他被人民政府镇压了。”
听到这句话,古福贵全身一阵痉挛。
审讯官将符朗星化装潜逃,假扮辛应豹侄儿潜藏,最后被人民政府抓获镇压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改变了他弄翻渡船淹死锦江地区文艺宣传队,跳江逃跑时被包玉成抓住溺亡的真实过程。
古福贵听罢,迟疑得睁大眼睛,随着符朗星被政府镇压的结局,垂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