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假死诈埋
作品名称:偏锋走剑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11 07:52:16 字数:3189
张洪武到青龙坝主持召开群众斗争大会,该村地主古福贵、古福礼、颜河义,以及其他地主和胡保长等人,面朝群众站在前排接受批斗,由群众检举其罪行。
他在讲话中指出:“我们农村的一些政权已被阶级敌人骗取,我们必须开展你死我活的斗争,把政权夺回来!今天将斗争地主古福贵,他不但长期剥削压迫我们贫下中农,还参加国民党,在匪乡政府当官,捐献给杨青云匪军两百块大洋。我宣布,撤销他的农会主席职务,并对他开展斗争。”
胸前戴着“地主恶霸”木牌的古福贵申辩:“张乡长,我是羊肉没得吃惹得一身臊。当匪副乡长没几天就被杨青云撤掉了,那钱也是被杨青云逼的。那个国民党党员,我没有写过申请,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弄上去的。”
张洪武喝斥道:“古福贵,这不是狡辩会,是批斗大会,你只有老老实实交代罪行,争取政府宽大处理。”随后,他对台下高喊,“把反革命地主古福贵押上台来!”继而向群众高声说,“我们要向他算账!要向他讨账!现在,请苦大仇深的同志上来诉苦。”
颜河义没有上台批斗古福贵。昨天牛维富将他喊到村办公室动员,让他回忆之前受过的苦遭受的罪。
他却回答:“当年给我亲爷家放牛望羊干活,都是包吃包住的,成年后还开了工钱,这工钱也与其他雇工的人家差不多,过年时还多给了两块大洋。”
牛维富提醒他:“吃的和他一样还是睡的和他一样?”
“多数时候一样,少数时候不一样。”
“那不就成了?”
“可这少数时候是他待客人,我们做工的不能上桌,这是规矩。就是这时候,也比坝上不少人家吃得饱吃得好。睡呢,垫的是棉絮,盖的也是棉絮。没有像坝上不少人那样睡稻草窝,盖包谷壳。”
“你也可以检举他的罪行,争取立功受奖。”牛维富提醒颜河义。
“他犯的罪行,那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根据政策,怎么定怎么好。”
牛维富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挥手让他走了。
牛维富首先控诉古福贵之恶。借百斤包谷还一百斤稻谷,借百斤稻谷还百斤大米,借钱每年要付百分之二十的年息。接着控诉颜河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颜河义趁他堂伯父生病去世,尸体停放堂中无钱安葬,用十块大洋就将他堂伯母家那么大一片山林买去了;得知牛族长为儿子不被抓壮丁筹款,仅花二十块大洋就买下人家十多挑的田土;为了有预谋地贯通转移财产,接收了古福贵先后赠送给他的房屋和田地……
古成龙控诉:“古福贵用小恩小惠剥削劳动力。每次打谷子中途挑担回来时,他老婆包玉英都要悄悄倒杯酒给我喝,盛饭时常常在我碗底下放一片肉。还天一声毛(弟)地一声毛地喊我,其实我比她大,只不过她的男人古福贵年龄比我大辈份比我高罢了。我以为她是对我一个人好呢,主动将斛(搭)斗扛进田里,割谷子时很少伸腰,打谷子时用力拍打生怕打不干净,挑谷子时也是将箩篼摇了又摇装得多而密实,有时饭后还趁着月光下田去为他家挑回稻草,现在才知,我们都上她的当了,她对待每一个短工都是用这卑鄙的小恩小惠,剥削我们每一个人。”
古福兴说古福贵对待自己更为恶劣:“我和老婆在他家干了一天活,为了将我那份晚饭带回家给小孩吃,老婆第二天早上得饿着肚子为他家继续做苦力,继续接受他家的剥削……”最后,他从腰后解下一只麻灰色土布口袋,举着向台下的人群问道,“大家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见台下屏声静气没有人回答,他瞥了一眼古福贵大声说,“这是古福贵两个月前的半夜,悄悄给我藏匿的两百块大洋,说以后给我十块大洋做报酬。张乡长说得好,我们要翻身做主人,不做奴才狗腿子!”
台下随着张洪武的声音响起“打倒地主恶霸打倒土豪劣绅”的口号。古福贵像蔫葱一样,将头低垂紧贴在胸脯。
将古福贵的老屋、颜河义的新屋翻了个遍,没有找到藏匿的钱财;将可能的土边田角林中都挖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将他吊打让他交代,他总是说没有了,之前被晋成皇、尚山卒、杨青云敲诈去了不少,加之这十来年开始吃鸦片烟,已经用光了。
此时,其他村寨捷报频传,从胡保长家牛圈里的粪层下,挖出了一罐大洋,有三百多块;从石家寨地主家的粪坑里,找到了一坛金银首饰与金条,坛口用麻绳捆着羊皮;从程家寨林中石窖里,掏出了大包鸦片,正在查找藏匿者……
公社每隔十天半月召开批斗大会,古福贵都要被批斗。每次都被五花大绑,颈项用麻绳吊挂着写有“反革命地主古福贵”的寸厚木牌。批斗前,还要游街。凡是各村召开批斗大会,都要将他拉去陪斗。
他被揪上台去批斗时,都由两个民兵反扭着捆绑的双手推上台。两个民兵身强力壮,听到喇叭里喊“把反革命地主古福贵押上台来”,立即从人群前面把他揪上台。他被拖拽上台时,脚尖勾在地上,整个人被拽了起来。他站在台上,低着头,双手被绳子反绑着,天气很热,汗水一串串滴落下来。揭发批斗他的过程中,时而有人跑到台子上狠狠地往下摁他已经低成九十度的头,口里喝道,老实点!
每天在烈日下站立暴晒,有时被喊跪下,还时常被人打一耳光踢两脚骂几句,交代财物藏匿地点。从小到大,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气?他实在承受不了,每次回家,都是倒在床上泪流不止,任由包玉英用热水将他全身擦洗。
他正在接受批斗时,大女儿古成梅被人“引诱”,私奔到虎坪场乡下与一雇农石匠结了婚。他向张洪武报告,古成梅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猪草时被人引诱拐骗,请求政府做主,惩罚中间牵线人和那石匠。
张洪武告诉他:“你姑娘和那石匠结婚符合国家颁布的婚姻法,恋爱自由,结婚自愿。”反问他,“事实婚姻已成,是将你女儿抓回来另嫁还是将石匠判刑让她守寡?”
古福贵垂头丧气,嗫嚅着难以回答。这事让他羞愧难当,觉得是在自己裂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在自己的脸上刮了一层皮。
在又一个批斗日来临的头一天晚上,他拿出符朗星带来的药丸,流着泪对包玉英说:“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是‘假死诈埋’吧。不管这药是真是假,我都想马上吃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帮我。”
包玉英一边听他说,一边嘤嘤哭泣,一边鸡啄米似地点头。
第二天清晨,古福贵的屋里传来包玉英悲恸的哭喊声:“福贵啊,你好狠心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就去了啊。”随即,他女儿古成兰哭爹喊爷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不一会,古家寨的老少都来观看。
正准备来押他去开斗争大会的民兵连长胡国华,进屋一看,古福贵已被停放在堂屋条凳架起的木板上,他转身去祠堂找正在筹备开会的张洪武。
张洪武一边说不可能,一边匆匆赶往古家寨。他看到古福贵的父亲古祖明,石人般地坐在大门口边的石磨旁,急忙进屋,揭开盖在古福贵脸上的土纸,试了试鼻息,摸了摸胸口,对跟在身后的牛维富、胡国华说:“确实死了。”牛维富像不相信似的,也走过去试了试鼻息,摸了摸胸口。
张洪武指示包玉英:“赶快将古福贵埋葬,不得操办丧事!”说完就回祠堂了。群众为了划清界线,也都先后回了家。
傍晚时分,颜河义、包玉英,将古福贵装进木板割制的棺材,寨上几家近亲和地主古福礼,随同阴阳先生古八字,将他抬到他家坟山匆匆埋葬了。
人们后来感叹,这古福贵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坚持一段时间,不但无性命之忧,像他这种犯罪情节,也都不太追究了。你看,德江县高山乡田子江,1950年春曾参加攻打凤冈县人民政府,是匪首田维章的骨干分子,1950年冬被捕判处极刑,从县城押送到长丰区黄家堡执行。伏法前夜,由于看守人员疏忽,他借解小便之机,纵身跳楼,趁着漆黑的夜逃脱,在深山野外隐藏长达两年之久。
土改运动中,他从家属那里得知,人民政府越来越巩固,地主阶级被打倒了,土地房屋都分给了穷人。还告诉他,只要去投诚自首,政府会宽大的。他到高山乡政府投案自首,得到了政府的宽大处理。坐牢出来还去汞矿当了工人,吃上了国家饭。
本县城关区贾区长,隐藏在江边乡辛家寨的一个山洞中,家人每天深夜趁无人挑水时去挑水,将吃食放在水井边的石缝里。清匪期间,也有群众发现了他的踪迹,只因曾经接受过他的小恩小惠,没有告发。后来,群众的阶级觉悟不断提高,经知情人检举,1953年春,在他家房侧楠木树下的苕坑中将其捉拿归案,也只是坐了几年牢而已。