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难以互助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12 08:50:34 字数:3451
土地和耕牛、生产用具等分给农民后,上面的政策是,交足国家和集体的,剩余的都是自己的。农民生产的积极性空前高涨,都知道“人不哄地皮,地不哄肚皮”的道理。
包玉英眼里看着这一切,认为这种局面不会长久。
一部分人家,由于没有耕牛,田土不能及时得到耕耘,种子得不到及时播种。比如古福礼家,得等侄儿古成智铧完后,才能将牛给他铧,每借一天,得代他喂养十天。别人总以种种借口不借牛给古福礼,之前有人借了,古成智威胁那家说,少做些影响我们叔侄关系的事!
还有的人家,因没有劳力或生病等原因,田土也得不到及时耕种,影响了秋收。比如牛维富堂伯母家,头天大儿去世,第二天生病卧床的丈夫也怄死了,留下她这寡母与年幼的小儿牛世发,请别人匆匆给她家铧的田关不住水,秋后才干二十来天,那两丘水源本就不好的稻田,早早干涸了,不少稻谷“胎死腹中”。
一些人家已开始雇零工。
古八字因为给人安葬老人,耽误活路较多,只好请人帮忙干活。加上他依然不愿意干体力活,就采取以智力换体力过日子。将安葬老人和悄悄为人算八字取得的收入,用来请短工。他的妹妹出嫁和父母去世后,人均田土突然比别家多了许多,就悄悄租了一丘田给古成智耕种。
进入四月的一天晚上,牛维富堂伯母找到包玉英说:“去年歉收,在古八字家借了些利息粮。我小儿子牛世发现在生病了,吃了土医生开的几服中药,病情越来越重,想背去双龙医院住院,请你借点利息钱给我们。”
包玉英像走路突然看到毒蛇一样,猛然一惊,这是不是牛维富派她来给自家挖坑?即便不是,解放前千方百计攒钱买的田地,出租钱粮赚取的钱财,反而成了罪名。于是急忙摆手说:“你也知道,我家被翻个底朝天了,不说钱,就是粮食也是老鼠舐米汤——只够糊嘴。你还是去古八字家看看吧,这周围村寨,怕也只有他家有余钱。”
听说牛维富堂伯母悄悄将自己的田卖了一丘给古八字,给儿子筹到了治病的钱。
包玉英想,这样下去,受灾生病的人家,还是要失去土地和被雇用,新的地主和穷人也会像历朝历代那样产生。看张洪武他们还有什么高招!
牛维富堂伯母因灾因病依然在困境中,上门找古成兰借利息粮。她说:“这天上不落,地下不生,吊起锅儿打哐哐(无米下锅),只能干着急。这不吃不吃盐巴要吃,不穿不穿裤子要穿。不是我到你这里装穷叫苦,我家常常是连盐巴都吃不起呀。”
古成兰说家里也没有多少时,颜河义或许是之前趁人之危购买孤儿寡母的山林有愧,就拉过古成兰商量,借了一升大米和一升包谷给她,说不要利息,今后还得上就还,还不上就算了。
牛维富堂伯母说:“这样寅吃卯粮,不知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在旁边的包玉英暗含得意地说:“我听说县城周围那些农民已经开始在搞互助组试点了,要不了多久就要推广到全县,青龙坝也要实行,到时就有人互助你了。”
牛维富堂伯母说:“那个怎么得行哟,不说是试点,就是全部实行了,这人心都是自私的,能真的互助吗?再说,互助是相互的,吃人三餐还人一席,像我们这种孤儿寡母的,用什么和人家互助哟!”
包玉英内心希望的混乱局面没有出现,乡政府对困难户发放了救济粮,牛维富堂伯母得到的救济粮比别人多,没有再差吃的了,秋收时还归还了在古成兰家借的粮食。
张洪武在青龙坝召开群众大会宣布:“凡是购买他人田地的,一律没收归还原主;凡是租种土地的,一律不交租金;凡是借利息钱粮的,还本即可……凡违反这些政策的,一律按地主恶霸惩处。”
古八字等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满肚子的怨气,但古福贵等人被批斗的场景历历在目,也无可奈何了。
根据张洪武的提议,青龙坝的积极分子开始组建互助组。这互助组,本着自愿互利、共同管理、承认土地私有的原则进行。由于有政府的引导,一些临时季节性互助组,已转变成了常年性固定组,比如古家寨古成旺牵头成立的互助组。对没有劳力也无耕牛交换的人家,由组长号召大家帮助做义工,被帮助的,负责生活就行了。
对互助组观望的包玉英,发现互助组的好处越来越多。比如插秧,如果一个人插一丘田,结果会长得参差不齐,前面的定根转青了后面插的还是黄秧秧。解放前农忙季节,她家都是请大量的短工解决这些问题,现在只能是女婿夫妻帮她。
包玉英向组长古成旺提出参加互助组。他回答:“人已经超了。上级规定,每个组最多不能超过三十户,我们已经有三十户了。如果要加入的话,还得村里同意。”
村主任牛维富听说包玉英要加入互助组的消息后,主动上门来了解地主分子的思想动态。走进古家寨时,已是中午,寨上的人都下地挖洋芋、薅包谷去了。鸡在村头草树下鸣叫,寨上的狗叫两声之后停了下来,它们发现进村的是位熟人。古福贵老屋边,有几个小孩在小水沟里做游戏:用石块泥巴作堤坝堵水,再将堤坝突然掏开,让水塘中的水突然向下涌去,发出一阵阵欢叫声。
他走进包玉英家的院坝时,古祖明在阶檐坎上坐着晒太阳,没有与其打招呼,对耳聋目瞎的人打招呼是浪费精神。他伸头看屋里没有人,转身准备离开时,看到包玉英背着一背篼猪草,正从老屋那边院坝石龙门对角走过来,就拖过一根条凳坐在大门边,等待她到来。
渐渐走近的包玉英,辫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辫梢搭在胸前,脸颊在汗水中浸泡得更加红润。“嫂嫂,割猪草来啊?”他先向她打招呼。
玉英抬头望见是牛维富,急忙回答:“牛主任,到屋里坐。”她将背篼放在大门口的石磨上,扯起衣襟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抬头,发现他贪婪地看着她白晰的胸部,慌乱将先前敞开的两颗衣扣扣了起来,脸红到了脖子处。
玉英对牛维富总是心存芥蒂。自分田土开始,都是喊她“包玉英”;她的男人死后,在私下场合又开始称“嫂嫂”,还开一些“嫂嫂晚上怕不怕,我来给你作伴”“哪根田埂不长草,哪个兄弟不想嫂”之类的玩笑,她从他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另一种欲望。但在青龙坝,由于同辈人开玩笑“合情合理”,她自然不好生气,只是用沉默作答或迅速离开。当然,她觉得他今天的语气显得特别温和。
“牛主任,你坐会儿,我去洗把脸。”说着她将背篼提进堂屋倒放在之前的猪草边。
“听古成旺说,你想参加互助组?”话题进入了今天他来的主题。他边说边跟随她进了厨房。
“是啊,牛主任。”洗过脸的包玉英显得有些兴奋,“不过我听说人家不要地主参加。”她回到堂屋拉过一条小板凳,将放在板凳上缠绕麻线扎着铁锥的鞋底放到旁边的猪草堆上。
本已坐在堂屋对面条凳上的牛维富,起身将板凳提着向她这边走来,边走边说:“那也不一定,主要看表现。我今天来就是想了解你的真实想法。”
他将条凳斜放在她身旁,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上级已经说了,要发展生产,就要解决影响生产的障碍问题。组织互助组,改造小农经济,像你这种单家独户的小农经济,经不起风吹雨打,一旦遭遇自然灾害,天灾人祸,轻者没有饭吃,重者家破人亡。组织起来就不同了,人多力量大。比如兴修水利,单家独户做不到,大家一起动手就可以办成,就能增强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就是遇到一些灾害也可以互助互救,解决困难。现在是本着自愿的原则成立互助组,今后由互助组到初级合作社,尤其是由初级社向高级社过渡后,更能体现人多好种田那句俗话。”
“我是想加入互助组,做活路相互有个帮衬。”包玉英将凳子向旁边挪了挪。
“加入互助组讲自愿,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牛维富边说边将手伸向她脖子,“嫂嫂,你这颈项有根草草。”
“你放尊重点!”包玉英霍地站起身,举臂挡开他的手。他也站起来,趁机把她的手拉住,顺势将她拥在怀里。
“放开,不放开我就喊啦!”包玉英说这话虽然坚决,声音却是很小。她深知这种事的结果,都是成份不好的人说不清。青龙场就发生过地主的老婆被乡里的干部强奸后,竟说成是她想腐蚀拉拢革命干部。
“你喊吧,你喊!你那瞎眼聋子公公爹听不见。”牛维富看到了她内心的懦弱,也深知环境对他有利,迅速地将她按倒在堂屋地上的猪草上。
包玉英一边挣扎,一边在地上乱抓,在牛维富扯开她裤子的同时,她将随手抓到的铁锥从鞋底上扯出来,狠狠地扎向他屁股。
牛维富哎哟叫了一声,迅速跳起来,那嘴巴痛得歪到一边,像患了面瘫一样。当他看到裸露着下身坐起来的包玉英,手中拿着铁锥凶狠地对着他时,他说了声“你等着”,提上裤子一瘸一拐地跳着走了。
从此,牛维富再也没有单独来过她家,更没有单独再找她谈过思想。
包玉英和颜河义家,以及地主古福礼家都没能参加互助组。在接下来的生产劳动中,农忙季节,她只有像以往一样,与女婿一家互换工天。当人们带着土地和生产资料从互助组进入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时,他们都还是社会主义经济外围的单干户。这期间,好在没有发生大的水涝天旱,日子也还算得上吃得饱穿得暖。一直到了1957年,根据上级统一要求,全部进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她们才结束了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