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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二十五、二十六)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1-13 08:19:07      字数:7423

  (二十五)
  
  春光叔一个人小声地哼唱着自己挚爱的歌。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春光叔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他应该是同龄人中生性活泼的一个。在睁眼瞎(文盲)充斥农村的大环境下,他算是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别人不会唱歌,甚至连听也不会,他已经能引吭高歌。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霸王鞭,能边唱边跳:“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的歌舞,甚至还堂而皇之登上舞台,出演了《爱女嫌媳》这样批判封建旧思想的文明戏!不用说,自然是风光一时。哪怕后来搞集体化,过苦日子,闹文化革命,生活艰难,他爱唱歌的习性仍未改变。当然,他唱的都是新歌,用现在的话说都是主旋律、正能量。但岁月不饶人,越到后来,他想跟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还是有些吃力的。
  快八十岁,春光叔在唱。
  满八十了,春光叔仍在唱。
  八十多了,春光叔还要唱。
  看样子,春光叔可以说是生命不息,唱歌不止。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一直唱下去。
  在家里,春光叔其实没什么地位,永远是不受待见的样子。他老婆秋婶、儿子平昌和儿媳乃至孙子们都对他唱歌不感兴趣,虽然没有公开抵制,却也没人热情支持。大家都把他以及他唱歌当作空气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让春光叔深感寂寞与失落。但他坚信“墙内开花墙外香”,就不信他以往人人喜爱的歌声会成为昔日黄花,无人理睬。自然而然地,他把目光投向了外面。
  说到外面,除了福源本地,免不了要涉及走出福源在县城“搞事”的一帮人:牯子、海平、淼鑫、风高子等等自然名列其中。但海平和风高子平时不怎么唱歌,联系也少一些,算不得“知音”;淼鑫的山歌在全县数一数二,但山歌与春光叔的现代歌曲毕竟不是一路货,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很难有交集。想来想去,春光叔盯上了牯子。因为他知道,这牯子当老师识谱,会教新歌,当年还在宣传队拉二胡,跟自己也说得上话,可以一起过过歌瘾。
  回家了。
  水泥路通到了自家屋门口,也要经过春光叔屋门前。他坐在屋檐下正眯着眼睛打瞌睡。小车快要路过时,他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牯子知道要打开车窗问候了:“春叔好!”老人一看是牯子,来了精神:“哦,是牯子呀,今天回来扫墓吧。好,好!老话说,‘不望节,不望年,就望清明一吊钱。’祭扫先人,不忘根本,老传统了。应该,不错!”牯子说:“您说得对,木本水源嘛,不能忘记。我先回家了。”临别老人没忘加上一句:“牯子,多住两天,来我家唱歌吧。”牯子笑眯眯地答应:“好的。做完事就来。”互相作别而去。
  扫墓结束,时已黄昏。如杜牧所言“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大早天就灰蒙蒙的,洒下密密麻麻的细雨。不用说,在山林里钻来钻去的牯子,被雨水亲热得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浑身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到家换过衣服,用干毛巾狠狠地擦干头发,却意外地发现老天爷“做人情”了,收起了笼罩大地的雨幕,慷慨地推出了一轮光芒四射的夕阳,让期盼的人们感受到了宜人的温暖和光明。牯子心旷神怡地走出屋门,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欢快的歌曲。他信步走到了春光叔家门前,“春叔春叔”地叫起来。
  “是牯子吗?快请进。真是言而有信。来,来,坐吧,我来泡茶。”春光叔高兴地忙碌着。
  牯子进门坐定,说:“您不用过细,我随便坐坐就走。”
  老人说:“说哪里话,茶都没喝,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还要跟你唱歌呢。”
  牯子一看这阵势,桌上摆着一个翻得已经有些破烂的歌本,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记得住的歌”“李春光敬录”,里面则是他多年来哼唱过而且至今还能唱的歌,看样子少也有一百多首吧。牯子大为惊讶,信手翻了翻,说:“春叔,您真是好记性,把这么多歌词都默写下来了?”
  春光叔不无得意地笑了:“可以吧,还有好多没来得及写呢。”
  牯子肃然起敬:“您真是对唱歌有感情,几十年前的老歌都能写能唱,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春叔面有得色。这时秋婶从菜园里回来了,没理春叔,却客气地欢迎牯子:“牯子,你来了。扫墓?不错。你不要理他,成天不是唱歌就是唱戏,老是唱,把一家人都唱烦了。他倒好,不管不顾,一天到晚跟牛叫一样,吵得人不得安宁,想说句话都听不见。唱歌能赚钱还是能饱肚子?鸡飞狗跳的,总停不下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也不怕讨人嫌!”春叔的好兴头被秋婶一番不留情面的数落打压得七零八落,一声不吭地呆在一边。
  牯子赶紧打圆场:“秋婶,别那么说,春叔唱歌好呀,心情好身体就好,一举两得呀。再说,那些歌星就是靠唱歌赚钱饱肚子呢。”
  秋婶不以为然,自顾自继续数落:“你春叔又不是歌星,鬼哭狼嚎的,听他唱歌,起码我的心情是好不起来。牯子,我忙,让他陪你吧,我还要去煮饭呢。”
  牯子求之不得,连声说:“好,好,没事,秋婶您忙吧,我们聊聊天。”秋婶风急火急地冲进厨房,给春叔留下一个不乐意的脸色和宽厚的背影。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春叔又恢复了生气。
  “牯子,我跟你说,这个歌本里的歌都是我凭记忆一笔一划写下来的。都是好歌啊!没人不喜欢的,所以能五六十年流传下来,那是好几代人呀。歌词写得好,曲子也动听。我现在就喜欢唱这些老歌。当然也有新歌。新歌也有好的,但大多数流行不了几天,也流传不开来。你是文化人,你说呢?”春叔压低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
  牯子对春叔的看法是赞同的。他也压低声音回应:“春叔,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有同样的感觉。现在有些歌新是新,就是吵吵闹闹、热热闹闹,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就没有生命力。我还是怀念那些老歌,经久不衰,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同和传唱,多好啊。话又说回来,春叔,我对您唱歌的坚持也是非常佩服的。要把这一百多首歌记下来,写下来,太不容易了!您这是刻在骨子里了,了不起!”
  “也没什么,就是喜欢。提起哪首歌,歌词、唱腔就很自然地流出来了,几十年来它一直在心里,忘不了啊!”说着说着,春叔随手翻开了一页,“你看这首《毛主席是咱社里人》,多好听!”嘴里便情不自禁地哼起来:
  
  千山那个万水连着天安门,
  毛主席是咱社里人。
  春耕夏锄全想到,
  防旱排涝挂在心。
  八字宪法亲手定,
  丰产的道路细指引……
  要不是秋婶出来端茶给牯子,打断了他的自唱自演,估计春叔还会接着唱下去,以抒发心里抑制不住的唱瘾和激情。
  
  春叔对唱歌的热爱可以说是由来有自的。他自得其乐地学歌、唱歌,情有独钟,达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十几岁时,春叔就喜欢上了唱歌,很有些痴迷的味道。那时候,福源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屋场外的水井挑水。春叔与人不同,他是唱着歌儿挑水。有一次,他母亲正等着他挑的水淘米煮早饭,没想到春叔肩上挑着一担箢箕,蹦蹦跳跳唱着《刘海砍樵》去了,嘴里哼着“走啰嗬行啰嗬,走啰嗬行啰嗬”,走到井边,才发现自己挑的不是水桶,而是箢箕,没法挑水,惹得去井边挑水的一众男女放声大笑。春叔只好在旁人的一片嬉笑声中面红耳赤地跑回了家,气得他母亲破口大骂:“死伢子,你挑的水呢?你是失了魂还是脔心被狗吃了?!”春叔自觉理亏,赶忙挑起水桶,慌不择路地往井边一路狂奔。此事一时成为福源的笑谈,也成了春叔不愿提起的人生糗事。
  然而,别人笑归笑,对春叔的热心劲还是佩服的,乃至有口皆碑。而春叔呢,事情过后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然一如既往地热衷于唱歌,把这个爱好延续到了老态龙钟的暮年。这让不少人心悦诚服,视为奇迹!
  当然,放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春叔毫无疑问是福源会唱歌的“浮头鱼”。牯子也听过他在舞台上、大会上唱歌,还看过他演出的现代戏。那时的乡村,人们竭尽全力要解决的是温饱问题,没那个条件和精力去追求精神文化生活的满足,所以敢去学、敢去唱的人凤毛麟角,能唱歌的自然会成为大众注意的焦点。春叔就是其中之一,不言而喻也就成了人们追捧的对象。而且大家也不管你到底唱得准不准、好不好,敢唱就行了。春叔就一直沉浸在自信中,自得其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不过,春叔怎么也过不了家人这一关。秋婶是觉得有时间闲着唱歌,不如用来帮自己打扫卫生有用得多;儿子是希望他不要成天声嘶力竭影响他们打牌娱乐;孙子辈则嫌他吵闹搞乱做作业的思路。一句话,家里没人喜欢他唱歌,倒是把他当成了噪音污染和精神压力的源头。于是春叔莫名其妙地成了孤家寡人,而他除了唱歌,麻将、扑克、象棋什么的一概不会,也没有兴趣。他陷入了日复一日的孤独和苦闷中。
  外号“牛角尖”的李放心是个愣头青,不懂得“出门观天色,进门观颜色”,急匆匆闯进春叔的歌房,就风急火急地叫道:“春叔,来,唱歌,我来一首刘三姐的!”春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牛角尖已经点好了歌,开口便唱:竹子当砍你不砍,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
  春叔正烦着,牛角尖的歌不啻于火上浇油,引得他忍不住大喝一声:“牛角尖,你唱什么‘当不当’的?你是故意气我的吧?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赶快住口,滚出去!”
  牛角尖愕然,大惑不解,歌声戛然而止,赶忙扔下话筒,惶惶如丧家之犬——溜了。
  
  (二十六)
  
  但只要牯子、柳春偶尔回家,春叔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喜笑颜开,可以过一把唱歌的瘾了。牯子和柳春也总是没让春叔失望,总要抽空去他家坐坐,唱几首歌,排解一下这位不被理解的老人的寂寞。但是这次是清明节扫墓,唱歌合适吗?
  牯子悄悄问:“春叔,清明节有没有禁忌不能唱歌呢?”
  春叔不容置疑地回答:“没有啊,清明节纪念先人唱歌,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有何不可?!”
  牯子释然,那就唱吧。
  于是,一阵阵舒缓的歌声从房间里飘出来:“一条大河波浪宽”“千山那个万水连着天安门”“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日落西山红霞飞”——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说实话,春叔唱歌还算不错的。他的特点是嗓门大,声音要压人一头,不管什么歌词、什么感情色彩,都是放开喉咙唱,有点声嘶力竭大喊大叫的味道。这,牯子内心其实是不喜欢的,他想唱出情感和韵味来。但自己一开口,春叔马上跟了上来,成了不伦不类的“小合唱”,牯子期望的结果便成了泡影,再好的想法也付之东流。因为春叔可以突如其来升高八度用假嗓唱,响遏行云;也能够一沉到底,声如闷雷,搞得牯子六神无主,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倒是柳春抗干扰能力强,可以自顾自地唱下去。几首歌下来,牯子已经疲惫不堪,兴味索然,而春叔却兴致正酣,没有半点见好就收的意思。夫妻俩不好驳春叔的面子,只好再陪着老人唱了几首,直到家人催着吃晚饭才离开了春叔意犹未尽的“歌房”。
  唱歌绝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只要有机会、有场合,春叔都能趁势而上,引吭高歌,台下听众五花八门,七老八十的他往台上那么一站,立刻引得他们议论纷纷:有热情鼓励的,觉得这个老人不简单,早过了做爷爷的年纪,孙子都快要结婚了,还能跟年轻人打擂台,真是了不起;有冷言冷语嘲讽的: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抛头露面争风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是自不量力。不管旁人如何议论,春叔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而泰然自若,一板一眼地开口就唱,竟然能把场面掌控住,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因为他唱的都是他当年唱得滚瓜烂熟的歌曲,不会忘歌词,不会跑调。虽然多年的鼻炎让他的歌声鼻音很重,一些年轻人却把它当成了春叔的特色和风格而大为推崇,所以春叔献唱意想不到地大获成功。一时间,春叔成了福源老年人中的歌唱达人。
  最让春叔得意的高光时刻是参加那场春晚。
  那一年,福源的柴草塝一伙年轻小伙试图学着电视台搞一台“春晚”,凡登台表演者都可以参加评奖。舞台就搭在屋场前的地坪上。扎起了一个大彩门,上面用一种叫“猴脚板”的藤蔓植物缠绕装饰得像模像样且兼具地方特色。挂上大红纸的会标,上书“福源村柴草塝春节联欢晚会”。台上安置了一个支架,配有话筒和音响设备,只是没有电脑。试了试,音响效果还不错。到了晚上,全屋场老老少少络绎不绝地来到了地坪上,一些兴致盎然的歌迷在椅子上坐等,还有一些信心不足的观众则傻站着随时准备开溜。当然,组织者也花尽心思鼓动人们上场表演,担心事与愿违冷了场。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现场观众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火爆,俨然一场正儿八经的春晚!别的屋场的,乃至外村比如柳林、路坪的观众也纷至沓来,其中就有闻讯赶来的春叔。他跃跃欲试也有备而来。当然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个后来要出尽风头的老头。
  春晚开始了。表演顺序预先没有安排,自告奋勇,能上就上。先是柴草塝的霞妹子来了一首《今天是个好日子》,人美歌好,赢得了现场观众一阵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霞妹子兴奋得满面红光,越发显得妩媚,勾起一帮年轻小伙啧啧赞叹。接着是六个小伙子表演的打击乐《雪花飞》,锣鼓阵阵,铙钹声声,一会儿排山倒海,一会儿润物无声,那节奏疏密有致,扣人心弦,听得下面的人们如醉如痴,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如期而至。再后面就不用担心没人上台表演了,一个个排成长队在舞台后面候场,生怕自己丢失了这个难得的露面好机会!
  在深圳打工的远伢子冲上舞台,想好好露一手,他表演的是周杰伦的《双节棍》,节奏很快,要边舞边唱。不知道是他准备不足还是过于紧张,竟然手忙脚乱,忘了歌词,只好面红耳赤地半途而废,灰溜溜地下了台,也引起了一阵喝倒彩的稀稀拉拉的掌声。
  终于,轮到我们春晚的黑马出场了!只见春叔不慌不忙地走到舞台前面,恭恭敬敬地对着满场观众鞠了一躬,然后拿过话筒,自自然然地报幕:“观众朋友们、父老乡亲们:在今天的柴草塝春晚上,我给大家献唱一首《红梅赞》。我是李春光,78岁了,唱得不好,请大家海涵。谢谢!”
  观众惊愕之余,首先就来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有人还在下面高喊:“加油!加油!加油!”春叔再一次点头致谢,然后开始演唱。一句高亢的带着鼻音的“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就把观众吸引住了。人们没想到这个不被看好的老头敢唱歌,还唱得不错,吃了一惊。接下来的“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更是行云流水,充满韵味,让观众刮目相看。就这样,春叔有板有眼、顺风顺水地把《红梅赞》唱下来了,博得全场观众一次又一次赞许的掌声。人们压根儿没想到是这么个“糟老头子”把这场春晚推向了高潮!春光叔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柴草塝春晚“最受欢迎歌手”,领到了组织者颁发的奖状,还赢得了100元的红包奖励。
  这一次,春叔不用说功德圆满,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
  可在秋婶眼里,春叔还是不务正业,差不多一无是处。老了老了,还野心勃勃,抛头露面,自以为蛮风光,其实把一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秋婶是塅里人,也能识文断字,她身高力大,勤俭持家,和春叔倒是很般配的,夫妻俩把个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不那么合拍,最主要的就是唱歌。秋婶喜欢少说多做,春叔则愿意引吭高歌。只要春叔一唱歌,秋婶就面露不悦,乃至嗤之以鼻。春叔则视若无睹,我行我素。这已经成了家里的常态。此次在柴草塝初露锋芒即一举夺魁,令春叔声名鹊起,风光无限。秋婶却心如止水,无动于衷,她最近太累了,总觉得无精打采,精疲力竭,于是走进自己房间早早上床睡觉去了,丢下春叔一个人在那里默默过歌瘾。
  春叔睡不着。福源“文化人”这个称号,是他在半个多世纪前获得的,到了如今,仅仅初小学历的他,已经被后辈甩下好几条街,不值一提了。春叔有这个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昔日的光辉已经被时光冲淡、褪色了。不要说有牯子这样夏州大学的高材生,就是年轻人中的大专生也司空见惯,不乏其人了,自己被当今的知识浪潮淹没而寂寂无闻是不足为奇的。但是说到唱歌呢?春叔私下自忖:应当说各有所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特色,自己也有自己的优势。我春光唱歌的历史比他们长,也有经验,特别是在这次春晚上大获全胜,就很能说明问题,怎能不志得意满、喜不自胜呢?!可惜自己不会喝酒,不然一定会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春叔仍然沉醉在按捺不住的兴奋里,轻声细语地哼唱着: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
  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想把军来参
  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风向不定那个车难转
  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告诉小英莲
  这一去翻山又过海呀
  这一去三年两载呀不回还
  这一去呀枪如林弹如雨呀
  这一去革命胜利呀再相见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细听我小英莲
  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
  哪怕你十年八载不回还
  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哥哥)忘呀
  等待你(我)胸佩红花呀回家转
  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哥哥)忘呀
  等待你(我)胸佩红花呀回家转
  
  那么长的歌词,春叔竟然能毫不费力地背下来,一字不差,而且曲子也能八九不离十地哼下来,春叔有些自得地笑了:老婆孩子不待见我,没事。有的是人懂自己,看得起自己,这就够了。我老人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
  “咯咯咯…嗬”——终于,屋场里谁家的公鸡开始打鸣了。春叔这才慢慢腾腾地钻进自己房间上床休息,昏昏沉沉睡到了天亮。
  起床了,他第一次没听到厨房里有任何动静,家里安静得异乎寻常。忍不住蹑手蹑脚推开秋婶的房门,秋婶好像还睡着,但没有传出耳熟能详的沉沉的鼾声。不会吧,她可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的人,今天睡得这么死?春叔觉得有些异样,走近前去揭开蚊帐,秋婶没有被惊醒,还是踏踏实实地躺着,悄无声息。春叔轻轻叫了一声,秋婶没有回应。伸手推了她一下,也没有反应。难道她……春叔急着把手伸到她鼻孔边,好像没有气息。完了!春叔慌了,急了,摸了摸秋婶的脸,冰凉的!他这一次是真的感到天崩地裂了,一下子扑到秋婶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与他相伴一生的秋婶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悄然走了!
  儿子平昌被惊醒了,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嚎啕大哭。秋婶安详地躺在床上,风平浪静,一脸平和,好像睡着了一般。四邻八舍闻讯赶来,都深感意外,叹息一番之后,赶快各司其职帮忙料理后事。自然是请来道士做法事,福源本村的锣鼓队吹吹打打、歌舞队载歌载舞,热热闹闹把秋婶送上了山。
  
  秋婶走了,春叔傻傻的,默默无言。几个要好的老朋友围着他好言相劝,安慰他要想开些,不能老憋着,容易憋出病来。两天后,春叔似乎好些了,好像要开始说话了,一开口还是唱歌!歌词曰: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送战友踏征程,任重道远多艰辛
  洒下一路驼铃声,山叠嶂水纵横
  顶风逆水雄心在,不负人民养育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
  相濡以沫的老婆走了,从此阴阳两隔,春叔没有伤心伤意、痛不欲生,一开口却是唱歌。以一首《驼铃》送别,唱得那么投入,那么声情并茂,那么忘乎所以,让福源人大吃一惊:这春老子是不是唱疯了、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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