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里也能得到军用飞机的消息

　　回到宿舍，大家买来了早饭。林远征边吃边说：“等发工资了，我去买听炼乳。”
　　梁征南觉得林远征像是在卖弄。炼乳对梁征南来说，并不是陌生的，他记得上学以前，父亲买回来过一罐，全家人也没有正式去喝。他记得只有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他会把炼乳从罐头的小圆孔里倒出一点来解解馋，那玩意儿很甜。铁皮罐头上贴着个可爱的熊猫，梁征南记不起后来家里是否再买过炼乳。
　　吃完早饭，林远征对梁征南说：“咱们今天去爬山怎么样？”
　　林远征的建议简直就是梁征南的期待：“好的！”
　　他们顺着炮楼拉过来的那条直线，向着这座山走着。来到山脚下，梁征南发现这山远没有原先感觉得那样远。这里没有向上的阶梯路，一条弯曲的小路一看就是登山的人踩踏出来的。梁征南有意让林远征走在他前面，看着林远征略显单薄的背影，他想找出林远征和顾海青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林远征的父亲和顾海青的父亲都是海军航空兵的师级领导。虽然林远征并未告诉大家，他父亲是什么职务，可他的神情和谈话的一些细节已经告诉梁征南了。梁征南在上坡的路上想着：顾海青对军用飞机的热爱肯定是超过林远征的，林远征或许就是曾经生活在机场顺便了解了这方面的知识；可他能像我们那样辛辛苦苦把飞机图纸上的三视图做成模型，再浇铸成铝制模型吗？
　　在梁征南的思索中，他俩到了山顶。这根本不能说“终于到了山顶”，因为对于他俩来说太容易了。
　　梁征南可以看出林远征环顾远方时兴奋的眼神。上海市周边根本没有什么山峰可以让人攀爬，即使是在离开上海市区一定距离的军用机场。眼前的景致对林远征一定是陌生的，他或许只能在脑海里搜寻儿童时期在青岛的记忆了。
　　站立在江南的任何一座山峰上往下看一定都是美的：视野里的水稻田已泛出金黄色，亮晶晶的地方都是水塘和小河。偶尔一列通过的火车让整个画面有了动感。
　　林远征转过脸来看着梁征南：“人在小时候都很简单，只要有个砖头堆玩玩就很满足了，长大以后就会向往城市什么的。”
　　林远征的眼神并没告诉梁征南他内心在想什么，但梁征南猜测，他可能不满足这里的生活，或者向往更好的地方。他突然觉得大哥王爱国在宿舍里眼神有点凄凉，而他自己也是奔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想象来到这里的。他来这里之前，谈起浙江生产建设兵团，特别是工厂企业，露溪机场所有的人，甚至学校的老师都认为比新疆建设兵团条件好多了。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会在这里度过。
　　梁征南早就戴上了眼镜。在这里戴眼镜再也不用顾忌了。自己的年龄大了，大家都是来自四面八方，尤其有一部分是来自大城市的，更不会对戴眼镜感到好奇了。
　　梁征南慢慢环视着四方，他觉得这座山和露溪基地的那座山有相似的地方。当他的目光落在缓缓起伏的山脊上时，在短暂的时间里，脑海中的露溪基地那座山竟被这座山取代了。
　　梁征南瞥了眼林远征，林远征的眼神中仍然充满在大自然环抱中的热情：“咱们再往那边走走吧！”
　　梁征南没有说话，他跟上了已经迈开步子的林远征。
　　山梁渐渐升高，梁征南已感到脚下有点吃力了。
　　林远征眼中的热情像是随着这条山路的升高更加兴奋了。
　　梁征南望着左前方广阔的视野，他知道那里是杭州城区的方向，空军的机场如果有飞机起飞，一定会从这里经过。那天看到的米格１５就是在着陆下滑，他好像当时看到到米格15的起落架了。当他转过头看着向上倾斜的山脊时，差点喊出来：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竟然有一部雷达天线。绿色的雷达天线让梁征南想起露溪营房大操场的那辆履带牵引车。他知道，一个雷达站绝不会只有一部雷达天线，但他也知道，再往前走，就不大方便了。这个雷达天线安装在山顶这个位置，因为山脊的宽度，在山下甚至山上都很难被发现。
　　梁征南建议道：“我们往回走吧！前面是个雷达站。估计是杭州机场的导航雷达站！”
　　林远征的目光聚集在不远处的雷达天线上，好像雷达天线对他来讲还挺陌生：“噢，这是个雷达站。你以前见过雷达吗？”
　　梁征南的视线在林远征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我没去过雷达站。不过露溪基地有个指挥连，就是雷达兵指挥飞机起落的。有几次看到他们宿舍的警报铃响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基地值班室跑。”
　　林远征的目光中没有好奇。梁征南本想说他和梁申看到履带牵引车上装着雷达天线的事，话到了嘴边也就咽下去了。
　　下山的路上，林远征突然对梁征南说：“你想看书吗？”
　　“想看啊，你有吗？”
　　林远征的目光有点诡秘：“我发现一个房间，那里面有好多书。可能是以前的单位藏书。”
　　梁征南一下子来了兴趣：“可以进去吗？”
　　“当然进不去啦！门上有锁。”林远征的眼神告诉梁征南，他肯定已经“侦查”过地形了。
　　林远征本能地朝梁征南靠近了一点：“我发现那个窗户玻璃角上缺了一块，如果把手伸进去可以把插销打开。”
　　梁征南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这不就是偷书吗？”
　　林远征有点不耐烦了：“你怕什么？这些书肯定是没有数量登记的。那个房间里的书柜都是旧的。”
　　天黑以后，大部分人已经躺在床上了，林远征和梁征南悄悄从宿舍出来。在上次唐浙东吹牛那个位置的对面，高高的围墙下有一排房间。整个宿舍区大部分房子还空着，到了晚上静悄悄的。林远征带着梁正南来到他事先侦查过的那间屋子外。屋子入口是两扇上端带玻璃的木门。林远征来到窗前，他把手伸进玻璃的破损处，往上抽了一下插销，轻轻在窗户的木框上推了一下，玻璃窗就打开了。林远征先从窗沿上跳了进去，接着梁征南也进去了，林远征再把窗户掩上。
　　这里居然有几个书柜。林远征抽出两本书，借着窗外灯光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书的封面。他显然是不满意这两本书，又把书插回到书橱里去了。
　　房间外的过道上传来了脚步声。林远征扯了一下梁征南的衣服，把嗓子里气流的音量调到最轻：“快趴下！”
　　两人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趴下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那人用手来拉了两下门上的竖形拉手。门被他小幅度摇晃了两下，脚步声又消失了。
　　林远征轻声说：“他可能也是来偷书的。”
　　虽然脚步声消失了，但两个人更紧张了。林远征匆匆找了几本书，他轻轻把窗户打开，把头探出去看了一下。两人出来后，林远征把窗户插销插好。
　　梁征南问道：“什么书啊？”
　　林远征把书伸过来让梁征南看了一眼。梁征南隐约看见封面上有个英武的苏军战士塑像，他立刻猜出是《普通一兵》
　　林远征把拿着书的手缩了回去：“有你看的！”
　　第二天，梁征南踩着自己的铺位，看着林远征枕边的三本书：《普通一兵》《苦菜花》《青春之歌》。他拿起《青春之歌》，看了眼封面，随手翻了几页。
　　他把《青春之歌》放回原处：“我们楼上有个女孩向一个干部借了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青春之歌》。两本书被她妈看到了，她妈说是毒草，把两本书都烧了。那个干部有苦说不出啊！他是大学生，北京人。收藏了不少书呢！”
　　林远征把《普通一兵》递给梁征南，眼角的笑容跳了一下：“大惊小怪！”
　　梁征南最希望读的就是《普通一兵》，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翻开书，扉页上是一尊黑色的雕塑：一位苏联红军战士披着斗篷，挂着冲锋枪，他的钢盔在两侧有着曲线。梁征南一直认为苏军的钢盔很漂亮，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苏联的４０式钢盔。
　　在露溪基地时，大礼堂放过以这部小说改编的故事片，电影的名字叫《一个普通的战士》，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翻译的原因他现在也说不清。当时他记住了这位堵抢眼的英雄叫亚历山大•马特洛索夫。
　　电影里那个苏联红军战士冲锋的场面真的是太震撼了！马特洛索夫和他的战友们从战壕里跃出，端着冲锋枪。战士们穿着呢大衣，背景音乐是《国际歌》，可现在的苏联真的变了，在中苏边境的珍宝挑衅了好多次，逼得我们反击了，也把他们打退了。
　　周小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俩的身边：“什么书？能借我一本看吗？”
　　林远征还没有回答。周小江神秘兮兮地说：“哪里偷来的？”
　　林远征瞥了周小江一眼：“偷来？我从家里带来的好不好!”
　　周小江看见了《苦菜花》：“这本借我看看！”
　　林远征看了眼周小江那张掩饰了表情的脸：“拿去看吧！别忘了还，我还没看过这本书呢！”
　　到了下午，梁征南看见周小江靠在床的一头坐着。那本《苦菜花》翻开了书页放在双腿上。他双臂交叉，像是在想什么。
　　梁征南看他闲着，问道：“这本书好看吗？”
　　周小江看着前方的视线转到了梁征南的脸上：“句子挺美的。”
　　梁征南看着周小江挺括的衬衣领子“嗯”了一声，刚要走。
　　周小江示意梁征南：“坐下来！”
　　周小江说：“我看你对飞机很有兴趣。”
　　梁征南的目光在等待着周小江的继续。
　　周小江很认真地说：“原来我们家的邻居，他们家最近搬到露溪机场去了。”
　　“什么时候搬过去的？”梁征南问道。
　　周小江看着梁征南的眼睛：“就是最近两个月。”
　　梁征南想了一下：“那我基本上不认识了！”
　　“你知道吗？上海机场的强５，就是他爸去到洪都机械厂领来的。”周小江的眼神中那难以捕捉到的得意还是被梁征南感知到了
　　“洪都机械厂？”梁征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周小江：“在南昌，就是造强５的。我们国家第一批强５就六架，空军四架海军两架。”
　　梁征南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条道路，路上排列着一架架强５飞机。这条路向前快速伸展着，望不到头的强５一直排列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梁征南从周小江的床沿站起来，却看见宿舍左边靠墙的上铺，那位三江市来的虞国华，一只手轻轻撑在额头上，整个脸部都在思考。他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书啊？”
　　虞国华有点不情愿地从思考中走出来，他扬起手里的一本书：“〈初等数学〉〉”
　　梁征南看着这位平时很少言语的战友：“初等数学？”
　　虞国华显然很愿意有人问他这些问题：“初等数学包括初中数学和高中数学。”
　　梁征南笑了：“我还以为初中数学就是初等数学呢！”
　　虞国华手中的书仍旧没有放下。他看了眼手中的数学书：“大学的才叫高等数学！”
　　梁征南想象了一下大学教室的样子：“大学数学啊，太厉害了！那你学这个想上大学吗？”
　　虞国华的眼帘垂下了：“大学我不敢想，我现在才学到初中部分。我想，将来总会有用的。我想学习汽车技术！”
　　梁征南真的有点佩服他了：“这没人教，太难学了。特别是数学。”
　　虞国华笑得很自信：“慢慢钻嘛！刚才的一道题我钻出来了，这道题特别难！”
　　梁征南说：“那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